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血戰

第四十一章 血戰

當崖頂那頭巨狼抬頭長嗥,稚英便知道它就是昨夜只聞其聲,未見其形那頭狼。

它是這群狼的頭兒。儘管它跟其它狼看起來完全不像同一族類。

狼群的進攻來得很快。

隨着頭狼發出指令,森林左右兩邊同時傳出陣陣狼嗥,猶如吹響衝鋒號角。

很快,伴隨着連綿不絕的狼嗥聲,狼群從樹后,從山崖旁邊的黑影中,從一切可以隱藏身形的地方,如潮水般向溪邊窪地湧來,數量之多,讓人簡直不敢相信。

不過令稚英感到安心的是,即便在這種情況下,仄鐸大人也並不慌亂。

他讓部下全體下馬,就地組織防線。

眨眼間,一道堪稱臨陣應變典範的戰鬥隊形便組建完畢:咼塗、公省嶴受命各帶兩人分別防守溪流左右,申無去、華厄挺身擋在小溪下遊方向,仄鐸大人則居中策應三方。

兩名年輕人這次並未被安置在前排作戰。

仄鐸大人對他倆的要求是守住陣線後方,即危險性最小的臨崖一端,以防止有冒進之狼繞過斷崖或泅渡越過小溪從側後過來。儘管那種可能性並不大。

那些馬兒一開始都被嚇壞了,亂跳亂跑,但沒跑幾步就發現無路可去,於是只得退回相對安全的小溪上游。最後它們索性擠作一團,全都垂著長脖子,將鼻孔貼近地面呼哧吹氣。

滔天嗥聲中,狼群奔撲而至,展開瘋狂圍攻。

現在再也不用質疑誰是獵人,誰是獵物的問題了。

這是場沒有鼓聲號鳴的戰鬥。除了嗷嗷狼嗥,便只聽見放箭時的弓弦砰然聲。

在後來對此戰所作總結中,稚英認為晟原在這方面其實遠比自己聰明。因為他早早便看出這些狼能夠運用人類戰術,且懂得誘敵和埋伏。而自己居然還以為對付的只是野獸。

這些狼不僅數量駭人,無所畏懼,更懂得相互配合。

稚英和晟原背靠背左右開弓,連連發射。可狼越來越多,好像怎麼也殺不完似的。

戰鬥中,稚英聽見一聲慘叫。一頭狼咬住了狄畏的腿。

勇敢的狄畏隨即揮刀劈向那頭狼,卻被另一頭狼咬住胳膊拖倒在地。就在那頭狼將大嘴伸向他脖子時,咼塗及時援手,一刀劈掉了那頭狼半拉腦袋。

狄畏掙紮起身,胳膊和腿上血流如注,負痛繼續作戰。

但另一邊的胥獨就沒這麼幸運。他被兩頭瘋狂撲來的狼撞倒在地,只是一瞬間,半邊臉就給咬沒了。他奮力將劍插進咬他的狼肚子裏,卻被另一頭狼一口咬斷了頸子。

仄鐸大人為此不得不收攏隊形,減少空檔。

可那些狼好像非常善於判斷形勢,倒下一批,立即便有更多狼填補空缺,將「獵物」擠壓在更小範圍之內。一時間,戰場上充斥着吶喊和狼嗥,空氣中瀰漫着刺鼻的血腥。

稚英雙手不停,一根接一根發射弩箭。

他發現這些狼在嘗到人血之後,並不會趁機撕扯吞咽屍體,而是紛紛繞開,繼續攻擊其他戰鬥中的人,就像它們根本不餓似的。稚英很清楚,這並非狼的習性。

而更令人難以置信的是,這些狼當中有的已經開始嘗試泅渡,準備包抄身後。

當稚英發現一頭狼偷偷從身後溜過來時,開始佯裝未見。而就在那野獸以為得逞,正欲撲向晟原後背時,他忽然轉身朝它那張得大大的嘴裏射了一箭。

那支箭從狼嘴射入,直沒箭羽,看上去就像它嘴裏叼著支羽毛似的。

中箭的狼在空中就已斃命,但仍藉著慣性猛地撞來。稚英輕輕一推,將晟原推開。

晟原還不知怎麼回事,嘴裏大叫一聲,本能轉身,卻看見一頭嘴裏叼著箭的狼重重砸落在他腳邊。他朝稚英投去感激一瞥,繼續張弓搭箭,不停向可視範圍之內的目標發射。

稚英又一箭射中一頭從側面撲向申無去的狼,將它胸部射穿。那支箭的力度還讓那頭狼被推著撞翻了另一頭狼,令申無去大舒了一口氣。接着他又轉身將另一頭泅渡溪流,準備襲擊自己身後的狼終結在腳下。當他的視線從這頭狼身上移開時,一抬頭瞄見了瀑布上方。

那頭巨狼居高臨下,仍不時發出長嗥,儼然是在坐鎮指揮。

稚英心念一動,估摸一下距離,往前跑了幾步,抬手便對準那頭巨狼一箭射去。但那頭狼似乎早有防備,俯身一趴避開來箭,然後腦袋一偏,竟打量起稚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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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

體格龐大的頭狼有着一雙綠得發亮的眼睛。它盯着稚英看了看,然後掉頭跑向一側樹林。

稚英觀察地形,判斷那頭狼的意圖。

它不是在躲避,而是想要洗刷剛才的一箭之辱。稚英猜它很快就會從旁邊林子鑽出來,找自己單挑。此時稚英已拿定主意:要結束戰鬥,必須得幹掉這頭巨狼。

在行動之前,稚英再次確認己方形勢。

此時仄鐸大人已重新布排了陣型,所有人圍成一條弧線,晟原位於弧心,以弓箭支援弧形防線上形勢最危急的點。稚英剛才往後面跑了一段,位置已經靠後,如今既是弧形陣線後衛,亦是晟原的替補。這種陣型更為合理,也更為有效。

稚英認為在這種情況下,自己完全可以暫時離開,去與那頭巨狼決戰。

觀察好之後,他俯身從地上撿起一隻裝得滿滿的箭袋,換下背上已經耗盡的空箭袋,然後扔下鏜弩,拾起一張獵弓,沖逼近的狼射了兩箭,這才後退著朝左側林子接近。

他張弓搭箭,射退一頭想從溪流對岸空檔抄過來的狼,令它卻步,隨後又往連接瀑布左側那片低矮岩石移動了一段距離。

他猜那頭體格巨大的狼一會兒將會從那裏出現。

稚英的判斷果然沒錯,就在快靠近林子邊緣時,那頭巨狼便從樹林盡頭的岩石上出現了。它往下望了望,判斷了高度,然後便從上面跳了下來。

稚英利用獵弓更快的發射速度,朝它射出一箭,腳下不停,邊朝它衝過去邊射出第二箭。

那龐然大物左右閃躲,縱突跳躍,竟接連躲過三支箭。

稚英還想反手從背後箭袋抽出第四支箭,那頭狼卻轉瞬已到跟前。

不過稚英對此早有準備。他腳下幾乎跟那頭狼一樣快,此刻迅速將身子一低,再次聳身而起時人已落在七尺開外。這一蹲一躍間,他已拋掉長弓,抽出了獵刀。但就在他打算再度躍起,向那頭狼發起迎面一擊時,卻見身旁白影一閃。

原來仄鐸大人也及時發現了結束這場戰鬥的契機。他怕稚英有失,已搶先沖了過來。

剎那間,一人一狼便搏鬥在一起。

稚英剛欲幫忙,卻又見兩頭灰狼從側面撲來,轉眼已至身前。他身子往側邊一躍彈開,避開來勢,另一隻手及時從背上抽出一支箭來。

他以獵刀觸地,支撐身體借力下滑,另一隻手則抓牢箭桿,趁第一隻狼探頭過來的當口,瞅准大嘴直捅進去。鐵木箭箭桿本就結實不易折斷,稚英這一出手又是千鈞一髮來不及過多考慮,不覺已是用上真力。真力力透箭尖,勢如破竹,堪堪扎穿那狼上頜,深入顱內。

灰狼還沒落地便已一命嗚呼。

這邊狼屍還在半空,稚英獵刀也已離開地面,反手照着另一頭撲來的狼便劈。

如果有人這時注意看到這一幕,便可見稚英這一箭一刀運用得行雲流水,十分連貫,扭身姿勢也如海獅在浪尖翻舞,身隨浪滾,勢大力沉,完全不像是一個獵人應有的身手。

兩頭狼栽倒跟前,稚英再去看仄鐸大人跟那巨狼相鬥,卻見大人跟那巨狼已攪作一團。

他注意到仄鐸大人此刻手上握著的已非獵刀,而是長劍。

一路上,那把威風凜凜的長劍雖一直配在仄鐸大人身上,卻還從沒見他拔出過。此時隨着雙手揮舞,那柄劍舞出一團青光,籠罩着仄鐸大人跟那頭獠狼,一時竟難辨身形。

真是一把好劍。

與之對陣的也真是一頭惡狼。

那頭狼不單體格碩壯,行動更是異常敏捷,任憑仄鐸大人一把長劍追砍,它總能及時避開。稚英正猶豫是否該上去相助,就見仄鐸大人一劍劈空,腳下似踩虛一步,身子一個趔趄。

那頭巨狼騰空反撲,一口咬向仄鐸大人持劍的手臂。仄鐸大人躲閃不及,勉強以劍往回一倒一扣,劍柄砸在狼嘴上。這一招雖然護住胳膊,人卻失去重心,咕咚一頭栽倒在地。

不妙。

此時稚英與那邊相距二十安尺,挺身相救已來不及。他不及細想,急中生智便把手裏獵刀照準那狼一把擲了過去。

獵刀如標槍掠空而至,瞬間便到了獠狼跟前。那獠狼放棄追咬,側身一跳,避開飛來一擊。藉著空檔,那邊仄鐸大人已在地上打了個滾,翻身而起。

但他手裏的劍卻掉在了另一邊。

那頭狼竟像十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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擅於觀察局面,見勢又朝赤手空拳的對手撲去。

此時已經快步趕到近前的稚英可再不會給它機會,趁著那頭狼跳起半空,他身子一個俯衝,就地一滾,從地上抓起那把長劍便果斷捅向狼的腹部。那頭狼騰在半空,卻依然有能力縮身彈起,避開來劍,落地后雙腿一蹬,又轉身朝稚英撲來。

稚英動作更快。

他彷彿早料到巨狼會來這一手,於是不退反進,提一口氣挺劍迎擊。兩兩相遇,那劍猶如赤練入水,剎那間皮開肉裂,巨狼肚子竟被生生刨開。

跟稚英預判的一樣,頭狼一旦受創,其餘那些狼便像是沒了主心骨,頓時紛紛掉頭奔走,轉眼便跑了個沒影。

身軀龐大的獠狼此時雖已皮開肚裂,躺倒在地命不久矣,可狼頭仍高高昂起,目露凶光,呲牙咧嘴,一副不甘認輸的模樣。

仄鐸大人從地上撿起獵刀,緩步走了過來。

他先拄著刀喘了口氣,看了一眼稚英,然後猛地旋身揮刀劈下。那顆碩大狼頭頓時像一兜從爛泥里拔出的樹根,彈跳兩下,便滾進一旁溪流里去。

此時的溪岸遍地屍首,那些受傷尚未斷氣的狼不斷發出嗚嗚悲鳴。

稚英走到溪邊,看見半浸在水裏的胥獨的臉。那已不像是一張臉,而是麵糊般攤在頭上的一堆血肉。從那堆血肉里,露出兩排咬合得緊緊的牙齒。

胥獨喉頭有個大洞,已經結痂。大概血已從那個洞口流光了。

陳滅和沮壑將胥獨的遺體從水裏抬出來,放置在岸邊平整的石頭上。

仄鐸走到稚英身邊,問:「你怎麼樣?有沒有受傷?」

剛才一戰似乎耗盡了他的體力,這會兒連講話都有些上氣不接下氣。他輕輕喘著氣說:「戰鬥就是這樣,死傷難免。你既已經歷過這種事,今後就再沒什麼可怕的了。」

「我沒事。」稚英強忍住不適說。

「謝謝你剛才出手相救。」仄鐸拍了拍他,「去洗把臉,否則一會兒你的馬都要躲着你。」

稚英這才發現自己渾身是血,腥味刺鼻。他走到小溪上游,捧水洗臉。

狄畏蹲坐在溪邊,咼塗在給他擦拭傷口。他的腿上有兩個大窟窿。但因為披了環甲,胳膊上被咬的地方只有些挫傷,問題不大。咼塗幫他擦乾淨傷口,敷上藥膏,用布包了起來。另一邊,公省嶴在向仄鐸大人請示如何安葬同伴。

「這裏環境不錯,就這裏吧?」

「去那上面挑個地方,埋得高一點,以免山水泛起時被沖走。」仄鐸大人看了看四周說。

他只能被埋在這裏了,埋在他戰鬥過的地方。

陳滅抱着弟弟遺體,跟沮壑往林子邊走。公省嶴和華厄拎着劍跟在後面。

他們選了片高地開始挖土,然後搬些石頭,草草把胥獨埋了。公省嶴還找了塊光滑的石頭豎在墳堆前,用刀在上面刻下胥獨的名字,再標明其獵騎兵身份及陣亡日期。

按照仄鐸大人吩咐,獠狼的頭被從溪流里撿了回來,用布包好掛在馬背上。那匹馬一開始非常排斥這個安排,不斷揚蹄轉圈,經申無去耐心安撫之後,最後總算才安靜下來。

這時,奉命爬上瀑布頂端偵查的晟原忽然在上面問:「從這裏能看到冒煙峰嗎?」

「太遠了,看不見。」申無去回答道。

「那如果山上在冒煙呢?」

「真的嗎?那一定是天麓雪山又將要增添一處煙囪了……」申無去語帶戲謔的說,但他忽然眉頭一皺,像是想起什麼,「等等,你說雪山上在冒煙?」

「是的,離得很遠。」晟原在上面邊望邊說,「不知是從哪座山峰升起的。」

「青煙還是白煙?」

「是青煙。」

「還會有這種事。」申無去嘴裏嘀咕著。

他轉頭尋找仄鐸,發現大人已快步往崖上去了。

「怎麼了?」另一邊,華厄用一隻眼望着申無去。

「可能是狼煙。」

「這地方怎會有人點燃狼煙?」

「靠近東海的崖峰和西邊的琮嶺都設有烽火台,雖然沒什麼防禦意義,但常年有人駐守,以便能夠在關鍵時候第一時間發出信號。」申無去解釋說。

他看見仄鐸大人已經出現在崖頂。「大人,是狼煙嗎?」他衝上面喊。

「沒錯,是狼煙。」仄鐸大人在上面回答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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