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有好印象
秦覺明老淚縱橫,「救命啊——救救我女兒——」
宇夏蹲下身,給秦柔怡把脈。
她收回搭在腕上的手,五指蜷縮,「不行了。」
耳邊轟的一下,秦覺明腦中一片空白。
「但是你幫我,幫我殺了他,我原諒,你。」秦柔怡神色勉強地對宇夏說。
「父親」——秦柔怡凄楚的呼喚讓秦覺明獃滯的眼睛回過神,他聽到女兒委屈無限地說,「我好疼。」
「不!」秦覺明驟然發出嘶吼,聲音透出驚惶、悲痛、絕望......
這個字回蕩在宇夏耳邊,令她通體發寒。
她不帶恨地走了,卻留給她愧。
對不住。
夜風吹開血腥味,華西大營的人還有活着的嗎?「活着的出個聲!」
沒有迴音。
被毒鏢射中的手臂麻木到快無知覺了。
「再不處理,你的手臂就廢了。」自屋頂悄然降下一個人。
宇夏站起身,「師祖。」
看了一眼宇夏血痕與亂髮交織的臉,冷驚微的視線轉向泛著危險黑色的毒鏢,「跟我來。」
宇夏沒有立刻動步。
「對不起。節哀順變,秦大人。」
秦覺明撕心裂肺地痛哭,恍若沒有聽到宇夏的話。
她跟上冷驚微來到房內,依言坐下。冷驚微一手握著宇夏的上臂,一手利落地把鏢拔出扔到地上。
他皺眉,心情有一絲無奈,劃開掌中結了痂的疤,鮮血隨之滲出來。手握成拳,血液滴到宇夏的傷口上。
宇夏忍住把手臂移開的身體反應,不解道:「師祖這是——」
「我可不是醫師。」冷驚微挑了挑眉。
宇夏心中的疑惑更加強烈。
「但這血可解毒。」
聞言她詫異地睜開眼。
冷驚微斜了一眼,你看不見睜什麼眼,「我要把袖子撕掉看情況。」
「嗯。」
一段細細的胳膊泛著淺紫色,冷驚微覺得丑,嫌棄地抿唇,繼續給傷口滴血。「唉,你又欠我人情了。」冷驚微嘆道,好像在惆悵無有回報。
「師祖有需要徒孫的地方,徒孫當全力以赴。」
冷驚微看着宇夏顏色越來越淡的手臂,忽然想到當初在易山就是這胳膊抱着自己。倘使沒有宇夏,恐怕他也難熬過去,圓光鏡和乾坤袋也就不必提。所以——
冷驚微給宇夏綁上繃帶,「圓光鏡拿出來。」
「是。」宇夏將圓光鏡從懷中取出。
冷驚微接過,「要是你死了,我問誰要圓光鏡去?」老太主傳話給他后,他本覺得宇夏應該有能力解決卓黨。但他還是選擇更謹慎的做法,親自確保圓光鏡能物歸原主。
一手掐了個訣,冷驚微彎下腰欺近宇夏。
宇夏神經緊繃,蓄勢待發。她感受到自己的衣襟被掀開,一個圓面的東西放到懷中。
「好人做到底,借你再用一次。」
她懷疑自己在做夢,眨了眨眼。是黑暗的,也是清醒的。
「多謝師祖,」宇夏握住冷驚微的手,出自內心地感激,不管對方抱着什麼目的,「真的多謝。」
冷驚微露出一絲笑容,嘴角彎起的弧度帶着輕輕的倨傲。真感謝的話就不要把這個秘密說出去,他知道她為什麼感謝,在乎的是她弟弟。
「抬起頭,眼睛睜開。」兩滴血分別滴入左右眼。
「師祖知道我什麼時候能復明嗎?」
「你問我我問誰?」冷驚微理所當然地道,「又沒有先例。」
要不是手臂逐漸恢復知覺,宇夏簡直要懷疑冷驚微的血會不會毒爛她的眼睛。她微微笑道,「師祖啊,你說你明明在做好事,語氣何必沒好氣兒的呢?會折了好印象的。」
「我在你那裏還有好印象嗎?」冷驚微語態不羈。
「有。」宇夏毫不拖泥帶水地應道。
冷驚微隨手撩起宇夏的一縷青絲,「什麼印象?」
「帥氣多金,樂於助人,武力值爆表。」宇夏一本正經。
「想不到我會給你樂於助人的誤解。」冷驚微有些嘲弄地道,放下了宇夏沾了血的青絲,臟。
「師祖謙虛了,」宇夏繼續恭維,「不管您想不想出手,您對我的恩德還是天高地厚的。」
冷驚微不置可否,「頭髮該洗了。」
「確實該洗了,只是瞎子洗不好頭。」宇夏面露無奈。
他發出一聲輕笑,「蓬頭垢面的你打算留多久?」
「不瞎了就洗。」宇夏老實道。
「到時候虱子滿頭爬,眼屎泥垢一大堆,」說着,那場面出現在冷驚微腦海中,他愁苦起來,「你也不瘮得慌?」
宇夏臉一拉,強顏,「復明應該不用這麼多天吧。」
「吧?」冷驚微笑道,「說得真沒底氣。」
她又沒經驗。宇夏無語。
冷驚微偏過頭,「我倒有一個法子。」他寬慰似的拍拍宇夏的劍。
「師祖請講。」
「我幫你洗。」
宇夏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聽。
「前提是跪下來給我磕三個響頭。」
嘴角抽搐了下,「......不敢勞煩您老。」
「不麻煩,」冷驚微揚唇,「你既尊我為老,我自然愛幼。」
呸!「可別折了您的壽。」皮笑肉不笑。
「或者你把旺仔借我一天。」冷驚微看着宇夏。「不行。」宇夏毫不猶豫地拒絕。
「我又不會吃了它。」冷驚微垂眸,「你得問問它自己的意見吧。」
「不必問。」宇夏斬釘截鐵道。
「可是——它在我腳邊呢。」
宇夏神情一下子變了,「旺仔!」它竟然解除隱態現身了!
「你想不想跟我走?」冷驚微低頭問。
旺仔快速地點點頭,儘管立在地上的四個腳爪在微微顫抖。
宇夏站起身,「旺仔,主人幾天不洗頭又沒關係。天氣寒燥,哪裏會有虱子!」
「汪汪汪!汪汪汪!」
不好意思,不懂狗語。宇夏滿頭黑線,但狗子沒奔過來顯然就是不同意。
「真是條好狗。」冷驚微真情實意地讚賞。
「汪汪汪!」不知旺仔在回應什麼。
「旺仔,你回不回來?」她語調冷肅,雖是問句,卻透著強硬。
旺仔跑過去,抬起兩條前腿抱住宇夏,伸出舌頭舔她的手。
她的心倏地軟了。「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旺仔解釋了一串,然後跑回冷驚微腳邊。
「旺仔!」一股酸意從心底涌到眼眶,宇夏循聲跟上去,摸到冷驚微的腿,又摸到地,就是摸不到旺仔。它在躲!
「旺仔!你敢走的話我就不要你了!」說出的話也像針扎在自己心口。
「我不會傷害它的。」冷驚微語態漫不經心,蹲下身,握住宇夏的手將她拉起來,見到她臉上掩飾不住的焦慮時,話風一轉,誠懇道,「我保證。」
「師祖,我願意給你磕頭。」宇夏語氣認真。
冷驚微注視着宇夏的眼眸,「不必了。我只想要它。」
她臉龐緊繃。
「我不會傷害它。相信我,不會有壞處的。」他的聲音漸漸柔和下來。
訝異,懷疑,彷徨,宇夏心情複雜,不一而足,她下意識抓緊了指節上冷驚微的手。
過了一會兒,宇夏終於開口,「好。師祖,旺仔就叨擾您了。」
當下弦月在西山流連,鎮撫使進入屍體橫陳的院落,看見死裏逃生的僕婦跪在秦柔怡的遺體旁,秦覺明面上如死灰一般麻木。
他謹慎地推開房門,鬆了一口氣,合上門。「宇大人,都換上我們的人了。」
「很好。」
「大人的眼睛——」鎮撫使試探地開口。
「毒物不慎入眼。」宇夏回答,「我已經處理過,過幾天會好的。你去檢查一下院子裏有沒有活口,有的話立刻救治。在秦府妥善佈置人手,秦大人若有什麼需要馬上去做。」
鎮撫使領命退出。
冷驚微從門後走出,「跟上。」
來到浴室,冷驚微讓宇夏坐下,拔去簪子,解開頭巾,如瀑黑髮散開。
冷驚微覺得倒多了幾分女人味。
放入盛水的盆中,先用清水洗了一遍頭髮,再抹了洗髮露。芳香在浴室蔓延。
「師祖手藝不錯,」宇夏真心實意道,「可是給別人洗過?」
「你以為我是洗頭工嗎?」冷驚微好笑,「以往只有別人給我洗頭的,哪有我給別人洗的份。」
「無師自通,果然是天縱英才。」宇夏奉承。
「洗頭還需要師傅?你是不是睡覺還要人教?」冷驚微諷刺道,但帶着一絲淡淡的笑意。
師祖不喜歡聽好話啊。宇夏默默得出結論。
「洗乾淨了。」
聞言,宇夏正要抬頭,被冷驚微摁了回去。她心裏一突。
「護髮素還沒上。」
沒想到冷驚微過得這麼精緻,宇夏暗道。轉念一想也正常,既是僕人天天伺候着用的,也是養成習慣了。
按摩了一會兒髮絲,冷驚微把泡沫洗去,捏出頭髮里的水,然後用內力把頭髮烘乾。摸著順滑的烏髮,冷驚微滿意地點點頭,繞了繞指節上的發縷。
「披着吧,挺好看的。」冷驚微挑起眉,揶揄道。
呵呵,「我喜歡束髮。」
「睡覺還束著?」冷驚微心頭暗笑。
以前是不束的,「明早沒人給我弄頭髮,還是直接束起來吧。」
「求我啊。」
「我求您了。」宇夏已經能心如止水地說了。
「看在你這麼誠心誠意的份兒上,我就大發慈悲地幫你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