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僅存勇武

(18)僅存勇武

不願就此放棄的希望被緊緊捏在手心,又被藏進了心底的角落;終於還是不願意就這樣終此一生都是如此在此囹圄里躑躅,於是便聚集起那曾經碎裂成塵的灌滿勇武的鮮血,重新地想要踏出那最艱難的一步…

王城,深宮,東宮內殿。玳善終於昏沉沉地從困意之中有點清醒過來了,祺雲早已經備好了茶水,一見玳善有了初初清醒的樣子,就將茶杯遞到了他的面前,「殿下,既是清醒了,先飲些茶水罷。」玳善搖晃着身子坐好,又瞥了一眼祺雲的身影,像是鬆了口氣似的,接過了那茶水后便一飲而盡了,過了半晌方才應聲說道,「祺雲,我這個少君倒是給你、添了不少的麻煩...」言盡,又似未盡,話語間似乎都填滿了對自己隨從的體恤,但又好像是充斥着俯視天地後生出的冷漠。只是祺雲也並不關心這些,僅是按照自己平常的模樣應了,「殿下無須有此番憂慮,這些事情都不過是屬下分內之事罷了。」這大概也是玳善對祺雲極端安心的原因之一罷,所以玳善並沒有接話,而是勾起一絲淺笑,撐在桌角一下子地站了起來,又掃了一眼那些被祺雲大概整理了一下的散亂的文折,稍微地又感覺放鬆了一些,「祺雲,你且先下去把我的葯煎來吧。」話語間竟隱約間摻雜進了幾絲極易察覺的輕鬆和輕盈,祺雲聽了也安了幾分心,應下后就立刻退回到進殿中去了。

眼見祺雲遠離了這內殿之後,玳善方才回復自己先前的狀態,一下便重重地跌坐在了自己身後的座椅之上,想到了零星之前夢中所念之事,不禁又思考地沉重了幾分,本就蒼白冰冷的手掌像是要失盡了血色一般,角落劍架上置著的那柄劍鋒反照出略微刺目的光芒,令他偶然間瞥見,便一下子被穿透了魂魄,眼角一股熱流猛地奔涌流落到臉頰,但又像是沒有什麼隱藏的悲傷,也看上去沒有多少懊悔的部分,僅僅是突然間被某種突如其來的悲傷感給莫名地渲染了,眼神搖晃着,眼前的景象也就變得撩亂了起來,彷彿有許多隔世的鬼魅忽然間出現,纏緊了他的四肢百骸,使他無法挪動半步,但他亦沒有感到恐懼,只剩下了希冀,希冀着能夠再次地見到那些他之前來不及送別的身影。

恍惚間睜了眼,眼前仍是迷濛渾濁的空氣,那些纏繞像是一瞬便消失不見了,「為何、就不能夠再給我一次機會呢?...」玳善低聲自語着,說着捏緊了拳頭,另一隻手則緊緊地攥住了一本文折的邊沿,淚痕也早已經乾涸在了他的臉頰之上。

正在此時,祺雲也正好端著已經涼好的藥液步入了內殿,大約也是立刻感懷了那氣氛,於是便馬上緊走了幾步,來到了自己少主的身側,很快尋到桌台上的一個空餘的角落,便先將自己手中的長托輕置在了桌台之上。長托里還盛着一小碟桂花糖,但他只是先小心地端起了葯碗,遞向了少主伸手可及之處。玳善被那藥液的苦氣猛地刺激到了,才回神過來看向了祺雲立着的地方,祺雲雙手捧著葯碗,正躬身站在他的座前,他忙伸手先接下了葯碗,「...啊、祺雲,實在抱歉,你等久了吧。是吾等有點走神了..」此話之間倒還像是充滿了十足的抱歉的,玳善說罷擎起葯碗,仰頭一氣灌下,那苦氣便彷彿是要充滿他整個的頭顱,不過也還是讓他感覺稍稍地舒服了些,也轉移了些許他對於心中苦楚的關切。

「父王是否已經派人來尋過我了?」玳善將葯碗輕輕放下,語氣輕飄着說出了這句話,祺雲也還像是平常的樣子回答著問話,但也許、是保留了一點自己想要隱藏的部分,只是大部分仍是真實地在陳述事由,「紓敏總管先前來問過了,我用您抱病的原因向他說明了。總管他也沒有什麼旁的事很快就離開了。只是玘英殿玳璽殿下似乎過來尋您數日了,他亦不肯留言,許是有什麼定要對您說起的重要的事吧。」玳善細細地聽着,擇出了自己感興趣的部分來詢問了,「三弟也來尋過我?又沒有對你說所為何事?」話語間似乎帶着一絲驚訝與喜悅,但更多的還是平靜的感覺,所以祺雲也並沒有需要表現不同模樣的需求,便也就用平常的樣子回應着,「是的,殿下。就在剛剛,玘英殿的理逸才離開沒一會兒呢。」玳善略一扶額,「祺雲,去取我的備服來,我要更衣。」說罷又閉起了眼,任祺雲在那忙碌了起來。

百無聊賴間,聽着那些漸漸嘈雜起來的聲音,玳善也慢慢地平靜了下來,等到小廝幫着他將衣服換畢,他方才睜開了眼,「祺雲啊,我要去一趟玘英殿。若是有人這期間來尋我有事,便讓他到玘英殿去罷。」說罷祺雲遞來的披風一下子披穿上身,大步地走出殿去了。殿外的陽光已變得猛烈了起來,但仍舊是只帶着一絲絲的微薄的溫度,只是玳善的後背仍是滲出了一層薄汗,卻只浸濕了小衫,只感到有一股隱約的涼意在後背脊心透體而入。此時此刻唯一一個不同的、就是玳善已經把自己存着的害怕和恐懼都暫時地推離了,僅剩下了滿溢的勇氣止不住地溢出了眼眶。

王城近郊密林,廢宅側間,等言落清醒過來的時候,已經記不清楚是什麼時辰了,望錦靠在榻前似乎是半睡着,言落因此也不並想要弄醒他,於是便小心地挪動着自己的手腳,但大概望錦也確實是睡得夠淺,立刻就被言落輕微的響動給叫醒了,一下子就起了身順勢扶著言落的肩膀幫她坐了起來。而言落大約也真的是有些虛弱了,沒有將望錦的手給甩脫,任由着他在把自己扶穩了之後才鬆開了手。「我這又是、給少俠添了麻煩了...」言落第一次對着望錦露出了極度抱歉的神情,但仍是透露著淡薄而清冷的神色。「你沒事就好。」望錦卻以超乎尋常的平靜回答著,就像是一個極其可靠的懷抱;言落也因此愈發地害羞了起來,「我總是、要讓少俠這般的照顧...」望錦聞言,更近了一步,一下子擁住了她的身體,又輕聲地對着她耳語道,「你可以、不必如此羞怯的。於你這般相待,也是我之所願..」聲音越說便越發的輕了,語氣卻聽起來更加地堅定了,每一句都結實地鑿進了言落在此時此刻看來依舊十分冰冷的心底。言落一時無言,眼角竟滑下了一行溫熱的液體,不經意地打濕瞭望錦的后襟,但望錦沒有動搖,仍是緊緊地擁着她,久久都不願將自己懷中的她置回原處。後來還是言落先回了神,推開瞭望錦緊擁著的懷抱,「少俠..多謝少俠如此厚愛。小女子實在是無福消受少俠此般厚愛..」說着,又用力將望錦推得更遠了些,稍微有些搖晃着起了身,但還算是十分平穩地走出了房間,「少俠,公子許是這幾日便會到廢宅中來了,先生讓你通知大家稍微準備一下。」望錦剛想應聲,但言落的身影卻已經飛快地消失不見了,只留下了一縷清香仍舊縈繞在他的鼻翼,久久不能散去,令他略略地有些迷亂了,不知自己是否還是身處夢中。在那一瞬,望錦像是忘記了什麼相約、什麼公子,有什麼性命攸關的大事,整個人都似乎是被那縷香氣給籠罩着,直到那香氣漸漸消散、慢慢消失不見了,他亦有些難以回神了。

深宮,玘英殿外庭,玳善並沒有讓祺雲或龍吉隨行而是自己獨個兒踱到了這裏,玘英殿不像是他所住的東宮,有那麼多的人熙熙攘攘地來去著,看起來倒是有些冷清零落的模樣。但是玳善並不在意這些滲透入了他脊心的冷冽,只快步行過了外庭,來到了殿門外空蕩的庭台,理逸正在那兒做着些灑掃的活兒,沒有馬上察覺到突然到來的玳善。還是玳善先走上前一步詢問了他,「理逸啊,你主上現在是在歇息吧。」十分靠近的聲音和語氣讓理逸吃了一嚇,急退了一步,強壓下自己吃驚的面容方才見禮道,「玘英殿內侍理逸見過太子殿下。殿下他正在殿內歇息,我立刻進去通報。」說罷,理逸便轉身準備跑去了殿內,卻被玳善一抬手給按了下來,「不必去通報了。你且先下去忙吧,我就這樣進去就好。」說着就打發理逸下去休息去了,而他自己在解下披風遞給理逸之後就一腳踏入了玘英殿內殿的範圍之中。

玳璽正靠在軟榻上半睡着,玳善見狀也沒有立刻叫醒他,而是輕聲地走到了他的身側,坐在了軟榻上小几的另一側。小几上展開着放着一本老舊的書頁,於這書玳善倒是十分的熟悉,他早年時曾多次翻起這一本,直到那一年他出宮遠遊,才將這書贈予他的胞弟。玳善呆望着那書頁發着想的時候,手指已經不由自主地伸向前去翻動起了書頁,上面他自己之前留下的痕迹雖然是稍稍地模糊了些,但大抵還算是能看得清的;他一頁頁細細地翻著,又沉入了那書頁之間的世上,因此也就沒有注意到自己身邊慢慢醒了過來的胞弟玳璽。但玳璽在玳善的面前也沒有這樣那樣的顧慮的,小憩醒來、眼見長兄出現在眼前,心中的喜悅便按耐不住,直接就脫口而出了,「長兄!你何時過來我殿中的?理逸也真是疏忽,怎麼也不來通報我一聲..」語意里略略帶着些嗔怪之意,只是玳善聞言回神之後便立刻接下了話頭替理逸解釋道,「三弟不必怪罪理逸,是長兄讓他不必進來通報打攪你休息的。」玳璽聽聞玳善這般說話,便立刻迎到了更靠近玳善的位置,「善哥啊,本應該是小弟我先前去拜訪你的,沒想到還要麻煩善哥你先來見我了..」玳善聽完輕笑一聲,才繼續接話下去,「你我是兄弟,又何必要此般見外呢?反正將事由說清才是正經事。你幾次三番到我殿上來尋我,又不肯借旁人之口向我託詞,是有關於那大凶之相的事情嗎?」玳善一言便扎進了玳璽心底最深之處,令之前還有些逡巡的玳璽心頭為之一震,但也隨之變得更加堅定了起來,繼續接着玳善的問話說了下去,「那倒也不是那麼緊急的事..是有關於那個集會..我是否需要知曉些什麼呢?」說罷玳璽像是觸碰了什麼不得了的禁忌般立刻就噤了聲,等候着旁邊玳善的回應,但似乎沉默、還想要維持得再久一點..

大概過了很久,久到玳璽又有了一點點的困意,微微皺了眉頭的玳善才又開始說了下去,「暫時、不必要了。你只要按著平日裏的行事習慣做下去便是了,那些事由都由我一人擔下就好,你與那些敏感的事由要撇得越乾淨越好。」話語的間隙,玳善依然是如同以前一般仍舊將玳璽緊緊地護在自己的保護之中,然後就只用自己的身軀去擋下全部的傷害。但此時的玳璽卻比他小時候更多了幾分擔憂的情緒,「那長兄你、一個人,沒事嗎...」只是本來是有千言萬語想要開口的他,卻一時之間什麼話都講不出來了。玳善在許久之後,方才放鬆了自己的懷抱,兩人之間又因此陷入了另一段難耐的沉默,直到理逸匆匆地跑進來通報,這才打破了一陣稍微讓人感到一絲窒息的沉默。

「殿下、哦,二位殿下,御史府瑞齊小姐在外求見。」理逸說出此話后,殿中的氣氛立刻就起了變化,就連隱藏自己感情十分在行的玳善也表露出了幾分溢於言表的情緒,玳璽則是愣了半晌才做了回應,「..哦,這樣啊、那且先讓她進來吧。」說着話,卻仍是飄忽著思緒,眼神也不知道飄去了哪個不知名的別處,殿內尷尬的冷清仍是在持續地蔓延著,但是並沒有能夠再次保持很多的時間。從遠處奔過來一個讓兩人都感到無比熟悉的身影,清秀的眉目似乎是在述說着一個十分清晰的脈絡,但她大概也感受到了如玳善一般的疏離,於是先一步地走近了站在更遠離她一側的玳璽,「你的長兄倒還是像以前一樣最重視你這家弟啊,一返回宮中處理完事務哪兒都沒去就先跑到你這來了。」也許是因為她與玳璽開個玩笑要比跟玳善講話輕鬆許多吧。

玳璽見瑞齊與自己搭話,也是吃了一驚,慌張地做着應答,「..瑞齊姐姐莫要來取笑我,你大概也不是為了來看小弟我的吧。」他說話時雖是平靜的樣子,但還是多少摻雜了些許失落的。瑞齊則順勢接下了玳璽的客氣,「能夠讓你這位殿下自稱是小弟,倒也能算作是我的榮幸了。」她一面客氣著,一面又向著一旁冷臉的玳善立着的方向走了幾步,「你這長兄,怎麼能夠如這般的漠然?」話語里,似乎是對着玳璽而言的充滿了嗔怪的抱怨,但細細聽來卻又像是有一丁點兒隱約的僅對着玳善的撒嬌。玳善聽在心裏,嘴角似乎是勾起了一絲淺笑,但這笑很快就又消失不見了,重新地留下了那一張冰冷到冰凍了的臉,「瑞齊,你來尋我,是有什麼要緊的事嗎?」「沒有要緊的事,我就不能入宮來見你了嗎?」瑞齊加重了幾分自己話語里嗔怪的成分,希冀着能夠勾起玳善對自己一點點的關切。「別開玩笑。你無事的話,那是御史大人有什麼事情要來與我說嗎?」玳善緊接着說出的話一下子破滅了瑞齊所希望着的幻境。

「玳善你這傻子!當真是一丁點兒也看不到我嗎?..」瑞齊十分明顯地散發着自己的怒火,用勁地在原地踏下了步子,卻一不小心一下踏入了虛空。玳善一個快步上前,一把托著了快要摔倒在地的她,輕柔而綿延的語音也很快地出現在了瑞齊的耳際,卻並沒有如它消失掉一般很快地消散掉,「留心。」正當瑞齊想要抬頭望的時候,玳善早已經鬆開了懷抱站回自己的原處去了,但他的手掌上像是還殘留着她的體溫,但也像是消散得差不多了。

「就當真是不能與我相擁嗎?」瑞齊的話語忽然又變得卑微了起來,晶瑩的淚珠在她的眼角掛着,像是欲下未下的樣子。玳善發了愣,半晌之後才應了瑞齊的話,「...齊兒,抱歉..因我不想要、與你分別..」一語作罷,他眼角的淚水也好象是在呼應着瑞齊即將奪眶而出的眼淚,但也是同樣倔強地噙在了眼瞼、欲下未下。

玳璽立在一旁,像是與另兩人隔開了一股相異的空氣,顧自發着愣也沒有什麼旁的想法來,也只是顧自玩起了手邊的畫幅,倒也確實是讓他打發掉了幾分無聊的心思。瑞齊聽完玳善的話后瞬時沉默了,臉色驟地變紅,騰騰地發了燙,又往後小退了幾步才站定,「..你這人、當真沒有對我有什麼不一樣的心思嗎?..」她輕聲的話語里似乎隱藏着許多埋藏多年的想法。

玳善聽到這問話后卻好像因為這話而稍稍地放鬆了些下來,「這是自然。齊兒,你於我、便如親妹妹。若是有人想要傷害於你,我便要與他勢不兩立的。」他極平靜地說出了這樣的一番話,心底大概也如這語氣一樣的平靜。瑞齊眼眶裏的淚水像是馬上就要奪眶而出,話語顫抖地說道,「..但是,我並不只是、想要做你的親妹妹!」話音尚未落地,玳善就已經看不見瑞齊迅速地變得模糊起來的身影了;正當他感覺到有些許奇怪的時候,忽然地感覺到了自己的嘴唇正在被一團火燙給迅速的靠近了。他猛地感覺到了一陣天旋地轉,但終於還是沉浸在了這火燙,但仍是沒有與之相擁,只是將手垂在身側,輕輕地抬手護在了那人的背後。直到那溫度熄滅之後,瑞齊仍不舍離開玳善的身旁,玳善便只好又加了一把勁把她整個人環在了自己的身前,略帶了些嗔怪又滿是心疼地說,「你明知道我不會因此改變心意,為何還要這麼做呢?」瑞齊聞言卻一把推開了他,「我知道、沒有用。但我就是想要讓你知道,即便是你所想的這樣,我也做那個你最驕縱卻又最束手無策的妹妹!」說罷,就捂著嘴一路小跑着出了這座清冷的殿堂。

玳善並沒有上前去追,而是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唇瓣,暗自出了神,踱到一旁的椅子邊坐下,坐定之後,他的唇上雖早已冰涼了,但臉頰上還殘留着一絲仍在彌散著的溫度,讓他稍稍地也有些猶豫了。他很早便知曉了瑞齊於他的心思,是日瑞齊對着他說出這樣的一番話,他倒是完全不意外的,但瑞齊的這個行動、卻確確實實地令他、原本十分堅定的心稍微地有些被動搖了。玳善本是一心想要向瑞齊袒露自己終身不娶的念想的,但又屬實是不忍心這麼堅決地將瑞齊袒露出的赤誠之心瞬時給擊碎,於是便僅僅是讓自己的心漸漸地被糾結和痛苦給整個糾纏住了,一旁的玳璽也看不太出自己長兄的那些掩藏於心底的心思,便也就只好坐在一旁發着些無關緊要的想。

「璽兒...母后不該留下這些讓你承擔...」玳璽慢慢閉上了眼,眼前、卻突然出現了一片昏暗中的明亮,漸漸地、其中一股滲透著熱量的溫度一點點地籠罩了他,他伸手撥開那些透著熱氣的迷霧,臉上又忽地沾上了一滴冰涼涼的液體,「母后...」他輕聲呼喚著那夢中他所念之人,但卻又一頭栽進了虛空之中,只是又苦於沒有其他更強烈的念頭能夠讓他從其中跳脫出來,令他又繼續沉浸在那撥散的迷霧之間,再加上他自己傾瀉出的一股股騰騰的熱氣,反而更加加重了那霧氣、以及他與他長兄之間的隔膜。

直到日落偏西的時間,下侍們替玘英殿內殿掌了燈后又退回了進殿之中,還是玳善先回過了精神,邁步走向了一旁的書桌,揮筆成書、一氣而就,沒有什麼多的拖泥帶水,不久便寫完了擲地有聲的語句。伸手取出了他懷中常備着的閑章,用力地在那頁腳上印下了那形狀,許久后輕輕提開,他看着那形狀,方才長舒了一口氣,似乎這個時候才完全地放鬆了氣力。但那形狀卻依舊在紙上拚命向下滲透着力量,又同時更加清晰地顯示著自己的輪廓。空許如誓,玳善轉頭看了一眼靠坐在榻上已經半睡著了的玳璽,並沒有想要把他吵醒的意思,而是拿起了一條薄毯,小心地蓋到了玳璽的身上;玳璽就是在此刻也沒有完全地清醒,只是睡眼朦朧地望了眼走到身邊的長兄,也沒有對長兄說出什麼話來,便又重新昏沉了下去,繼續更深地睡去了。玳善將薄毯蓋妥當、又囑咐了殿外的理逸幾句后,方才顧自離開了早已經燈火通明的玘英殿。

他的腳步剛剛邁出殿外,一個熟悉的身影就很快出現在了他的旁邊,他稍一瞥眼,果然正是龍吉風風火火地迎了過來,「殿下!您為何不叫祺雲知會一下我等待命隨行啊..萬一發生危險可、如何是好啊..」玳善放鬆了精神,拍了拍龍吉的肩膀說道,「不用這般過度防備,我也不過就是在這宮中走動一下。在這裏、還難不成有人想要將我殺了不成啊?」他笑着,擦過龍吉的身側,似乎變得十分的放鬆,他的這個樣子也讓龍吉心裏的緊張稍稍放了一些下來,「本來您來玳璽殿下的殿中,也確實是無事的。只是近來宮中不是十分太平,禁苑之中最近也是屢有發生有些人死去的事件。所以殿下、還請萬事小心。」龍吉說罷,便帶着隊伍走到了玳善的身後,而他自己則又往前邁了幾步,靠近在了玳善的身側,「殿下,另外、宗正嚴宗大人說有要事要向您直稟,希您返回殿上之時先去尋至他處。」龍吉刻意壓低了聲音在玳善的旁邊耳語着,玳善則是有一搭沒一搭地聽着,聽他將話說完,才慢悠悠地接下話去,「哦,這樣啊,我知曉了。龍吉你且先回去罷,且讓宗卿再等我一等,我還有些事情要辦,辦完便會回去東宮了。不必派人馬一路緊隨我了,放心,在這深宮生生死死乃是常事,不會出什麼大事的。」玳善並沒有等龍吉的回應,只是暗自加快了自己腳下的速度,以極快的速度拉開了兩人之間的距離,又迅速地轉過了幾個極難分辨的拐角,龍吉便很快地尋不見玳善的蹤影了,也就只好遵著玳善的意思先行返回東宮去了,只留下了幾個人仍舊在繼續尋找著玳善的身影。終於甩開了龍吉的玳善在重新變得空寂的宮牆之間終於地放鬆了下來,然後漸漸地放緩了自己的腳步,繞過了一片巨大的乾涸荒蕪的池塘,又一個飛身地進入了那一座荒棄的宅院。

那裏因是長期失了人清掃,所以已經滿是落葉和灰塵了,他踏過了那厚積的塵土,發出了些輕微的沙沙的聲響,有些灰塵還沾染上了他低垂的衣角,但這些事物並沒有讓他很是在意,於是他就很快地步入了那黑暗的殿堂之中。黑暗中,他的唇瓣上忽地又出現了那灼熱的溫度,玳善猛一恍惚,一下緊捏住了拳頭,終於、還是讓那唇瓣很快地冷卻了下去,「瑞齊,對不住..你便永遠是吾輩珍貴的妹妹。但是這般熾熱、我這個冷淡又冷漠的人實在是不配擁有的..」玳善輕聲地自語道,象是對什麼人道著歉,但又實在是聽起來太過的冷漠和漠然,叫人無法真實地接近,也叫人無法理解隱藏其中的溫情,只能夠被其中的冰冷所感召,變作一個陷入了寒冰地獄里的冤魂。心裏在想着的時候,他又不經意地捏緊了自己隨身攜帶的那柄長劍,身影也在不覺之間整個地沒入了那片黑暗之中。

忽然、一個浮空的聲音慢慢地靠近了他的耳膜,又一點點地撕破了他身周的暗色,讓稍微有一點點昏昏欲睡起來的玳善一下子被拉回了清醒的樣子,「少主。老臣與你、也可算是久違的了。」玳善聞言,猛然回神,彷彿自己的身軀已不在這世上,但聽得那話語的出處卻又如是在身側一般,只是那語氣卻像是漂浮於空氣之中,令他的回話也有些許的恍惚了,「..先生您委身於此處,也確是委屈了您一點的。」那人卻對玳善模糊的語意並不是太過於的在意,而是繼續著自己的說話繼續了下去,「我留在此處,便是最好的安排了。若是再要我搬去哪個金碧輝煌的住處,倒也是不必了的。少主今日獨自一人尋至這殿中,應該不只是想尋老臣敘舊的吧。是又有什麼旁的想法橫生出來,想要即刻向老臣言說嗎?」因那人的直言不諱,玳善也便打開了一些他所包藏的擔憂,「先生..是有關於那儀式的細節,能否再與我說得詳細一些?」那聲音像是沉默了許久,久到玳善誤以為他是不是又如空氣一般的消失了去,他這才又一次出了言,「..少主想要了解那儀式是為何?現在再說那儀式已經沒有什麼意義了。」那人似乎是不想要向玳善袒露出、他所了解的「那件事」;但玳善也大概是下定了決心才來到這廢殿之中來詢問的,所以也不想就這個樣子地不了了之,見那人有所回應,便立刻緊拉着話頭繼續說了下去,「我僅僅只是想要了解一下那個真相的細節罷了。即使這樣,也不能夠與我言說嗎?..」雖是極度執著的樣子,但話語間還是保持了對那人流露出的心底恐懼的充分的尊重。

恐懼與勇氣相互交織而成的希望在黑暗的殿堂中無限地延伸開來,終於成為了鎖縛住身處其中的人們的最牢固的枷鎖…但是、也終是有人會不甘願接受這樣被鎖縛的結局,不斷忍受着被烈火和蒺藜折磨著的傷口,嗅着自己傷口腐爛的氣味,也想要衝出最強烈的一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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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淵之行龍為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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