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燙手山芋

第三十二章 燙手山芋

「大人,那艘船就停泊在擺渡碼頭,靠東端,叫『五月』號,是艘不會引人注意的小船,正合您的要求。」

酒館掌柜瞟了瞟一旁內室,那位被挾持而來的婦人此刻被安置在室內。雖然已不年輕,但她看上去仍有動人之處。只是被嚇壞了。

「我已跟船老大談好,這趟不載其他人。」他接着說。

「很好。」嫪崀聽完,只簡單應了聲。

既然船已安排好,他不願再耽擱。

此前郎九已派人進行打探,確定兩名神秘人沒再返回朱嫗住所。而他們也搶在被人發現之前撤出了自己的兄弟——死去的兩名兄弟。

不過,為說服婦人跟自己走,嫪崀可費了不少口舌。

最後還是那兩具屍首令她相信後果嚴重。

此刻早已安靜下來的朱嫗已收拾停當,還套了件斗篷,以便出門時遮擋住面部。嫪崀帶她登上停在後門的馬車,離開酒窖,趕往碼頭。

上了馬車,嫪崀一言不發,看似在閉目養神,實際上他的腦子卻一刻也沒安寧。

每次行動后,他都會仔細回顧經過,尋找可能被忽略的破綻,以便及時彌補。這次行動計劃堪稱周詳,可還是差點功虧一簣。幸好他果斷做出決定,帶走婦人。

他知道,自己得加倍小心,不能再有絲毫閃失。

他已問過朱嫗,她承認兩名兇徒此前就來過她家,這已經是第二次。只是他們兩次來她這裏都不順當。上次是一來就碰上一場莫名其妙的鬥毆,不得不匆匆遁去。而這次更倒霉,剛到她家就被嫪崀和他手下人給堵住了。她說那兩人跟嫪崀一樣也自稱曾在闕西服過役,找她的目的也是為了找小王子。但除了請她幫忙,那兩人別的什麼也沒告訴她。她甚至連兩人的名字也不知道。

嫪崀認為婦人並未撒謊。

他相信那倆的確是來自闕西的軍人。每當重溫跟他們的交手過程,嫪崀都感覺心有餘悸。

他的傷口已經得到處理,射中右胸那支短箭並沒對他造成太大傷害。那是支不到一掌長的精巧小箭,雖然沒什麼殺傷力,但若近距離使用,也能致人於死地。

那支沾了自己鮮血的箭此刻就在他衣兜里。

據嫪崀判斷,那支小箭應該是由一件做工精密,操控複雜的袖弩發射出來的。而那種東西極少人有,也極少人會用。

他想,總有一天他們還會再次相遇。

現在當務之急,是將這名已被他方盯上的婦人控制在手。他要帶她去烏閣。

當馬車停下時,嫪崀才緩緩睜開眼。

「五月」號果然是艘不起眼的小船,但裝他們兩個綽綽有餘。

上了船,嫪崀跟朱嫗仍不怎麼說話。當他決定將婦人交給下任務給自己的人時,就再沒跟她問東問西了。婦人一路低垂著頭,眼神里既有驚恐,又有憂愁。

他不知現在該如何跟她開口,也沒那心情。

十五年了,再次回到故鄉,嫪崀仍難彌合心裏痛楚。在那座被稱為「逃亡者樂園」的地方安定下來后,還是少年的嫪崀便開始了跟着貫叔學習屠宰的學徒生涯。此後,他大多數時間都生活在天宮地下城。貫叔先是教他殺豬宰羊,而兩年後他便已經可以單獨宰殺一頭牛。

嫪崀在這方面極有天賦,手上第一次抓刀,就對那鋒利的金屬薄片產生了信賴,使用起來得心應手。從那時起,無論剔刀、片刀,他總是一學就會,用刀技巧很快便超過了貫叔手下另外十幾名學徒。到十五歲那年,嫪崀宰牲剔骨的本領已在整個烏閣城傳為奇談。不少人慕名而來,每天天不亮便等在地下城屠宰場,只為一睹他那堪稱美妙的解殺過程。

直到有一天,一位身份特殊的看客不期而至……

遠遠的,一艘烏棚小船停在岸邊,細而窄的船身隨着波浪輕輕搖曳。高高翹起的船艄上,一截彎月形金屬裝飾在陽光下燦然生輝。那是烏閣王室御用艦首標誌。

嫪崀叮囑船東稍等,自己隻身下船,跳上那艘烏棚小船,拉開槅門鑽了進去。

船艙裏佈置得很簡單,卻也不缺所需。軟榻木椅,綉簾垂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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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飲酒器具樣樣俱全。

夫珞斜靠在鋪着軟墊的木椅上,面前條形木几上擺放着一副琉璃酒盞,還有兩隻晶瑩剔透的琉璃酒杯。產自小鶴島的淡紅酒還連瓶一起半埋在冰桶里。

嫪崀一直對此不解。溫季的烏閣並不產冰,可這位夫珞大人似乎任何時候都能滿足所需。他問過對方几次,這些冰塊是哪來的。但人家就是不告訴他。

此刻,夫珞目光專註地落在有着暗褐紋路的木几上。銀質酒瓶置於放滿碎冰的青銅容器里,保持着最佳啜飲溫度。作為雍尹的情報總管,在至少十多年時間裏,他的日常生活就像現在一樣,多是在如此這般孤僻環境中渡過。既然別無可求,好酒好器自然必不可少。

「聽說你負傷了?」見嫪崀欣然在對面坐下,夫珞隨口問了句。

「小傷,不足掛齒。」

嫪崀從兜里掏出那支小箭,扔在桌上,「如果你老兄願意,請幫忙查查。這種武器不常見,查起來應該不難。畢竟沒幾個人會用這東西。」

夫珞斟了杯酒,然後拿起那支箭仔細查看。「對方是從闕西軍中出來的?」他問。

「朱嫗是這麼說的。」嫪崀說,「這也是我的判斷。殺人那兩招劍式並非一般練家子所習,而是軍中慣用的擊殺術。」

「那這東西呢?」夫珞掂了掂那枚短箭。

「這是種近身暗器。很少見。」

「嗯,試試看。」夫珞收起小箭,放入胸前夾兜,「你把那女人帶來,準備如何安置?」

「隨你。」嫪崀瞅了老朋友一眼,顯得漫不經心。

「隨我?」夫珞嘬了口酒,抬頭看着嫪崀,「是我讓你帶她回來的?」

「不是。」嫪崀瞄了情報總管一眼,「但我認為你需要她。」

「你認為?」夫珞端著酒杯,輕輕搖晃,「所以你拿我屬下兩條人命,去換這婦人?」

「這代價值,你知道的。她不是尋常民婦。」嫪崀攤開雙手,一副像是不敢相信的表情,「如果你忘了這婦人的身份,我可以提醒你一下。需要嗎?」

「需要。我最近記性不好。」夫珞也故意裝出一臉驚訝。

「她是彌苫王後身邊最親近的人,也是闕西合法國君的乳母,如果你認為這樣的人對我們來說毫無價值,那我承認,我也太自以為是。」嫪崀無奈地搖著頭說。

「好一個自以為是。說得好,看來還真是這樣呢。」夫珞輕輕點着頭,「難道你就沒想過,把這樣一位身份敏感的人帶回烏閣,會給咱們惹來多大的麻煩?虧你也算謹慎之人,也不想想,若拿下她就能解決所有問題,還用等你出手?實不相瞞,我盯上她也有不少日子了,遲遲不動手,就是總感覺哪裏不踏實,摸不准她背後是不是有一雙無形的手在伺機想伸過來。」

「你早知她的身份?」

「別忘了她這條線索是誰給你的。」夫珞漫不經心的說,「只是,我雖然知道她是條線索,但此前始終沒有拼出完整的圖譜,所以無法確定的東西很多。這次多虧你。當然了,如果你認為你在惕恩的一舉一動我會全然不知,那也太看不起你老兄我了。」

「是,你手眼通天。」嫪崀挖苦道,「那郎九本就是你的人,自然少不了將我在惕恩的一舉一動隨時向你稟報,所以么,我查到什麼,你也就掌握了什麼。可你為何不讓他阻止我?」

「阻止你?那豈不要把整件事都搞砸。唉,我看你還是不開竅。」夫珞陰陽怪氣的說,「逐埒家暗中收留闕西王子,隱瞞其身份,這事受各方懷疑已非一天兩天。只是一來難以掌握證據,這二來嘛,也是不明其原由。想想看,他們為何這麼做,有何目的,咱們知道嗎?」

夫珞往嫪崀杯里添滿酒,然後接着跟他說:「不過,你這次通過碼頭存檔記錄查到彌苫王后一行抵達惕恩的證據,還真是天才之舉。這麼多年,我們都沒想到還能從這上面去查。還是你行啊。只是你這樣把人帶走,便也就斷送了查明真相的大好機會,明白嗎?想想看,就算把她握在手上又能有多大意義?即便她能證明鳧徯公子就是失蹤的闕西王子,那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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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這麼說,我還真不明白。」嫪崀攤了攤手道,「當初讓我查找小王子的,不是你嗎?」

「沒錯,是要你找到小王子,可卻沒讓你打草驚蛇。還不明白?」

「當時情況特殊。本來我計劃也沒那麼魯莽,而是打算慢慢來。可她身邊突然出現來歷不明的絕頂高手,我若不採取行動,只怕這婦人轉眼便將落入別人之手。」

「要不是有這個原因,我還真難為你的擅自行動進行開脫呢。」夫珞意味深長的點着頭,「這事的確令人意外,我會再找人去查那兩人的背景。這對我們很重要。」

「我跟那兩人都交過手,感受到了他們身上的冷冽殺氣。那氣場只有殺人無數者才會有。」說到這裏,嫪崀端起酒杯,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然後緩緩吐了口氣。

「老實說,如果不是想儘快脫身,他們完全可以在駝馬場殺了我。」

「嗯,這發現對我們很重要,所以要給你記一功。」夫珞輕輕點頭,「最近闕西局勢動蕩,如果那些人真來自闕西,那可真得要高度警惕。不過你也先別得意,」說着,他身子前傾,同時壓低聲音問道:「你在逐埒國都針對一位王家下人大動干戈,這麼做,其實是為了泄私憤,對嗎?」

「貴人知道這事了?」嫪崀沒有否認,只輕聲問了句。

「恕我直言,貴人若知道你如此替他辦事,那可非常不妙。」

「對不起,可能我太過莽撞,不該動那婦人。」

「我不是說你不該找上她,不該通過她去核實小王子的身份,而是說,你不該把她帶來。」

「那我這就把她送回去?」嫪崀甩了甩手,「反正還沒下船。」

「你這是丟了個燙手山芋給我。」

「我還以為給你帶回的是寶貝。」嫪崀翻轉自己雙手,攤在桌面慢慢端詳著。

「算了吧,不管寶貝也好,山芋也好,我不都得先替你收著。」夫珞撇開嘴角,顯出一副委屈之態,「先說啊,貴人對你最近辦事不力可有些不滿。但他也決定再給你一個機會。」

「什麼機會?」

「去替他查一個商業機構。」

嫪崀點點頭,等着他接着交代任務。

「密緻行,迷岸一個秘密商會……」夫珞把雍尹告訴他的三條線索給嫪崀複述了一遍,「前面的事先放一放,查到眉目之後,趕緊向我回話。貴人對此事很着急。」

「那這次的事?」

「這次?」夫珞那泛著油光的臉上露出促狹笑意,「這次算你歪打正著。」他慢聲慢氣的說,「如今天象昭示對我有利,貴人已決心對外用兵。這時候,他不會怪罪你的。」

「行了,貴人決定出兵跟我這事有何關係。你就別賣關子了。說吧,我這事會如何處理?」

「我說你這傢伙,咱倆自小在地宮一起長大,也算袍澤弟兄,難道我會看你犯錯?」

夫珞抬頭看着嫪崀,看了好一陣才將目光移開。

他重新斟酒,端起酒杯,「好,不逗你。若說目前有哪件事無論做得怎麼過分都錯不了,那就是你做這件。此時此刻,貴人最擔心的,就是闕西那些封臣領主藉著戰亂之機,又想迎立他們的正統繼承人。所以只要能替儈倞排除威脅,無論做什麼,怎麼做,都合貴人之意。明白嗎?」

夫珞喝了口酒,又抬手示意嫪崀也一起喝。

然後他接着說:「如今既然查證小王子就在惕恩,就怕闕西那邊也是聞到了風聲。但畢竟各自利益不同,所以,接下來怕是各方勢力將會有一番明爭暗鬥。可不管怎麼說,這樣一來,你跟咱們貴人要對付的目標,就變成了同一個。你此生最大願望不就是為家人報仇雪恨嗎?如果單憑你,想了這樁心愿,恐怕這輩子也沒機會。可現在就未必了。」

「你是說,就算冒着得罪逐埒家的風險,貴人也要除掉小王子?」

「如今他可不再是什麼小王子,而是名正言順的國王呢。」夫珞面帶笑容,一邊說,身子一邊緩緩後退,最後仰頭靠在椅背上,「只不過,怕是永遠也沒機會加冕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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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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