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窮寇鳥獸散
連山虎慌不擇路的跑了一陣，沒有聽到有人追上來的聲音，這才站住腳步回頭看周家村方向，過了許久，才見黑暗中有兩個人喘著氣慢慢的朝他這邊走來。憑著民伙多年的感覺，連山虎認出那二人是手下的五大王瘟鬼五與七大王活七神。三個人互相打了一聲暗號重新聚到一起，既沒有馬上回頭走，也沒有說話。
三人靜靜的站著，等了好久，不見再有其他人趕過來。聽著戰場那邊吶喊聲一陣陣響起，三人都在心裡想道：包括十眼豹和十三猿猴二個大王在內的其他七人，難不成這時都已成了俘虜？
拂曉之前的山坡上靜得有些可怕，從樹上掉下一片樹葉的聲音都感覺響聲很大。更令連山虎與兩個手下擔心的，他們的耳際還隱隱聽到從嚴家村方向傳來的吶喊聲。三人又不禁心想，難道雙角狼那一撥也已中了埋伏？
雖然什麼都看不見，三人還是面朝嚴家村那個方向站著聽了片刻。連山虎不聲不響地轉身先走，活七神和瘟鬼五趕緊跟在後邊，趔趔趄趄地踏上回山寨的路。
時近中午，逃回到山寨的連山虎坐在虎皮交椅上發獃，兩眼空洞的望著聚義廳外面的天空，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還是什麼都沒有想。到了下午未申之交，才見到二大王雙角狼、四大王四爪鷹和三個嘍羅一身狼狽的回來。不用問，他們這一撥昨晚也是中了埋伏，只是不知道是什麼原因直到現在才回到山寨。不過滿懷沮喪的連山虎沒有開聲問。
到了傍晚，有三個嘍羅帶著一身傷回來。這三人是連山虎帶領的手下，其中一個在拚死命外沖時受重傷行動艱難，所以直走到現在。
兩撥偷襲隊伍僥倖逃回來的五個大王包括連山虎在內，全都木獃獃的坐著沉默不語，眾嘍羅更是連大氣都不敢喘。死一般沉寂的氣氛籠罩著整座嶠陰寨。
連山虎與手下的大王原指望偷襲成功可以重振山寨聲威，卻不料竟敗得更慘。有如惡虎縱身跳進了泥潭裡，雖然拚命掙扎，卻是越掙扎越陷得深，越陷得快，到最後，必將是完全深陷直至被泥潭淹沒。
嶠陰寨在死寂壓抑的氣氛中僅僅度過了一天，連山虎就把寨里全部的金銀財物拿到聚義廳上，按大王每人一份，嘍羅不分新來還是原有的、上陣打仗的還是只在寨里做飯燒火的，都是每人半份分好，然後面對手下四個大王和十幾個嘍羅抱拳說道：
「連某承蒙諸位兄弟抬愛，被推為山寨首領有年，本來指望帶領眾兄弟一生都能過上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的快活日子。不意近數月來天不我佑，每出師必不利，每出戰必損兵折將。今連某股肱之佐已去大半，前來投靠的嘍羅大多已經喪失。細想起來，連某實在愧對各位兄弟。前日陣前你等也都聽到，我等在望風嶺做下的案子已被官府偵破，官府已在調兵遣將籌劃前來征剿。今山寨力量薄弱，連某唯恐繼續擔待下去，有誤各位弟兄前程，昨夜再三深思，決意解散山寨。今將寨中財物公平分開，各位兄弟領了財物，或各自投奔他處，或回老家安居，均與連某無關。今寨中糧米尚有二十多石，如有兄弟願意留在寨中，也是各位自己之事。總之，連某吩咐過這些，領了自己的一份財物即離開此地，從此與各位兄弟天各一方。」
連山虎此前沒有露出任何口風，這時突然說出這個決定，在場所有人全都以為自己聽錯了，一時間都面面相覷。安靜了片刻，瘟鬼五首先打破沉默說：
「老大，好好的，你為何突然說出這番喪氣的話，令眾兄弟心寒。」
活七神接著說：「老大，雖然山寨近來連遭挫折，但是還有你我五個大王和近二十個嘍羅，力量仍然不小。如果還只如從前一樣去富戶人家打家劫舍，只消一二次成功，山寨的威風就會重樹起來。」
十幾個嘍羅這時都跪倒地上，一邊朝連山虎磕頭一邊異口同聲說：「大大王，我等眾小兄弟的心都向著你，向著山寨，沒有一個說過半句怨言。現在只要大大王你發一聲號令，我等仍然象以前一樣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雙角狼和四爪鷹二人聽連山虎突然說出這個決定，知道他已經下定了決心，要想挽回的可能性非常小，不過眼前這個場景，自己不能一句話都不說。二人對視幾眼，四爪鷹說：
「老大，你撐下這份基業實屬不容易。雖然今年連受挫折，但是留下來的，人心仍然一致，還具備打家劫舍的實力。我們五個大王兄弟齊出手，十幾個嘍羅齊助威，最高強的對手也不怕他不倒下。老七說得不錯，只要劫得一二家成功，重振山寨威風並不是難事。」
雙角狼見眾人不管怎麼說，連山虎的臉上始終只是一副毫無表情的木然樣子，因而接著四爪鷹的話說：
「老大，古人說勝敗是兵家常事。想當初，山寨自你我五六個兄弟開基，十多年來一直興旺發達。可是其中也有過幾次被官兵追趕得幾乎無處安身。回想以前，每失利一次，不消十天半月就會重新振作興旺，威勢就會反超以前。古人又說，吃一塹長一智。只要我們兄弟同心，穩下心把今年連連失利的原因找出來，以後即以此為警戒吸取教訓，山寨一定會重新振作重見威勢。」
四爪鷹又說：「老二說的是。依小弟看，大約是今年流年不利，因此連連遭受挫折。只要頂過眼前這一關，此後就會是陽關大道。古人說，持之以恆，水滴石穿。只要我等眾人齊心合力，沒有闖不過的坎。」
不管他人怎麼說，連山虎都是無動於衷。但是眾手下都說得誠懇，眾嘍羅還跪在地上磕頭，連山虎於是站起身對眾嘍羅說道：「眾位兄弟快快請起，坐到一邊說話」，然後破例的一個一個地扶他們站起。
對山寨前途已經絕望的連山虎，破天荒的在嘍羅面前極盡親善動作，使十幾個嘍羅感激淋涕，也使手下四個大王完全明白，老大的心已經鐵定，今日是山寨末日的命運已經沒有辦法改變，除非是自己留下繼續支撐。但是，他們誰心裡都明白，目前使山寨走上衰敗道路的，並不是官府的圍剿，而是山寨本身的失誤。前人說天作孽，猶可活，自作孽，不可活。自身的失誤，是最不容易挽救的。如果繼續支撐下去，最後的結果必定也是象遠峰寨那樣被剿滅，因此誰都不想自己留下來和這個爛攤子共存亡。不過在此分離的關頭，大家全都極盡了和善的態度，使一向殺人不眨眼的連山虎，也被眾人說得動了情。他再次抱拳面向眾手下環揖說：
「連某再次感謝各位兄弟對連某的厚愛。其實連某心裡也不忍與眾兄弟分離，而是眼前形勢逼人，連某不得不出此下策。」
眾山寇沒有人再接話，聚義廳上陷入鴉雀無聲的靜寂。連山虎再次抱拳說道：
「連某自從與雙角狼等五六個兄弟起事以來，至今十有餘年，其間雖然也有過挫折，但那時的挫折都只是拋棄財物遠走他鄉，不似今年連連損兵折將。此前常有官兵將要來圍剿的消息，連某都不在意。而現在，連某思量以山寨今日的力量和處境，唯有放棄山寨眾兄弟各奔東西是個上策。如果死守遲延官府大兵壓境時，只怕耽誤眾兄弟全都成為覆窼之卵。到了那時，即使將連某挫骨揚灰，連某也是愧對尚在的眾兄弟。」
連山虎這一番娓娓而言的話語里，充滿著悲哀凄涼，說得眾山寇人人動容，個個悲戚，都低下頭不言不語。
連山虎見眾人都沉默，就指著已分好的財物說：
「這些錢財和金銀打造的器物，連某已經均勻分好，各位兄弟帶在身上省吃儉用，足可維持二三年的開銷。從此以後，須各位兄弟自己善為營生。」
眾山寇都知道此時不管說什麼話都已經是多餘的，於是各自領了應得錢物，紛紛包裹打點行裝。
看著眾人都領了，連山虎把自己的一份財物包裹好，隨即背到肩上向聚義廳大門走去。待走到大門外，他回過身向廳內眾人抱拳說「眾位兄弟，前途保重」，然後再轉過身一直朝前走，走出了寨門，離開了山寨，沒有再回頭。他身後的眾人見老大已經走了，於是都背著財物作鳥獸散。
稍後，海東府審過望嶠縣送交的山寇俘虜，獲知嶠陰寨元氣大傷的詳情，即移文知會總鎮衙門選派兵前往征剿，那裡已是一座空寨。此是別話，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