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是的,他非去不可

第三十四章 是的,他非去不可

「嘟,嘟嘟,嘟……」

當小隊踏上最後一層迴轉石梯,崖上忽然吹響幾聲長號。

「他們在歡迎友軍回營。」成譙高興地對稚英說。

「歡迎友軍回營?」

「這是個相當寂寞的地方,大家總得有點事做。」成譙說。

「他們也歡迎你哦。因為這裏很難見到新面孔。」騎在前面的?戈也扭頭對稚英說。

他只比稚英領先一個馬身,但卻已身處好幾級台階之外,對後面人說話時得目光朝下。

從?戈頭頂望上去,稚英已經可以看見搭建在雙壁間突出巨岩上的望樓。他看見望樓上一面旗幟隨風翻飛。旗幟下,有兩名哨兵站在長長的管號後面,衝下方揮手。

稚英早聽他們說了,雖然現在是能一直騎馬上到衛所,可最早的時候馬兒根本上不去,只能靠兩條腿。為了減緩這段山路的坡度,據說前後花了近百年時間。

但即便如此,大家也都小心翼翼。畢竟稍不留神,就有可能失蹄跌下山崖。

衛所建於兩面絕壁間的半山上,是在那座寺廟的基礎上擴建而成,如今已擁有大小三十來間大屋和十一座石頭碉樓。這些房屋和碉樓幾乎全建在橫跨兩壁山體的一道巨岩上,而那道曾經連為一體的巨岩早已從中斷開,如今由一架木製橋樑連通。所以整個衛所也因此一分為二,部分營房在這邊,部分則建在對面絕壁朝外突出的山岩上。

只要看上一眼就知道,這地方地勢險絕,絕對當得上「咽喉要地」四個字。

這裏就是扼守要衝的雄關。

儘管這關隘在稚英看來顯得有些簡陋。

駐守此地的指揮官名叫饒牧,年近五十,有一把花白捲曲的短鬍子,已在邊關履職二十年。儘管長期置身這世間絕境,指揮官看起來卻依舊精神奕奕,身體剛健。

他一見仄鐸,便快步上前迎接:「大人一路辛苦。」

打完招呼,他抓着頭一次來這裏的晟原兩條胳膊,像多年不見的長輩般噓寒問暖一番,然後便帶父子二人進屋取暖去了。

稚英也發現,這上面可比山下冷多了。

申無去一邊安排衛所里的人幫着牽馬卸貨,一邊詢問一名軍官晚上有沒有加菜。當對方告訴他早已準備好豐盛晚宴,申無去馬上撇起嘴角,露出滿意的表情。

他隨後讓成譙負責照顧稚英,主要是幫他安頓行李,然後帶他四周轉轉。

稚英在成譙的熱情招呼下,放好行李便開始參觀這早被他念叨過無數次的絕境要塞。其實這會兒不用對方強調,稚英也毫不懷疑此地險要絕無僅有。

整個衛所只有少數幾段築了圍牆,因為別處根本沒那必要。相比稚英他們上山這面,山樑北面更是陡峭險峻。衛所扼居斷崖,別說有人來攻,就是正常通過都相當困難。

除了石砌的碉樓,營房皆為木製結構,全貼著山崖修建。木樓底層架空,作為馬廄和庫房,二樓則是寢室。每棟木樓少則四五個房間,多的有十餘個。

成譙帶稚英穿過一排低矮木屋,說那些是訓練房和引火物庫房。此地天寒地凍,足備禦寒物資尤為緊要。稚英還在各處看見不少大鐵缸,估計是經常在裏面生火,缸里積滿木灰。

他問成譙。成譙告訴他,到了寒季,這些大缸里的篝火幾乎從不熄滅。

衛所最高一棟木樓共有三層,既是這裏的指揮所,也是指揮官饒牧住的地方。剛才仄鐸大人父子和花白鬍子的饒牧指揮官就進那棟樓里去了。

那座最早建在此地的廟宇在營地一角,如今門窗都封閉了起來。

看來是沒用了。

總的來看,這地方不大,估計最多能容納三四百名士兵。但成譙承認,長期駐守此地的士兵其實不到百人。

晚餐前,稚英獨自一人又出來逛了會兒。他穿過空中廊橋到了對面營區,那裏的營門旁邊有個正對峽谷的挑台。他打算去那裏看看。

遠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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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稚英便看見晟原正面朝北方站在那裏,不知在望什麼。

稚英有些好奇,便朝他走過去。

「你在這兒看什麼?」他走到他背後問。

「過來,」晟原轉頭看了一眼,對稚英招招手,「來看這裏。」他讓稚英站到他身邊。

這地方無遮無擋,可以眺望整個峽谷。就是風大,刮在耳邊呼呼作響。

「你不知道,我從小就聽着關於白界的故事長大,現在總算要去那邊了。」

晟原表情怪異。他的語氣平靜淡定,但眼裏卻像有兩朵火苗閃爍。

他此時已換上厚厚的毛皮大氅,兜帽拉在頭上遮擋寒風。如果不是將手緊緊按著刀鞘磨得發亮的嶄新佩劍劍柄,剛才稚英還差點沒能一眼認出是他。

「我以為你是想要去闕西的。」

稚英想起第一次見他時的情形。

「跟我說實話,你是想去闕西,還是去白界?」晟原轉過頭,認真看着稚英。

「我都行。只要能從軍,去哪都行。」稚英模稜兩可的說。

晟原對稚英微微一笑。「你是我認識的同齡人中,說話最像個大人的。」他說,「我是想跟一起接受訓練的夥伴們出征闕西,像真正的劍士一樣馳騁沙場,博取功名。不過,父親對我說,靖北侯子孫有更為重要的使命。歷代靖北先祖皆肩負此責,現在又該到我了。」

說到這裏,他的目光再次轉向前方,似想從那潔白如玉,如刀削般的山體間一直望出去,望到白茫茫的盡頭。「傳說中那些偉大戰士戰鬥過的地方,難道你不想去看看?」

「戰士,真的存在過嗎?如果白界真像人們說的那樣,那可是個嚇死人的地方。」

「你不會害怕吧?」

「老實說,還真有點害怕。」稚英說。

「你不是說真的吧。稚英,你可已經是一名穆夷徒了。」晟原一臉不敢相信的表情,目光來回打量著這位新交的朋友,「上次擊殺那條王蟒,?己說你表現十分勇敢。」他說。

「那會兒沒顧得過來害怕。可這次不一樣。出了這道關卡就是另一個世界。對白界,我從小就有種恐懼。大概是聽了太多關於那地方的可怕傳說罷。不過,這並不意味着我會退卻。」

「噢,那就好。你可不能害怕。你是咱們的穆夷徒啊。」

「放心吧,我只是心裏害怕。真踏上那片土地時,也就沒什麼了。」

「對前些日子出現的恐怖天象,我也很害怕。」晟原吁了口氣道,「但父親說那是好兆頭。」

「天鳥吞日?」稚英搖了搖頭,「我對那倒沒什麼擔心。我們村的巫師很早就跟我說過,他說他在書上看到過關於太陽被天鳥和天狗吞噬的記錄。他說其實太陽並不會真被吞掉,它只是在向天上神靈供應能量。既然這種情況不是頭一次發生,所以我想沒什麼。」

「我可從沒聽過這種說法,」晟原表示不信,「他不是騙你的吧?」

「應該不是。」稚英淡淡一笑,「他有本書,書上就那樣寫的。」

「我可沒聽過這說法。不過,父親也說那不是壞事,估計真沒什麼吧。對了,你知不知道為何要在此地設置關隘?」晟原忽然問。

「聽侯爺說,是為了守護通往白界唯一的通道。」

「這只是原因之一。還有一個原因,是為了抵禦可能存在的入侵。」

「入侵,什麼人的入侵?」稚英好奇的問。

「我以為你心裏多少能猜到些呢。」晟原掀起眉,面帶笑意,「你可親手殺過一頭。」

「野獸?」

不,怎麼可能。

那鐵麟獸雖生得怪異,卻並沒那麼可怕。修築如此險峻要塞,派軍人不辭勞苦常年駐守,就為防止那些野獸通過?簡直是瘋了。

「這我可不相信。」稚英說。

「是啊,我也不信。」晟原眯起眼,嘴裏呼出一團白氣,「所以我一直很想去親眼看看雪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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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面到底有些什麼。這願望總算就要實現了。」

說完,他的目光又轉向北方,朝白茫茫的雪霧中望去。

視線前方,令人生畏的白界遙不可見。目前能看見的還只是兩道灰白高聳的山體,大山部分為冰雪覆蓋,偶爾裸露出灰色岩石。遠處則是一片白霧朦朧,不見盡頭。

從此處抬頭望向天空,困於兩峰遮蔽,只能見青白一線。

*

在足夠容納兩百人進餐的大廳里,除了少數值崗衛兵,八十餘人全都集中於此,為又一次被他們稱之為「白界巡騎」的例行任務送行。

大廳里熱氣騰騰,除了剛蒸好的蕎麥饅頭,大缽燉肉也還冒着熱氣。一旁長條烤爐上還有七八隻大鐵盤,每隻盤子下面用炭火餘溫煨著整隻整隻的熟羊腿。

衛所軍士身上全都沒有穿戴重鎧,而是裹着毛皮,戴着氈帽。乍看起來,這幫雪山守衛穿戴得就跟獵人村的獵人一樣。

稚英看見有不少人端酒對?戈、成譙表示祝賀,祝他倆「榮升」。

但這只是剛開始時的情形。

喝過一陣之後,那些祝賀過兩位新任「獵騎兵」的人一改最初的讚許和恭喜,又紛紛對自己看着成長起來的年輕後輩依依惜別。

他們甚至為兩名優秀的年輕人感到惋惜——至少在稚英看來是這樣。

雖然跟這裏大多數人都不認識,但稚英卻並不感覺生疏。實際上他非常享受這種近乎於旁觀者的角色。他認為這能更好地讓他發現別人沒注意到的東西。

他津津有味地聽他們勸酒,聽他們吹噓自己酒量如何。他還抽空注意觀察仄鐸大人跟另外幾名軍官的表現。他認為至少在用餐時,身為軍官的表現要得體得多。

軍官們總是交頭接耳,小聲交談,端起酒杯也只象徵性淺酌一口,而不像大頭兵們,總是整杯酒一口灌下去。完了還要甩著腮幫子,叫人看他多麼豪邁。

稚英很認真地觀察這些有趣現象,並分析其中道理。

偶爾也會有人找他喝酒。「來,敬我們最年輕的穆夷徒。」他們向他舉杯。稚英來者不拒,跟誰都喝。喝到最後,他發現自己竟毫無醉意。

後來,大廳里有人開始唱歌。緊接着便是更多人加入到合唱中。

「嚯,威威,嚯……咴咴龍炎馬,錚錚刀與劍,烈烈血似火,爍爍照碧原;嚯,威威,嚯……有我鐵甲軍,奔騰千里行,月下思妻兒,滿營盡簫音。嚯,威威,嚯……」

歌聲雄渾激昂,齊聲呼吼時,簡直快要把屋頂震塌。

以前在格里村,村民們也會在塗血儀式上載歌載舞,但最多不過十來個人一起,還兩三個分為一組,彼此唱和,聲勢遠不如這種大合唱來得震撼。稚英聽得入迷,差點也想加入合唱。

但他最終還是沒開口。

當歌唱結束,眾人又開始相互勸飲,一邊喝,一邊還得講出讓對方甘願喝酒的理由。

喝着喝着,也就分不清誰勸誰了。

稚英聽一位年紀頗大的老兵在跟成譙談心,說他哥倆如此年輕就被選去執行需要喝了壯行酒才走的任務,不知是該感到驕傲,還是難過。他說畢竟在座還有比他哥倆服役時間長,比他哥倆年長,比他哥倆身體更為強壯的人。

他說上面應該派這些人去才是。

?戈、成譙兄弟此時也喝多了,一時情緒失控,拍著胸脯又哭又笑,最後便被扛回宿捨去了。

在整個宴席過程中,那位叫饒牧的衛所指揮官一直在跟仄鐸大人細聲交談。稚英注意到他似乎對這次任務不太理解。

「大人,我們已收到消息,說這個溫季很快就要結束了。」

他聽見指揮官顯得有些擔心地對仄鐸大人說。

「是的,時間很緊。」仄鐸大人則回答道。

「難道晟原公子非去不可?」

「是的。」仄鐸大人用刀切下一片腿肉,斯文地塞進嘴裏,「他非去不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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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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