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抗旨不遵
宇夏躺在楠木攢海棠花圍拔步床上,雙目緊閉,唇抿成線。
在一片虛幻的世界裏,明媚陽光普照萬物。欒花細碎,蒴果嫣紅,繽紛滿樹,向美而生。樹下的秦柔怡轉過頭,秀眉揚起,負着雙手踱步而來,語氣帶着些許驕矜:「宇卿,你竟然偷了我的茯苓夾餅!」
宇卿剛要解釋,一道清泉般的聲音響起——「秦小姐,這塊茯苓夾餅既非你之物,又不是宇卿暗拿的,何來『偷』這一說。這塊餅是我留給她的。」月無嗔語重心長。
「不是我的?」秦柔怡懷疑道,「不是做給我的嗎?」
「五塊是做給你的,一塊是做給宇卿的。」
「你怎麼知道?」秦柔怡冷哼一聲,「難不成是你做的?」
「不錯,是我做的。」月無嗔面色坦然。
秦柔怡倏地瞪大了眼,「你還會做點心?」「是的。」
撅了撅嘴,秦柔怡撇臉嬌糯地道:「我還想吃怎麼辦?」宇卿不甚在意地把餅遞向秦柔怡,「你吃好了。」
一下子眉開眼笑,秦柔怡接過茯苓餅,張嘴咬了一口。
眉峰皺得更緊,說不清道不明的不安籠罩着宇夏的心臟,她不想讓秦柔怡吃那塊餅,好像餅有什麼問題。可是夢中的宇卿卻毫無所覺。
秦柔怡笑意融融,邊嚼邊說,「吳忱,你對宇卿真好。治得了病傷,下得了廚房——」
剎那間天日隱遁,烏雲遮蔽,一切陷入了灰暗中。秦柔怡口中流出的鮮血還是很清楚,十分地刺眼。那一刻彷彿被無限拉長,夢裏只有秦柔怡一人,猩紅的血順着下顎留下來,秦柔怡緩緩地倒下......
心像栓了塊巨石,一沉到底。宇夏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聽不到,一片黑暗,一片死寂,無力感呼嘯而來。
不知過了多久,宇夏從夢境中掙脫出來,緩緩抱住雙臂。睜眼看到雕著迎春海棠的床頂,她的眼睛好了。這多少給她安全感。躺了許久,她起身去給亡者上柱香。
出了秦府,宇夏暗自找到四位將軍。
「殿下,我們什麼時候出發?」
「未時我們到東城門碰面。」宇夏道,然後叮囑了一些事項。
「他呢?」秦暢飛指著易了容昏迷在床上的卓向。
「殺了。」此事只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許帝也不會有明面上的行動,所以卓家兄弟是意外橫死。
宇夏跟鎮撫使說了接下來的安排。
「卑職明白,請大人放心回京。」鎮撫使道。
「放心回京?」宇夏微微眯眼。
「陛下口諭,請大人安排好善後就即刻回京。」鎮撫使語氣如常。
宇夏眸中帶着審視戒備,「為什麼?」
「陛下沒有說。」鎮撫使頓了頓,又說,「卑職猜測,陛下需要大人。」
「可是,秦柔怡的喪事還沒辦完。」宇夏眼神不自在地撇了撇,「畢竟,是我誤殺了她。」手指屈起。
鎮撫使還以為是暗衛殃及了池魚,沒想到——「心誠則靈,大人有心,秦小姐在天之靈會諒解的。」
宇夏心底生出絲絲煩躁,她道,「還有月醫師被帶去沙遙鎮做苦役了。他醫術高明,於陛下有用,需要營救。」
「大人,這些話您應該對陛下說。」鎮撫使不為所動,「卑職以為,沙遙鎮是尤國的地方,不小心弄難看了可能會使們的大許在外交上處於被動。所以,還是不動為好。」
「難道讓大許的人淪落在尤國當苦工?」宇夏神色泛冷,在沙遙城不堪重負而死的人數不勝數。
「月御醫並不是許國人。」鎮撫使言之鑿鑿。
「他是許國的御醫。」她定定地看着鎮撫使。
「卑職只是傳達旨意,其餘的請大人親自與陛下分辨。」鎮撫使置身事外了。
「好,」宇夏神情冷峻,語態堅決,「待我和月御醫一同進京,我親自向陛下請罪。」
鎮撫使倏地抬頭。
「大人,這是抗旨。」他一字一頓。
宇夏朝上拱手,「人命關天,陛下仁厚,定會體諒。」
旺仔見他招手,顫巍巍地邁開四條腿。
冷驚微見它走得太慢,就上前叉住它的胳肢窩抱了起來。突然離地,旺仔驚得腿子併攏,尾巴夾起。
輕笑一聲,「怕就對了。」
耳朵豎起轉動,褐色的眼睛警惕地盯着冷驚微。
「旺仔——誰給你取的名字?」
旺仔不想回答,也沒有勇氣動嘴巴。
「是夏毓嗎?」冷驚微凝視着它。
不敢裝死,旺仔輕輕搖頭。他微微蹙起眉頭,想了想,「該不會是月家那小子?」
旺仔點點頭。
「取得還可以吧,比『越獄』好。」聽到「越獄」二字,旺仔打了個哆嗦。
「你真是命大。」冷驚微調整了姿態,橫抱着,「落到我手上,可怎麼辦?」旺仔陡然瞪大了眼,用譴責的目光盯着冷驚微。是誰?是誰說不會傷害我的?
「好歹讓你當個飽死鬼。」他露出細微的笑意,彎腰放下旺仔,「太重了。」
「汪!」旺仔不同意地喊,哪裏重了?明明是健美!
步至桌邊,桌上滿滿一盤魚乾、肉脯、凍干,冷驚微坐下,拿起一塊肉脯拋向空中。
旺仔躍起,張嘴,接住了食物。明知肉有毒,偏要吃此肉,好狗不餓死!
準確接住了所有美食,旺仔飽得肚子鼓起,饜足地躺在地上等死。
「走吧。」
「走吧,旺仔。」
旺仔聽到冷驚微又喚了一聲,疑惑地睜開眼,在跟它說話?
「帶你回去。」見狗子一副心灰意冷的樣子,冷驚微似笑非笑,「你真想等死嗎?」
旺仔回過神,它不會死?它被騙了?氣得奔上去,小爪爪捶你腿。
腿被按摩似的捶打,冷驚微嘴角挑起,「小心我以暴制暴。」
旺仔的腿頓住,然後落回地上。它打了個響鼻,雄赳赳氣昂昂地往外走。回去的路它比他熟!
「你就大搖大擺的?」冷驚微揚眉。
旺仔知道,隱身唄。
一人一犬偷偷潛入秦府,宇夏正趴在書桌上午睡。
冷驚微上前欲叫醒,腳被旺仔抱住。好吧,睡得真死。
旺仔輕步到主人的座旁,抬頭看着主人。
冷驚微垂下長睫,看什麼呢?他走過去,在旺仔身後蹲下。從這個角度可以看見宇夏的臉,清楚到筆直的睫毛。頭髮一絲不苟地束入頭巾,面容有着男子的英氣。他回想起宇夏頭髮散開的樣子,感嘆夏毓真是可男可女。
他收回視線,一個放大的狗頭驀地出現在眼前,差點撞上他的鼻子。原來是旺仔好奇冷驚微為什麼模仿他,把頭轉了過來。
「撲哧!」笑聲像風拂池水。一人一犬齊齊抬頭。
「你們倆蹲在那兒玩什麼深情對視?」宇夏一醒就看到他們兩個在下面「含情脈脈」。
一人面不改色地直起身子。
一犬不滿的叫起來,是他學我!
「師祖敘舊敘好了?「宇夏抱住跳上來的旺仔,目光有了焦距。
「不過是它的血與痛罷了。」冷驚微語態散漫,「眼睛恢復得挺快。」
旺仔委屈地往宇夏懷裏縮了縮。
「托師祖的福。」宇夏站起來,感覺到懷中的重量,不禁道,「旺仔,你有點重欸。」
「汪汪汪!汪汪汪!」抗議,主人也說它!
口水噴到臉上,宇夏忙描補。「這個重量正常,難不成你還像羽毛一樣輕?」
旺仔哼唧,腦袋靠在主人平坦的胸上。
看不下去宇夏臉上的涎水,冷驚微從袖中取出一塊白帕子,走近宇夏給她擦了擦。
「師祖,您輕點哈。」宇夏感覺皮都快被擦掉了。
「不重怎麼擦得乾淨?」冷驚微涼涼道,手下還是放輕了點。
宇夏想翻個白眼,她又不嫌棄旺仔的哈喇子。
冷驚微離開后,宇夏準備好行囊。敲門聲響起。
「進。」
鎮撫使神色淡漠,「卑職勸大人想清楚,抗旨不遵輕則撤職,重則問斬。」
宇夏神色凝重起來,潁州之事她有功在身,她不覺得許帝會重懲她。但是,月無嗔不是許國人,與她本無深交,親自去就倒顯得過分維護,瓜田納履。
這不是她的處事之道。
虛幻的夢的片段在腦中翻飛。
各種念頭在腦中撕扯。
「你威脅我?」宇夏彷彿被激到了,眼神涼絲絲的。
「卑職不敢。」
「那我還非去不可了。」她冷冽一笑,「再多說,你會難看。」
鎮撫使微不可見地皺眉,「卑職言盡於此。」
秦暢飛四人已經在東城門等待。眼見快到申時,秦暢飛濃眉擰成一團,「她不會不來了吧?」
祁裕道:「不會的。」語氣卻不甚肯定。
袁鎮說:「再等等。真不來的話我們自己去。」
「無嗔被合歡宮的女子帶出去,咱們本可立刻去營救,偏被她攔下來。」秦暢飛不忿。
「那班女子許有幫手,當時就追上去成算不大。」李鷹說。
「更重要的是,怕咱們闖出去打草驚蛇壞了她的事兒吧。」秦暢飛眼底譏諷,「怎麼會有如此厚顏無恥的人!」
「你說誰呢?」
四人看過去,見俊美的青年騎在高頭大馬上,居高臨下,容色邪佞。
背後說人被當場抓包,秦暢飛尷尬地抽了抽臉頰,雖說這話當着面兒他也敢說。
「沒什麼,沒什麼。」袁鎮打哈哈。
秦暢飛不配合,沒什麼好心虛的,「老子說的就是你,怎麼着?你敢做不敢當嗎?你是不是男子漢大丈夫?」
「你覺得呢?」她似笑非笑,唇畔陰然生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