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第 29 章
起風了。
烏雲籠罩整個赤極殿的上空。
寒風蕭瑟,守在白玉台前的檀休絳黎等人,無一不是眉頭緊鎖,不斷看向東殿的方向。
「殿主……還是在東殿嗎?」
遲來一步的雲色走到白玉台前,看見自己的同僚們,嘆了口氣。
檀休抱著刀冷冰冰道:「每月這個時候,殿主哪次不是在東殿。」
雲色眉頭緊皺,盯著東殿的方向看了好一會兒,轉而和他們低語。
「望星坡都封了許久,松石也不知去處。小狐兒從未離開過,能去的地方有限。我們能找的地方都找了,甚至託了不少宗門一起尋,這麼多年都沒有線索……」
雲色有些不忍心地捂著額頭:「我都不敢想。」
檀休和絳黎對視一眼,都默默無語。
「得想個法子把殿主請來,童閣主遇襲,不是小事。」
雲色說道。
絳黎想了想:「還是你去吧。東殿那種地方我們去都不敢去,怕殿主一怒之下把我們活劈了。當年你和她關係還不錯,你去,殿主應該不會生氣。」
雲色氣得翻白眼。這種要命的差事,倒是會給她推。
東殿。
寒風利刃,吹得下刀子似的。
花圃的太陽花和長生花早早捲起花苞在睡。
倒是不用擔心外頭的烈風,整個花圃都有一層陣法,別說只是一點風,哪怕漫天刀子落下來,都傷不到花朵半分。
甚至水渠里的魚兒都是。滿水渠底層鋪著靈石,蘊養著這些紅尾魚。
花圃旁的小躺椅都是乾乾淨淨地,在風中輕輕搖晃。
殿內,一身琉璃藍色衣衫的重淵,側倚在小榻上。
他手持酒壺,仰頭對著壺口一口接著一口飲酒。
不多時,一壺酒就空了。
濃郁的酒香四溢。
重淵疲倦地閉上眼。
過了片刻,他從懷中掏出一個錦盒。
錦盒打開來,裡面是一顆留影珠。
重淵手指不斷摩挲著這顆留影珠。
這是她留下的,埋在花圃中,被他發現的珍寶。
他好想她,想看看她。
可他有些不太敢看。這顆留影珠他已經看過數百數千次,每一刻的畫面都清晰在眼前。
不能看,看了太難受。
他知道,就算知道,還是自虐似的指尖一點。
留影珠里的畫面再次出現。
桃花瀑布,在風中抓著花瓣的她,摟著他一起在瀑布俯衝,難得尖叫的她。
還有頭上戴著那朵花,即使在下墜中都不忘護著的她。
最後定格在酥酥格外溫柔的笑臉上。
重淵心尖一抽一抽地疼。
他抬手招來一壺酒,仰頭喝罷。
找不到,哪裡都找不到。
他的小狐,消失十年了。
忽地,東殿的風向出現了微妙的變化。有人的氣息在殿門外逗留。
重淵眉頭一擰,抬手之間,掌風劈出。
門口的雲色還好早有準備,狼狽躲閃,扯著嗓子喊:「殿主,屬下雲色,有要事稟告!童閣主遇襲,傷勢過重,已經移交給柳閣主了!」
雲色生怕沒機會說完,幾乎是一口氣全說了。
「童閣主收到消息說是黎國有個漂亮的小狐妖,專門趕過去調查,被人設伏了!殿主!已經有人拿酥酥姑娘作為誘餌,伏擊赤極殿眾了!」
雲色吼完,吼得自己腦袋都發暈。
眼花之際,她看見殿門口,帶著濃郁酒氣和危險氣息的殿主,眯著眼看向她。
「黎國?」
雲色感覺不好,連忙說道:「是假的!童閣主一去就被人伏擊,這就是針對赤極殿的設伏。」
「殿主,赤極殿找一隻狐妖找了這麼多年,有心無心的,都會利用這一點。」
重淵沉默。
從他下令找酥酥起,隔三有那麼些消息。無一例外,都是假消息,半分線索都無。
這一找就是十年。
偏酥酥像是消失了,沒有任何一點的痕迹。
從小松山,到赤國,但凡從赤極殿離開可能會走到的路線,重淵都是親自用腳丈量過,一次又一次。
連一點點她的氣息都沒有。
就像是憑空消失了一般。
雲色看著重淵的臉色,又說道:「而且屬下聯繫了很多宗門的高手,其中有個叫葳蕤仙子的劍修,尋人尋物從未出錯。什麼險境都敢闖,沒有她不敢去的地方。只要葳蕤仙子有任何酥酥姑娘的畫像,或者氣息,想必從她那裡能得到些線索。」
重淵手中一搖,出現了一把摺扇,摺扇上畫著一團紅色的小狐,睡成一個圓糰子,格外可愛。
給別人看他的小狐嗎?
重淵閉眼片刻,抬手抓來一把摺扇,空白扇面。
他拿出留影珠,再次點開。
頭上飄著花瓣的狐耳少女笑得臉頰笑渦圓圓。
一面是狐耳狐尾的綠裙少女,一面是紅色小狐。
重淵畫完才發現,酥酥的任何一點他都沒有忘,全都牢記於心。
畫起她來,彷彿她就在眼前,一聲一聲喊著他重淵,要他一起去曬太陽。
曬太陽。
重淵慢慢折起摺扇。
從她走後,赤極殿少有陽光。
她把他拋棄了,拋棄在暗無天日的陰冷之中。
摺扇上下了一層封。重淵交給雲色,沉聲吩咐。
「給那個葳蕤,解開封印視為成契。找到了,本座許她一條靈脈,劈十八峰開山。」
雲色倒吸一口氣,接過摺扇恨不得自己是那位葳蕤仙子。
一條靈脈十八峰,數百宗門湊一起怕是都難以有這般豪爽。
雲色也是知道,自家殿主是勢必要找回小狐狸了。
她拱手行禮。
「是,殿主,屬下這就去衛國找葳蕤仙。」
「童閣主那邊……」
重淵整理了一下衣袖。
「本座親自去,給他討回公道。」
他不允許有任何人打著小狐兒的旗號,欺騙他。重傷他的手下。
*
『玎璫"『玎璫"……
金屬被錘鍊的聲音在鍛造室反覆響起。
酥酥穿著窄袖短衣,身上還圍著一條灰色的圍裳,一手握著小鎚子,一手在打磨她的小鎚子。
她的小錘基本已經成型了。
經過千錘百鍊,反覆塑形,每次都要注入她的靈氣,日以繼夜這麼煉造下來,終於快要結束了。
酥酥又敲打了幾下。
再把成了形的小錘舉起來反覆看。
唔,邊角都磨得有稜有角,斷面是整齊的,手柄也磨得圓潤,握感很好。
酥酥舉起小錘來凌空揮舞了幾下。
嗯嗯嗯,很順手。
酥酥最後一步,是給小錘上刻上符籙。
在此之前,她要去找三師兄。
酥酥用圍裳擦了擦手,一手拎著她的小錘,一手舉著她的小金碗,沿著小河堤走。
河邊吹過風來,風中夾雜著不少柳絮。
酥酥不小心張嘴吃了一口,連忙呸呸呸了好幾下。
遠遠地,她看見一個黃裙的女子,正在河邊提起裙子洗腳。
「四師姐。」
酥酥跑過去和半珞打招呼。
半珞是她的四師姐,是個溫柔又溫吞的女子,會悄悄給酥酥的窗邊放一包松子糖,也會用小竹竿去戳睡在樹上的酥酥。
「打煉完了?」
半珞一眼就看見酥酥手中的小鎚子。
和別人的鎚子不一樣,酥酥的鎚子有一種黎月色調,顯得格外冷色。
小小的,看起來毫無傷害力。
「成型了,我去找三師兄,用煉尚水。」
酥酥笑眯眯地,任由四師姐在她臉頰上揉了一把。
煉尚水需要煉化好幾次。這都是三師兄在做。做好了后告訴她,煉尚水可以用一點在她的小鎚子上,這樣做出來的刻符,才是獨屬她最穩妥的。
四師姐甩了甩腳上的水,沖酥酥揮了揮手:「去吧,我得再泡一會兒,要把虞蟲泡出來。」
四師姐又把蟲子放自己身上了呀。
酥酥一聽,皺起了小臉,和四師姐告別後,跑著去找三師兄。
她來得巧,三師兄正在院落里曬藥材,纖細病弱的青年看她來了,慢悠悠指了指放滿藥材的籮。
「小師妹來得巧,幫我晾一晾藥草。」
「好的。」酥酥一口答應了,把小金碗和小鎚子放在地台上,熟門熟路幫師兄晾藥材。
和喜歡玩蟲子的四師姐不同,三師兄更喜歡各種藥草。有毒的是他的最愛。
酥酥晾曬藥材的同時看一眼就知道這是什麼了。畢竟她經常被師兄抓來晾藥材。
是劇毒的弱滕草。明明是劇毒,但是是用來煉保心丹的。
酥酥這邊晾曬好一籮的藥材,那邊三師兄已經取出了煉尚水。
煉尚水經次煉化,一小瓶被融成了三十來瓶。
服用煉尚水,需要在師父或者二師兄的看護下才行。三師兄不過是拿出一點來,沾在她的手上。讓她用煉尚水在小錘上畫符。
符文是三師兄早就給她畫好的,她練習都練過了幾十次,熟門熟路。
酥酥全神貫注,在自己的小鎚子上一筆一劃,用充滿靈力的煉尚水一點點畫符。
符文逐漸成型,一股金光融入小鎚子里。
而後更多的金光融入。
鎚子悄然變了個顏色。
一個金燦燦的小鎚子出現在酥酥的手中。
酥酥看不明白了。之前錘鍊出來的顏色冷冷的,她很喜歡,怎麼就畫了一個符,直接給鎚子畫得變色了?
晶石也不至於掉色吧?
她抬頭茫然地看著自家三師兄。
喬池心也被眼前的變故弄得皺起了眉。
可看著明顯更委屈的小師妹,喬池心咳了一聲,故作淡定。
「不錯,小師妹很厲害,這張符被你發揮出了最大的能力。」
酥酥一聽這話,頓時也不糾結鎚子的顏色了,兩眼亮晶晶地看著師兄:「真的嗎?」
「對。」喬池心一點也沒有騙小妖崽的心虛,氣定神閑道,「小師妹很有畫符的天賦,等師父回來,你可以學起來。」
酥酥立刻挺直了胸膛:「我也覺著!」
她畫符畫過很多,還在洞穴幫小魚解開了項圈。
說起來,小魚說等忙完就來衛國找她玩,怎麼幾個月了都不見他?
酥酥想念舊友,索性就去河中抓了一條魚放在盆子里,和魚絮絮叨叨說了不少話,把魚兒說煩了,直接給她翻肚皮,她才端著小盆把魚兒放回河中。
而後拎著空盆子回去。
她來宗門有幾個月了。師父每天都會出去,二師兄很少在。
三師兄回來煉丹,煉好一爐就走,按照三師兄的說法,他要把丹藥拿去賣錢,換錢回來養家糊口。
四師姐剛回來,要養蠱蟲。應該會在宗門很久。
目前沒有見到的,就是大師姐和小師弟了。
小師弟是個符修,在外很吃香,經常被大宗門的人聘了去幫忙。能掙很多錢。
而大師姐是個劍修。
師父提起大師姐時一臉欣慰,師兄師姐提起大師姐時,也是很崇敬。
她慢慢地知道了一些。大師姐是很厲害的劍修,在不少地方都創出過名堂。任何秘境險境,只要有她所需之物,她都會去。什麼都無法阻擋。
她的劍是她的道。
酥酥聽完大師姐的事,半夜睡不著爬起來練劍。
她一套一套地舞,直至天明。
她的大師姐這麼厲害,她不能太丟人的。
師父這一次外出了足足半個月。一回來,酥酥就給了他一個驚喜。
一個金燦燦的小鎚子。
堂中,許末嘆盯著盤中這個金色的鎚子,忍不住抬手捂住眼睛。
「小乖徒啊,你這鎚子……真……真別緻。」
金色的鎚子,縱觀全修真界也找不到一個吧。
他無法想象自家小徒兒一手小金碗,一手小金錘的出現在別人眼前。
全師門,論起法器來,就屬她最高調了。
酥酥起初是有些彆扭的。可是金色看久了,還看順眼了。
她小聲說:「師父,這樣不好看嗎?」
許末嘆知道自己小徒弟的破毛病。仔細觀察了一下。
這個小金錘打磨得還算到位,上面也有專屬的符籙。算得上是一件不錯的入門法器。
「你喜歡就是好看,你不喜歡,什麼都不好看。」許末嘆摸著下巴,「為師只評價你的手藝。幾個月時間能做到這樣,不錯,千錘百鍊,你做到了。」
酥酥低著頭,沒忍住嘴角彎起。
被誇了。
今日二師兄要回來,師父又吩咐酥酥去菜園子摘菜。摘了慢慢一籃子的菜給了廚房,酥酥還在想,今天要吃什麼肉。
四師姐燒肉的本事一絕。吃得她恨不得連舌頭都吞下去。
厭別雙回來去給師父問了禮,剛洗漱出來就開飯了。精華書閣
小師門沒什麼大講究,師徒圍在一起用飯。
師父坐在主位,其餘弟子依次排開。
酥酥等到了滿滿一桌的……素菜。
她咬著筷子愣住了。
綠色的葉子菜,白色的菜,紫色的菜,紅色的菜,黃色的菜。
全是菜。
她小心翼翼抬頭打量了一下師父和師兄師姐們。
師父用飯時很自然。
二師兄用飯從來目不斜視,吃著自己的。
三師兄和四師姐同樣如此。他們都沒有任何反應。
酥酥垂下眸,扒拉著白飯。
今天只有素菜啊。是二師兄想吃嗎?還是誰今天不想吃肉?
她不知道。
還是吃白飯吧,明天就能吃到肉了。
飯桌上沉默了很久。
久到酥酥一碗白飯要扒拉到一半時,師父不輕不重放下碗。
沒等師父發話,二師兄厭別雙放下筷子,咔噠一聲。
「放下筷子。」
酥酥還不知道這句話是說給一個人的還是全部,她第一反應就是放下了筷子,抬起頭時才發現,師兄是對著她的。
一雙眼直勾勾盯著她。
「沒看見桌上只有素菜嗎?」
酥酥張了張嘴,看見了啊……
「你不吃素,不知道說出來?」
二師兄咄咄逼人:「做飯前去廚房說,菜上桌子時說,說你是狐狸只吃肉,沒有肉吃不了素,說啊!」
許末嘆本來弄這一出就是要教育小徒弟,沒想到二徒弟搶了先,凶得他都不好意思再凶小徒弟了,還忍不住勸和。
「你別這麼凶,小徒弟還小,一點點教著一點點改就是了。」
厭別雙沒有停,而是繼續說道:「師父,小師妹妖齡快足百歲,在妖族中的確是個幼崽,但是她該是跟人一起生活的。」
「你跟著之前的人,什麼都沒學到,只學會了委屈自己和忍耐嗎?」
酥酥吸了吸鼻子:「……對不起。」
她不知道,不知道這種小事也是錯的。她以為做了一桌子的素菜,是大家都想吃。她不好意思去說的。
誰知她一道歉,厭別雙更生氣了:「道什麼歉,你有什麼錯要道歉?」
酥酥不知道,她只是見師兄生氣了,下意識知道是因為自己的問題。
張了張嘴,酥酥頹然地閉上嘴。她好像不知道該說什麼,不知道怎麼去表達。
許末嘆見狀,嘆了口氣。
「乖小徒兒,來,跟為師學啊。」
「你說,你是狐狸,要吃肉的。問你四師姐,下一次能不能給你準備點肉。」
四師姐在一側看的有些於心不忍,但是都知道,身為一隻妖,酥酥在人的身邊生活,這種性子是絕對要掰正過來的。
就像斷掉的骨頭要重新糾正位置,只能打斷了重接。
疼肯定是疼的。疼過之後,才是新生。
酥酥低著頭,小聲重複著:「我是狐狸,我只吃肉的。我不愛吃素。」
而後抬頭結結巴巴地對著四師姐說:「下次,下次我可以吃點肉嗎?」
半珞聽著心疼地抱過酥酥。
「好,下次給小師妹準備一隻燒雞,只給你吃,不給他們。」
「乖師妹,下次記住了,感覺出來會委屈到自己的時候,要大聲說出來。」
「我們不是外人,是你最親近的人。」
酥酥靠在四師姐的懷中,閉上了眼。
她記住了。
不單單是大事,小事上,也要改掉這個習慣。
這個跟隨了她幾十年的習慣。
酥酥小聲在四師姐的懷裡說。
「……要大隻的。」
她很能吃的。
酥酥發現,整個師門都在幫她改習慣。
從任何小事起,都在鼓勵她主動去問,主動要。
他們會故意刁難她。明知道小狐狸不喜歡什麼,就這麼設置著,逼著她開口,從磕磕碰碰,到流暢的表達。
但是她的習慣太久了,久到已經自然而然的地步。這就導致她經常被罰。
罰她給院子除草,罰她幫四師姐喂蟲,還罰她一天不準吃糖。
酥酥很喜歡這些懲罰。
天氣晴好,酥酥跳上樹梢去午睡。
小狐狸半睡半醒之間,聽見師姐師兄們似乎興奮地在說些什麼。
酥酥睜開眼,翻了個身,遠遠看見師姐和師兄們朝山門走去。
「師姐,師兄,發生了什麼?」
樹梢上的小狐狸很好奇。
「小師妹快下來,我們去見大師姐!」
半珞親昵地招手叫酥酥。
酥酥立刻提裙翻身跳了下來。
大師姐!
酥酥跟在師兄師姐們的身後,伸著脖子想看看自己這位大師姐。
她好期待。
不多時,她聽見四師姐甜甜地沖著遠方喊了一聲。
「葳蕤師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