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倆人正說著話,林再興走過小涼亭,包初六眼尖叫住他:「林叔!」林再興聽到有人在叫,回過頭張望,凝視著包初六問:「是在叫我嗎?」

包初六站起來走前兩步說:「你不記得我啦?我叫包初六,在你珠江邊的房子住過五年哈。」

林再興認出來了:「哇,真的是初六哈!當年花一樣的靚妹,一晃四十多年了,你是來這裡找人的嗎?還是……」

包初六:「不是找人的,我也住在這裡。」

邱三英說:「我樓上還有事就先回去了,你們久別重逢,坐下來再慢慢聊。」

林再興顯得激動又愕然:「我離開軋鋼廠時去找過你,你楊姨也去找過你,但都不巧沒找著,說你去市裡開會去了。聽說你在化工廠當大官了,怎麼也會來這裡住呀?」

「在化工廠聞了半輩子的化工味,聞夠了!你看這裡的環境這麼好,不來豈不是虧大了。經別人指點,我一來就喜歡上、住了下來。」包初六請林再興坐下喝茶,「聽說楊阿姨出事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林再興搖搖頭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說:「俗話說常在河邊站,哪有不濕鞋?我們是常在河邊走,終究跌落河!悲呀,慘呀!令人痛心後悔呀!」他聲音悲切,眼泛淚光。

「事情都過去那麼多年了,就別再難過了,保重好身體要緊。」初六又問,「怎麼當時那麼不小心竟會掉落河裡?」

林再興:「一九八八年,我們也學人家做生意,不僅自己種菜,也收購別人的瓜果蔬菜運到城裡去倒賣想多賺點錢,你楊阿姨在外面忙了一天,晚上回來仍然記掛著自家那塊菜地,每天都去翻土淋水摘菜,弄這弄那的,在一個天特別黑的晚上,她挑著菜擔上堤坡的時候,不知被什麼絆了一下,腳下一滑,就連菜擔一起掉到河裡了。河水十分湍急,我大步跑過去,人已被水沖遠了,她拚命掙扎,我高聲喊救命,只一閃眼工夫人已不見蹤影,我不斷呼叫也沒能喚來上帝的援手,那時我就覺得天塌了,地陷了。過了半個月,我就離開那個傷心地,不種菜,也不再做倒買倒賣了。因為以前種菜送菜同荔灣供銷社有點關係,他們可憐我遭受劫難,就收留我做倉庫工,兼做副食門市買賣。胡敏兒那時經常來我門市部買這買那的,因為她老伴也死了幾年,我們一來二去就好上了,日子不能算好,也將就著過吧。後來我們鬧矛盾,我一氣之下把房子賣了,拿著幾十萬元回老家想建屋養老,結果房子沒有建成,卻把帶回去的錢全部敗光。都怪我太窩囊,鬧到今時今日怪我自己不爭氣。」

包初六想起楊阿姨以前對自己關照有加,心情也異常悲痛。她聲音更咽:「真沒有想到,那麼好的一個人會遭此橫禍,太可惜了!你們兩口子都是大好人呀,楊阿姨葬在哪裡?我想找個時間去拜拜她。」

「人都沖得無影無蹤了,第二天公安也派了船巡視搜尋,找了兩天,連屍體都沒有找到。聽人說是海龍王認了她作閨女,但願她在海皇宮過得好,中年喪妻,家敗人亡,生不見人,死不見屍,世界上最悲慘的事都落到我頭上了。」包初六勸解他:「事情都過去那麼多年了,你要振作起來,過好自己的生活,相信楊阿姨在天有靈,也會希望你身體健康,快快樂樂地生活。」

林再興:「我也想健康快樂地過日子呀,可是難呀,上午的事情你可能見到了,我已眾叛親離、孤家寡人、無藥可救了,連自己二十幾年的老婆都趕我了。」

包初六:「你也別太悲觀,一個人只要有信念,就會堅持不倒下,人都要面對現實,迎難而上,化消極為積極,沒有過不去的坎,你現在住哪裡?」

林再興說:「說出來挺丟人的,我住在十三樓最右邊的小角落裡,只有十五平方米,房子太小了,想伸伸腰腿都難。」

包初六:「你還記得嗎?我當年租你家的房子有多少平方米?」

林再興:「記得,那是一個雜物房,本來不是住人的,好像只有五六平方米吧。」

包初六:「你沒有記錯,那麼一個雜物間,我一住就五年,一直很滿足,房子雖然小,但總算是有個窩,有了安身立命、創業之所,所以你要調整心態,房子再多再大,也就睡一張床,況且你還有一份退休金,雖然不富,但基本生活已有保障。上面住房不大,但樓下有這麼大的花園,足夠你伸拳踢腳的了,做人多往好處看,就會處處看到陽光,生活才能快樂起來。以後你有什麼困難可以找我,我會盡能力幫助你。」

包初六又同林再興說了幾句鼓勵的話,就告別林叔回到自己的房間,她回憶起四十年前自己剛到廣州舉目無親,在很無助的時候,租到了林再興的房子,讓她有了一個家,相處五年,林再興夫婦厚道熱情,性格率直,待人寬厚。現在他碰到困難了,應該伸把手去幫助一下,讓他重拾尊嚴。

第二天晚飯後,包初六來到胡敏兒房間拜訪。大家都住在同一個樓層里,平時要聊天都會來到大廳里,因此,互相都認識,但到房間里來聊天卻很少,初六是樓層的熱心人,在入住長者中有較高的威信,平時,基本上沒什麼人搭理胡敏兒,有些還怕夾在她與林再興中間不好說話,胡敏兒就顯得有些孤立。今晚包初六親自上門看望,她頗有點受寵若驚的感覺,於是又倒茶又拿水果,生怕怠慢了客人。

包初六說:「胡大姐,我不喝茶,喝了茶晚上不好睡覺,你什麼都別忙了,我入住陽光公寓總得到大家的關心,今天正好沒事,就過來看看你,隨便聊聊天。講到喝茶,我還有兩包寧興出品的高級單叢茶,明天我拿一包來給你試一試。」

胡敏兒:「喝茶、喝酒、吸煙都是男人的專項,你看這些茶壺茶杯都是光頭佬的,他沒事幹才喜歡擺弄這些東西。我們女人養兒育女,伺候公婆丈夫,辛辛苦苦一輩子,哪裡有什麼閑情去喝茶、品酒、聊天!現在,公婆死了,兒女長大又有兒女了,我們本可以喘口氣過幾天安樂日子,可還是麻煩事不斷。昨天你也許看到了,那個光頭佬,像鬼魂一樣老纏著我,唉,怎麼躲都躲不開。」

初六:「你們是夫妻,幹嘛要躲他?」

胡敏兒嘆了一口氣:「他要我給他十萬元,可我早就花完了,哪裡還有錢給他呀!」

包初六問:「你們結婚多少年了?」

「二十二年九個月吧!」

「你記得好清楚哈!」包初六說,「你兒子說你們離婚了,林叔又說沒有離,你們到底是離了還是沒有離!」

胡大姐苦笑:「首先我不知道我們當時算不算結婚,更不知道後來又算不算離

婚。」

「怎麼會那麼複雜?說出來我同你分析一下。」

胡敏兒:「二十幾年前,我老伴死了,他老伴也死了,他在供銷門市部賣菜賣肉,那時買魚買肉都憑票,好多時候他都是特地多賣點給我,讓我對他產生好感,這樣一來二去的,我們就走到一起了,在外面擺了兩張桌,請雙方的至親好友吃了個飯,宣布我們在一起了。當天我就搬到他家去住了,這樣算不算結了婚?」

初六說:「擺了婚宴,都向兩家的親人宣布住在一起了,雖然沒有領證,這個算事實婚姻,國家是承認的,算結了婚了。」

胡敏兒又說:「剛住在一起時,他對我很好,也老從單位帶些肉回來,他也很會煮飯做菜,我兒子特別喜歡他做的紅燒肉,引得四鄰都羨慕,但日子久了,發現他的臭毛病越來越多,人也特別粗魯。和我以前那個比起來,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總是說不到一塊。彼此都在上班時還好些,畢竟下班回來時間也不太多,退休以後,大家天天面對面,矛盾就多了,芝麻點大的事都能吵半天。三年前,他提出同我分手,把房子賣了,他拿大頭,我拿小頭,說好以後各走各的道、互不干涉。他回清遠老家去顯擺說要建大屋,我無處可去,只好來到養老院,那你再說一說,我們算不算離婚了?」

包初六:「你們當時如果去民政部門或街道辦了手續,就算離婚了。如果什麼手續都沒有辦,彼此間又沒有寫下文字的東西、簽名確認,就不能算離婚。」

胡敏兒:「想想三年前,他躊躇滿志說回鄉下建大屋過田園生活了,我當時還真有點羨慕他,有這麼好的老家和兄弟,可還沒過幾年,竟把三十多萬元輸得一乾二淨,還被堂兄弟趕了回來,把包袱摔給我,你想想,誰受得了他這麼敗家折騰!」

包初六:「聽起來他的毛病確實不少,但你們當初相識相愛走到一起,說明他有令你心動的地方,如果他一無是處,你也不會跟他相處那麼多年……」

「還不是豬肉惹的禍!」

初六笑:「是呀,一塊豬肉、一條紅線就把你們牽到一起了,為什麼沒牽住別人?說明你們有緣分,俗話說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如此說來,你們的半路夫妻也是前世修來的。你的前夫很優秀,但他不能陪你走到底,舍你而去,說明緣分已經盡了。再說,世界上的男人不可能個個都像你前夫一樣,十個指頭都有長有短,現在只能面對現實,林再興才是你的丈夫,兩人坐下來把問題說開,能過就過下去,真的不能過了,也可以到街道辦事處做個了斷,明確以後各過各的生活,不要再吵吵鬧鬧,相信你也不希望他有三長兩短的。」

胡敏兒嘆了一口氣:「他不再是二十幾年前那個善解人意、風度翩翩的豬肉佬了!現在是人見人厭的光頭佬!我只求他不要再來煩我就燒高香了。」

包初六:「你把他想成二十幾年前那個豬肉佬不行嗎?世道變了,人老了,性子自然也變了,像你兒子那樣指著他罵,讓他尊嚴盡失,把他逼瘋了,到時你想離婚都辦不了啦。你恨他,是因為他不像你前夫那樣善解人意,年輕人需要調教,老男人同樣需要人關心愛護,有人不是說人越老越懵懂、越要多交流溝通嗎?試試改變一下態度和他理智相處,說不定他又會變回當年的豬肉佬了。」

胡敏兒:「變是肯定變不回來的了,常言道一夜夫妻百日恩,我還是希望他改掉缺點,過好自己以後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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