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綁架

第三十一章 綁架

雖然是惕恩人,但嫪崀對這座城市了解並不多。

這地方留給他最深的印記,便是菜市口那道牌門,和掛在上面滴著血的籠子。這是個靠執行嚴刑峻法來震懾百姓的冷漠之都。嫪崀一直這麼認為。

不過,闊別十五年後再次回到這裏,他發現這座城市其實跟安甸別的大都市並無不同。尤其是擠滿棚屋的陋窄小巷和販賣異鄉貨的牛車集市。這些地方同樣充滿刺鼻的屎尿味,以及為了掩蓋這些味道而點燃熏香製造出的濃濃鳳涎草味。這兩種味道,嫪崀都不喜歡。

他獨自走進僻靜小巷,走到那所小院門口。

這地方他已提前來過一趟,認了門戶,查看了四周環境。

跟郎九說的一樣,那婦人果然是獨自一人住在這裏。

這是棟不起眼的小院,房門上的鐵環歷經風雨,早已鏽蝕得形如麻繩。那鐵環下釘著一塊微微鼓起,四角釘進木頭裏的薄鐵皮。這東西名曰響板。叩擊時,響板發出清脆的聲音。

嫪崀連敲三下,然後耐心等候。

根據三輕酒館掌柜郎九找到的港口存檔記錄所載,那年十月,由闕西駛來的「月桂號」在惕恩港共報關入境乘客二十三名,其中有十五人記錄是由金城堡碼頭一起登船,抵達惕恩港之後又一同離開。而當初跟隨彌苫離開楓岩堡的侍女及親衛,大約也是這麼多人。

尤為可疑的是,這十五人中竟有一名孕婦,登記名字叫姬堯。另有一名叫做專叔的乘客,郎九說跟他在惕恩認識的一個人同名。這麼看來,他們極有可能就是彌苫王后及其隨從。

遺憾的是,這些人到了惕恩之後就如泥牛入海,再沒人知其下落,更沒人知道他們如今身在何方。除了那位「專叔」——假如兩位「專叔」是同一個人的話。

郎九認識的專叔是名採買管事,供職於惕恩澹臺府。

得知這個消息,嫪崀一開始並不相信,「說誰跟這事有關我都信,除了鸇邕王子。」他說。

因為鸇邕王子十幾年來幾不與人來往,更不牽涉政務,就連對逐埒家恨之入骨的嫪崀也從未將這位閑雲野鶴的逐埒列入自己的報複名單。

「二殿下與世無爭,天下誰人不知?若說此事與他有關,那倒真是一大奇聞。」他跟郎九在判別消息真偽時如是說。

「可十六年前,也正好是鸇邕殿下失寵退隱那年。」郎九馬上提醒他。

十六年前,嫪崀的父親還是鸇邕府上一名詹事。隨着二殿下倒台,他父親也丟了差事。豈料更糟糕的事不過才剛剛開始。緊接着第二年他父親就出事了。

父親曾告訴他,二殿下是位好主子。

「我不相信這兩件事有牽連。」嫪崀說。

「那麼,這條線索還查嗎?」郎九當即便問。

「查,自然要查。」雖然不相信鸇邕王子與此事有牽連,但歷來行事穩重的嫪崀思慮再三,還是表示不能放棄,「就從這名管事身上查。」他對酒館老闆交代道。

毫無疑問,當初跟隨彌苫從楓岩堡回到惕恩的人大都換了身份,用了化名。但他們估計也沒料到有人會在十六年後,循着他們當初下船登記的化名這條線索追蹤而來。

郎九最終不負所託,總算打探到了這專叔的來歷。

專叔是十三年前入的澹臺府,比月桂號從楓岩堡載來那幫人到訪惕恩卻又晚了三年。不過,二王子府上那年碰巧發生了件大事,卻讓嫪崀確認自己找對了目標。

那年,一貫低調的鸇邕王子忽然大張旗鼓為其獨子行了命名禮。命名日當天,他給那個直到三歲才為大眾所知的孩子,取名叫鳧徯。

雖然時間上相差三年,但這種巧合卻觸動了嫪崀那根敏感的神經。

「斷不會有如此巧合之事。」他目光死死盯着給他情報的郎九,「所謂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按捺住內心激動,他當即給郎九下達指令:「真相或許就在眼前,要辨真偽,只需核實這孩子的身份。」

核實鸇邕之子身份?這分明多此一舉的差事,郎九卻不敢推辭。

好在這事調查起來不難,所以郎九也懶得跟這位神經過敏的大人計較,便去查了。由於鸇邕殿下深居簡出,府上人員成分單純,外人極難滲透,精明能幹的郎九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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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一條更為便捷,施行起來也更為安全的途經。他碰巧打聽到鳧徯公子的乳母獨自住在外面。

「大人,找到她,便可知那孩子是否為咱們要找的對象。」他馬上將此消息告知嫪崀。

是啊,還有誰比曾經的乳母更了解那孩子的來歷呢。

嫪崀抓起銅環,又輕輕敲了兩下。

為了不引起注意,今天他身上換了件有些褪色的無染麻質長衫,一副街坊鄰居打扮。他也沒帶長刀,而是只帶了短刀和匕首。他將武器藏在衣襟裏面,看上去對人沒有任何威脅。他還讓郎九替他準備了一輛馬車,提前停在院子背後另一條小巷。

儘管婦人單獨住在外面,但嫪崀做事從不掉以輕心。她畢竟是逐埒王室家的乳母。

等了會兒,嫪崀終於聽見細碎的腳步聲,然後是撥開門杠的聲音。

門開后,裏面是一張有些憔悴,但風韻猶存的中年少婦面孔。

嫪崀拱手行了個禮,「請問,可是朱嫗夫人?」

「你是何人?」婦人眼神十分警覺。

婦人約莫三十五六歲,穿一身青色麻質素衣,皮膚白皙,不施脂粉,烏黑長發綰成圓髻,卻也頗有幾分姿色。她緊張地打量着眼前陌生人,神態中有掩飾不住的慌張。

「我叫嫪崀,惕恩人,從前在闕西軍中服役,曾追隨蔑?陛下,后離開軍隊做些買賣。」嫪崀稍微留意觀察了一下婦人身後院內,並未發現有何不妥,於是又接着說:「如今那邊戰事失利,所以準備回鄉找個出路,碰巧聽聞夫人在惕恩,故而冒昧前來打攪。」

嫪崀按照預先想好的說辭,一上來就直轟對方心防,就是要讓她措手不及。

婦人眼神閃爍,滿臉驚惶,「我,我卻從未去過闕西。你找我何干?」她吞吞吐吐道。

「夫人,別人或有不知,但嫪崀知道夫人曾是彌苫王后近侍,其子乳母。何必欺我。」嫪崀毫不遲疑地繼續窮追猛打,一副非要坐實對方身份的模樣。

「我一介女流,又能幫先生何事?」方寸全失的婦人不再堅持,已默認自己便是朱嫗。

「唉,雖然在下並不了解王後為何隱世不出,但惕恩畢竟是她娘家,只要王后一句話,給嫪崀找個差事還是輕而易舉。可我不知王後身居何處,卻只知你住在此地。」

見對方說得確切,婦人心裏又一陣慌亂,「我的事,你是聽何人所言?」她問。

「軍中同僚。」嫪崀臉色黯然,「我那朋友不久前剛剛離世,只留下這消息與我。」他說。

「這地址也是他給的?」

最近接連有闕西軍人到訪,令朱嫗不堪其擾,說話間已全亂了方寸。

嫪崀看在眼裏,於是更為小心的說:「是。不過我那好友何以得知此事,卻並未告知於我。但請夫人放心,我們皆曾為蔑?陛下,為彌苫王後效命,對夫人及小王子絕無惡意。」

「你也知道小王子……」

「這個,嫪崀也聽聞了。」嫪崀顯得十分恭敬的說。

「先生,恕民婦怠慢,不如請進屋內說話。」

朱嫗面無血色,被這一番直白無遺的說辭嚇得不輕,隨即邀請嫪崀進屋。嫪崀也不客氣,還假裝很謹慎地回頭看了看外面巷子兩端,然後才抽身入內。

朱嫗隨手關上院門,又請客人進屋。

來到廳房,婦人神色愈加慌張,顯得十分不安。雖然天氣不熱,但她卻像是跌入了曙日艷陽的正午,額頭竟沁出一層薄汗。「請讓我給先生斟上一盞茶。」婦人語氣局促地說。

你倒是需要喝點茶水。嫪崀心裏竊喜,嘴上卻道了聲謝。

朱嫗用蒼白的手拎起桌上茶壺,給嫪崀倒了一盞溫熱的茶水。嫪崀接過呷了一口,目光裝作毫不在意地掃過桌面,看了看另外兩隻殘留着茶漬的空盞。

「先生所託之事,民婦不知是否能幫上忙。不過,既然先生對民婦如此信任,我或許可以試試。」

「那就多謝夫人了。」

嫪崀抬手行了個禮,目光卻不斷掃向婦人身後。他有個直覺,只怕這趟是來巧了。

「不過,彌苫王后早已不在人世多年,卻是幫不上你了。」婦人還在說。

「什麼?王后已經不在?」嫪崀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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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變,頓顯悲傷,「這,在下倒不曾聽聞。」

「這件事,確是少有人知。」朱嫗說。

「那麼小王子,哦,恐怕現在該稱鳧徯公子,也算是嫪崀恩主。」嫪崀觀察好屋內外環境,又用眼瞅了瞅婦人,「唉,只是不知我家恩主何以要以逐埒公子的身份示人?」他問。

「這個,主人家的事,哪由做奴僕的過問。做國王有做國王的好,做公子有做公子的福。」

「夫人有所不知,其實我……什麼人?」

喝問聲中,嫪崀已一個躍身跳到門邊。接着,他衝出房門,到了院內。

他做出如此敏捷的反應,是因為剛才聽見身後異響時,同時也聽見了廳屋旁邊的卧室內也隱約傳出打鬥之聲。雖然聲音不大,持續時間也不長。

嫪崀早已踩過地形,卧室背後就是他埋伏人手的背街小巷。后牆上正好有扇窗戶,可讓他的人悄無聲息潛入那間卧室。

不過他並沒讓他們這麼做。

嫪崀衝進院內,只看見一個身材瘦小的背影正翻過院側圍牆,瞬間消失在視線之外。

那是個身手敏捷的黑衣人。

「啊……」

就在嫪崀猶豫要不要追出去時,又聽見屋內傳來婦人驚叫。

他放棄追趕那名黑衣人,轉身衝進屋內。此時卧室門已大開。他看見婦人站在門邊,一手扶著牆壁,身子正不可抑止的瑟瑟發抖。

卧室地板上赫然躺着兩名青衫壯漢。

兩人死得十分乾脆,身上均別無傷痕,只是脖子上各有一個血糊糊的小窟窿。是劍傷。

他們是嫪崀安排在後巷埋伏的人。兩人皆沒來得及出聲示警,便被一劍斃命。

好快的劍。

「大人,你怎麼樣?」

此時,大門口又衝進來四名青衫壯漢。他們是安排埋伏在前面巷子裏的好手。此時四人各自手裏都提着刀,顯然是發現情況不對,已顧不得掩藏行跡。

「先把人帶走。」

嫪崀沒說別的,轉身沖入院內,照着剛才那名瘦小黑衣人越牆遁走的方向追了去。

他提前查探過地形,知道那道牆翻出去沒別的路,只有一條僻靜小巷,所以他也是提前就讓人埋伏在此。那條小巷通往東集駝馬庫,途中沒有任何岔路。

嫪崀一直追到駝馬庫也沒看見那名小個子黑衣人。他可能已經跑了。

由於當時自己並沒有緊追,嫪崀估計那名黑衣人不會跑太遠。根據他的經驗,那人會等著看事情進展,然後再決定是避開,還是出手阻止自己。所以,他應該還在附近。

此時正逢上集,庫里只留了駱駝和馱馬,並沒有貨商和力夫。他們都去集市了。

進了庫房,嫪崀放慢腳步,非常謹慎地朝前搜索。經過一根柱子時,他忽聽前方傳來一聲極其細微的弓弦振動。那動靜極小,如果不是他屏息靜氣提高警惕,根本不會聽見。他知道對方已經動手,於是連忙側身躲閃。儘管反應很快,但他胸口還是被什麼東西輕輕咬了一下。

嫪崀不管驗傷,馬上認準方向,朝偷襲他的黑衣人撲去。

那人就躲在兩匹駱駝背後。

嫪崀步伐十分快速,但卻並非走的直線。他要快,但也要避開對方偷襲。

那是個該死的,使用某種暗器的傢伙。

宵小之輩——嫪崀心裏暗罵。他出刀如風,完全沒受剛才被襲的影響。眼看一刀下去就要劈上那人肩膀,不料那人動作也是十分靈活,身子一轉,閃到了駱駝屁股后。嫪崀緊追不捨,不給他繼續發射暗器的機會,手上短刀舞出道道圓環,連連進攻,滴水不漏。

眼看就要劈中那人,忽然感覺身後一股至大力量壓迫而至。

嫪崀心裏叫聲不好,趕緊彎腰縮身,接着單手撐地,朝前骨碌一個翻滾,避開身後襲擊。當他再次抬頭起身,卻見一名體格高壯的黑衣蒙面大漢已一手挽起那名個頭瘦小的黑衣人,兩下就閃到幾匹駱駝之後,幾個起落,眨眼功夫便消失在他視線之外。

嫪崀撫了撫右胸,摸著一枚短小箭羽露出在外。

他一咬牙將短箭拔出,再從衣襟下擺撕了塊布,忍痛壓住傷口止血。

幸好只是枚短而細的袖珍小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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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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