第六章 少年劍士

第六章 少年劍士

九月,惕恩,錐山坪。

微風輕拂,晴空萬里,被旗幟與喧嘩團團包圍的王國競技場盛況空前。

長號再次吹響,鳧徯從休息室長凳上起身,在枯月的幫助下,從背後繫緊胸甲,扣上護喉。穿上這套專用護甲,半個身子如同鐵鑄,整個人顯得壯了一倍。他這套閃亮銀色戰甲凹凸有型,肩甲與臂甲無縫連接,幾乎融為一體。隨後,枯月又為他披上黑色絲絨披風,令其更顯威武。

披掛完畢,鳧徯將長劍掛於腰帶,戴上鳥籠似的鍍銀頭盔,摸索著爬上馬背。

代表他的藍色旗幟已插在主觀禮台一側。長號三響,鳧徯踢馬騎出角門,進入賽場。

這是本屆全國少年比武競技大賽的第三天,也是決賽日,各地趕來的觀摩者翹首以待的日子。偌大賽場四周,由木架搭建的觀眾席上人滿為患。另有許多未能取得觀賽資格的人則被擋在場外,只得靠從裡面不時傳遞的消息來評估自己押對還是押錯,賭輸還是賭贏。三年一次的少年比武競技是有著「驃騎國」之稱的逐埒王國最為盛大的節日,誰也不知道在這些少年中,是否會有冉冉升起的明星,是否會出現在不久的將來受人傳頌的傑出劍士。此時,熱情洋溢的觀眾正為場上選手吶喊助威,為各自下注的選手加油。至於他們到底在呼喚誰的名字,由於各種聲音混在一起,根本聽不清楚。

鳧徯轉動沉重頭盔,目光透過面罩上的柵條掃視觀眾席。他優雅欠身,向人群致意。

這時,司儀走到主觀禮台前欄杆邊,手裡拿著一面雪白小旗。鳧徯轉過身,接過枯月遞給他的雙月鐵戟。他一手將鐵戟豎立著操在身側,另一隻手扶了扶身側劍鞘,確定皮帶扣好,然後驅馬向前,最終停在那條被馬蹄踩踏得如同鄉間小徑般的助跑道一端。

助跑道另一端,同樣被渾身盔甲遮蔽得嚴嚴實實的選手也做好了準備。

根據代表選手的旗幟顏色展示,鳧徯知道本場對手是兩名經過淘汰賽脫穎而出的北境子弟之一,人高馬大,性格直率的靖北府公子晟原。對方是位力量型選手,戰績頗佳。他記得晟原喜歡使用重鎚,打法悍猛,在跟自己貢院學友畢方與覃灝對打時都是一錘結束戰鬥。

場上只是短暫安靜了一會兒。當司儀那支小旗舉向半空,又猛地掉下那一刻,吶喊聲再次像潮水撲來般響起。鳧徯胯下戰馬像是受到刺激,前蹄瞬間離地,人立而起。待馬兒四蹄落地,鳧徯一夾雙腿,以馬刺磕擊馬腹,勒令其急速前進。煙色戰馬收到指令,隨即揚蹄沖了出去。

晟原這次所選兵器果然又是沉甸甸的釘頭錘。鳧徯心裡清楚,對方目標是直接把他打落馬下,一擊致勝。而自己的戰術則沒那麼激進。他決定先以游斗消耗對方力氣,然後再伺機給予重擊。雙月鐵戟佔有長度優勢,而且可刺可劈,變化多端。就在二馬交匯那一剎那,鳧徯瞅準時機,鐵戟搶先出手直刺。直刺速度總是更快。晟原眼看對方鐵戟到了眼前,手裡釘頭錘只好改變招式,變進攻為格擋。鳧徯一擊破掉對方攻勢,隨即以馬刺控制戰馬減速,展開第二回合進攻。晟原勒馬站定,手裡釘頭錘舞得虎虎生風,卻怎麼也砸不中身形靈活的鳧徯。鳧徯驅馳戰馬繞著晟原轉圈,同時鐵戟不斷出擊,直進直退,瞅空便扎在晟原前後護甲上,發出叮叮噹噹的脆響。晟原不甘示弱,鐵鎚揮舞,好幾次也差點將鳧徯的長戟震飛。但他更想直接砸中鳧徯身子,所以每一錘下去都勢大力沉,志在必得。

鳧徯懂得如何對付這種力量型打法,心裡並不著急。他不斷錯位封刺,避其鋒芒,待發現晟原力氣趨弱,漸漸力不從心時,這才開始回擊。在避開一記重鎚之後,鳧徯撥馬遁開,待晟原正欲跟上時,忽又轉頭殺至。這次他瞅准晟原舞動鐵鎚的路徑,錯開馬身快速劈刺,直奔晟原握錘那隻手而去。雙月刃一側刀鋒砍中晟原的鐵手套,金屬碰擊,發出一聲脆響。

晟原手腕遭受重擊,再也抓不住兵器。

丟掉鐵鎚的他迅速撥馬閃避,接著拔出長劍繼續戰鬥。鳧徯一擊得手,哪會再給對方機會,他憑藉雙月鐵戟長度上的優勢,控制好距離,專打晟原頭部。晟原不斷舉劍格擋,但短兵器跟長兵器硬扛,在力量上本就十分吃虧,加上手臂抬舉越發吃力,幾個回合之後,長劍終被磕飛。

就在晟原長劍脫手那一刻,觀眾席上爆發出震天歡呼。根據競技賽規定,或被打下戰馬,或丟掉全部所攜兵器,皆為輸掉比賽。晟原撥馬站定,向鳧徯欠身致敬。

鳧徯下場休息。一場由兩百人表演的追風鼓舞之後,其他選手繼續比賽。

接下來,來自合灣的湯煬輕鬆戰勝同族子弟陟兀和另一名剛剛繼任爵位的小領主鴆鐸,茂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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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宯宓則擊敗固遠城少主瑋翌與號稱嶺東雙璧之一的遲鶩而勝出。鳧徯第二次出場時,也輕鬆擊敗了貢院同窗學友吳淵,加上同樣連戰連勝的北境宗暨城選手哥褚,下午決賽將在四位勝者中進行。

「公子,你需要重點防範那位北境選手。」替鳧徯卸除護甲時,枯月提醒他。

「你認為他最難對付?」鳧徯一邊脫下鐵手套,一邊問。

「跟其他幾個相比,你對他了解最少。而且他的力量明顯勝過你剛擊敗那名北境選手。」這兩天,枯月認真觀摩了幾乎所有選手的場上表現,對他們各自特點有所了解。

「你分析得對,枯月。有你這個近侍真是我的幸運。」鳧徯解下護喉,喘了口氣說,「不過,經過剛才那場交鋒,我對戰勝北方人已很有把握。」他面色紅潤,烏黑長發因長時間罩著頭盔而有些打結,一縷縷吊在臉側。連續勝利令他有點飄飄然,盯著侍從的眼裡滿是驕傲和自信。

「公子,還是小心些好。」盡職盡責的枯月仍不放心地叮囑道。她已幫鳧徯卸除身上所有護甲,目光回到他臉上,迎上他的凝視。

「別擔心,下一場我還不一定能碰上他呢。」鳧徯目視自己的漂亮近侍,語氣溫柔的說。

「那你好好休息一下,我去給你拿些吃的。」枯月莞爾一笑,轉身離開休息室。

中場休息后,四位選手的對陣結果出來了:下午第一場上陣的便是哥褚,而他的對手是湯煬;鳧徯第二場對陣宯宓,而他們中的勝者將角逐本屆冠軍。

但鳧徯並未跟哥褚交上手。那位他原本重點關注的對象因為坐騎不堪重負,在與湯煬對陣時連人帶馬摔倒在賽場,一條腿還被壓在馬肚子下面,所幸最後並未受傷。沒受太重的傷。而鳧徯在跟宯宓對陣時也取得了勝利。長戟意外失手后,他用配劍砍中對方面罩,將頭盔打偏,令宯宓無法視物,最後從馬背上跌了下來。於是,最後的冠軍爭奪,便在鳧徯和湯煬之間進行。

對鳧徯來說,湯煬並非最可怕的對手。因為他倆在同一位教頭手下接受訓練,彼此知根知底。湯煬來自合灣城,是合灣領主勐濞最小的兒子,也是暴風王嫡系子孫。這孩子自小天賦出眾,十二歲便擊敗自家衛隊教頭,隨即被送去劍堡深造。但跟大多紈絝公子一樣,此子雖有天賦,對武技的追求卻缺乏耐心,時常自恃身份不服管教,結果不久便被劍士庭遣送回家,這才又被送到惕恩,交由王家教頭訓練。而鳧徯成長曆程則較為平淡,從小到大沒有任何波瀾。鳧徯性格謙和,素來不願與人爭執,訓練也勤勉用功,故而深受老師喜愛。這些年,教頭們對其教導格外用心,而他也不負所望,就算自身沒有顯著天賦,也能從同輩子弟中脫穎而出。正如王家教頭們所言,這孩子能夠成材,憑的就是能吃苦。

與湯煬之間的爭奪,鳧徯完全按照平日訓練,沒有任何偷巧。由於師出同門,雙方攻防套路都十分熟悉,你來我往,交鋒一時陷入僵局。一板一眼的過招足足進行了三十回合,二人難分勝負。湯煬最終難以忍受乏味纏鬥,決定劍走偏鋒。而鳧徯則早就猜到對方會來這手。此時,湯煬手中長矛虛晃一槍,隨即拔劍偷襲鳧徯後背。鳧徯不避不讓,硬扛背上一記重擊,轉身以長戟猛刺湯煬抓住矛柄那隻手腕,令其只能撒手。失去長矛的湯煬有些慌張,撥馬緊緊貼住鳧徯,使其長戟難以對自己構成威脅,同時揮劍猛砍,希望能將鳧徯打落馬下。一時間,鳧徯身上叮叮噹噹,如同冰雹落地,大雨敲窗。但鳧徯心裡早有準備,只是牢牢護住手中長戟不丟,身上任由湯煬去砍。在生生承受幾記劍刺之後,鳧徯總算驅馬踏開,擺脫近距離纏鬥。他抓住機會,奮力揮舞長戟,重重打在湯煬頭盔上,將其從馬上打落。

跌落馬下的湯煬半晌未能動彈,於是場邊跑來數名衛兵,迅速將其抬走。

鳧徯此時也已筋疲力竭。他心知肚明,若是沙場廝殺,自己早已死了幾回。但這是競技,身體重要部位不僅有重甲保護,而且還有諸多規則限制。失去長矛的湯煬若要勝他,絕不能無謂耗費體力,只能不斷周旋,抓住機會施以重擊才有機會。而湯煬向來沒那耐心。

歡呼聲再次震徹雲霄,本屆競技冠軍業已誕生。鳧徯策馬繞場一周,向列席主觀禮台上諸位大人以及全場觀眾致意,然後返回角門,回到休息室卸除甲胄。

但本次競技賽程到此還未全部結束。騎戰競技結束后,緊接著便是傳統騎術表演——其實這也算一項競技,同樣會判出輸贏,只是勝者榮譽將是鮮花和無數少女的青睞,而非象徵勇士頭銜的金葉花冠。跟喜歡刺激的男人們愛好不同,這種毫無危險的競技卻是少女最愛。在這個環節,她們心目中的少年英雄皆將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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裝出場,而不是穿著厚重的,毫無美感的累贅鐵甲。

騎術賽場上,少年騎手的勃勃英姿展露無遺。

參加比賽的全部一百多位選手都可報名參加這個環節角逐,只要他們願意。當然,大多數選手都不願錯過這個展現個人魅力的機會。他們當中大都只得十五六歲,尚未婚配,而歷屆競賽期間早有許多少男少女結下美滿姻緣的先例。要知道,能來參賽的大都是王國內出身高貴的適齡子弟。

騎術比賽第一個出場的是來自丹犀府的甙斯。本屆競技,甙斯僅勝一場,表現平平,但這並不妨礙他在賽場上虜獲超高人氣。此時的甙斯已換上奢華新裝:鑲有珠寶的雙翼金盔,做工精細的皮背心,繪有獵鷹的彩色鎧甲——件件行頭無不彰顯高貴。尤其雙肩那套精緻坎甲,不僅形塑了一對雄鷹,還經過了繁複鍍金工藝處理,金光燦燦,十分惹眼。甙斯身上披風乃羊絨搭配金絲手工織綉,以三頭鳥造型純金別針系在胸前,威風凜凜又不失飄逸。就連他坐下馬兒也披上了豪華絲絨,馬轡燙金鍍銀,閃亮灼目。

騎術比賽無須計較馬的速度跟耐力,只需騎手驅動坐騎,展示其良好控制力與協調性,以及少許越障能力即可。身披亮甲的甙斯容光煥發,所騎白馬也是萬里挑一的良駒,威武雄壯,毛色鮮亮。在他的熟練操控下,白馬陸續做出側踏行進、小跳步及屈膝跨桿等各種精細動作。

甙斯優雅的騎術表演獲得了陣陣喝彩。

賽場上,參賽者一個比一個生得俊美,一個比一個著裝精緻,觀眾席上歡呼聲此起彼伏,根本沒辦法停下來。當然,發出尖叫者幾乎全是豆蔻少女。

鳧徯沒參加這個環節的比賽。他歷來不熱衷於炫耀,也沒準備那些閃亮行頭。當太子殿下為他戴上金葉花冠,隨即他就被叫去跟遠道而來的各方賓客見禮,此後再沒下過場。

與往屆賽事不同,本屆少年競技不僅有來自王國各等封臣領主到場觀摩,還來了不少鄰國權貴,其中包括埠廬家汲瓮王子,塞伯家多達二十人的貴族使團以及來自闕西王室的代表,就連一向不喜歡湊熱鬧的烏閣王雍尹,這次也十分罕見地派了個叔叔前來觀禮。

當賽事全部結束,露天夜宴隨即便遵循傳統在闊水河岸展開。放眼望去,王家宴席與平民烤架食攤彼此相連,足足綿延了兩三安里。烤架上一頭頭氂牛被烤得焦香四溢,令人垂涎欲滴,裝在木桶里的酒水一車接一車不斷送至,而用於照明的篝火更是連綿不絕,猶如一條火龍,照亮半邊江面。御用樂師,民間歌手,個個盡興彈唱,詩人與伶人,人人歡聲吟誦。更有來自烏海兩岸的流浪戲班,雜耍藝人紛紛趕來參與盛會,此時早已搭起戲台開演。這是一場惕恩人的狂歡。

掌時官端坐設於誓台一側的木榻上,雙眼專註於雕飾鵲舞鹿盤的青銅時漏,銘記著盛滿沙粒的槓桿銅碗翻漏傾灑次數。隨著壺裡細沙滴漏乾淨,銅碗最後一次失衡翻轉,他高聲唱了個喏,宣布吉時已到。緊接著,二十六名宮廷樂師在領隊一記鼓槌聲中開始演奏,剎那間鼓樂宣響,妙音陡起。禮樂聲中,圍坐於江岸邊最大一堆篝火旁,早已換上冠冕禮服的少年起身上前,陸續半跪在鮮花與荊棘鋪設的誓台前。半月形檯子中央,受誓劍豎直插在一頭鮮血淋漓,剛死不久的野豬背上,劍鋒在火光映射下黝黑錚亮。檯子後方高高的旗杆上,受熱風鼓吹,銀灰色旗幟獵獵翻卷,上面所綉黑白兩色交叉雙劍時隱時現。

「既受此劍,從此當秉承天旨,護佑王國,匡正義,御強敵,誅暴安民,此誓。」在劍士庭誥明宗師主持下,鳧徯與一干貢院同窗及北境貴族子弟跟著宣讀誓詞,然後依次踏過鮮花荊棘鋪就的儀道,逐一撫摸見血無數的受誓劍,在上面留下幾滴新鮮血液。

當最後一名少年手掌在受誓劍上劃過,鮮血匯入前面留下的血液中並加速流淌。

「神佑逐埒,英才輩出。」誥明宗師雙手抬起,高聲宣布,「禮成。」

「神佑逐埒!」「神佑逐埒!」「神佑逐埒!」四周一片歡呼,聲音像波浪般向遠處傳開。

在安甸這片大陸,在擁有戰士血緣的古老王國中,唯有逐埒家仍保留著面向民眾公開冊封少年劍士的傳統。而這種略顯野蠻的儀程,如今早已被另幾大王族所棄用。

在稍後的夜宴中,這幫少年劍士開懷暢飲,酒到酣處,個個激情澎湃,爭著吵著要加入西征軍,前往闕西博取榮譽。「出征!出征!」喧嚷聲吵得整個江岸都能聽見。

作為新晉劍士,金葉花冠得主,鳧徯在這場晚宴中自然少不了要喝酒。但可惜他酒量不佳,沒一會兒便醉得不省人事,倒在草墊上呼呼睡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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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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