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謬誤疑血

(17)謬誤疑血

由現實牽扯出的過去終竟顛倒了是非,那黑白曲直遊走於道德與倫理之間,終於牽涉了凝血的傷口。為使它不至潰爛,便割斷了肢體,卻又因此極端恐懼會失血而亡…

玳善雖是有些疲憊,但看到此時桌台上基本上都已處置完畢的文折,他還是長出了一口氣,只是之前就在了的那幾封信箋便顯得格外扎眼起來。他轉着身子望了望,確定了四下無人之後,方才伸手拿起一封來,這信封上的落款也是一個一下子就刺痛了他眼眸的名字,他拿信的手不禁地一陣發顫,但終於還是安定了下來,小心翼翼地揭開了信封的封口,輕輕地抽出了其中仍然嶄新如初的信紙,紙上的字跡就像是仍舊保留着它們剛剛被寫成時的狀態,仍是在傳遞著某種十分濃重的力量。玳善將信上內容細細看罷,眼前猛地搖晃了一下,掌心也不由地滲出了一層薄薄的黏汗,信紙的邊沿也被洇濕作了斑駁的模樣,又被一陣不知從何處而來的風給吹襲,輕輕地飄落在地,他的思緒也瞬時像是離開了他的身體,好像是一下子回到了那個他一直不願意去回憶的屬於過去的地方。

玘成殿內殿一角,回憶里的玳善在長久的靜默之中也閉緊了雙眼,只是他身周的喧囂似乎並不是很願意要這麼輕易地就放過他想要隱匿掉的蹤跡。他用力捏緊了自己的佩劍,但雙眼仍然緊閉着,指縫間像是有什麼東西被這力氣給壓迫得沁出了血來,手背上稍稍地爆出了幾條青筋,但是好像不能讓他感覺到什麼疼痛,他的身體又重新地放鬆了下來,慢慢地睜開了眼睛,但是立刻察覺到了那個已然靠近到了他近旁的身影,只是他、仍然保持着自己十分鎮定的表情,在等待着那個身影說話。

「小殿下,這邊要請您先移駕到別處了。」玳善抬眼打量了一下那人的容貌,淡淡地點了頭應下後方站起了身,「那吾等要往何處去呢?」玳善極其平淡的出言像是帶着十分嚴肅的情緒,令旁邊立着的那人也稍稍地有些膽怯了,「請小殿下緊跟在我身後,屬下會領您前去的。」玳善聽罷眼眸中一瞬時射出一道尖厲的精光,一下刺破了這黑暗空間之中令人窒息的空氣,但立刻又順下了目光,把自己的佩劍輕輕地搭在腰間,「母后、已經來到這殿中了?」話語聽來像是支離破碎,卻又好像是要迸裂出血光。「皇後殿下已在殿中了。但您二人暫時還不能見面,您還是先隨我走吧。」那人似乎有意地在向玳善隱瞞着什麼,但此刻玳善也並不想要細細地問下去,也就沒有繼續再說什麼了。

腳步聲細碎得一點點地滲入了這黑暗空間里的窒息的空氣,玳善再一次地被這慢慢成為了慣性的靜默所敲打着,想要一瞬就墜入那夢鄉;但總是有心底撕扯的疼痛拼了命想要驅散他的困意,讓他依然掙扎着想要保持清醒,終於、他緊隨着那腳步,步入了一個看起來似乎稍微明亮了一點的地方。在那裏,已經置好了坐席和一些看上去並不複雜的裝置,那小廝將玳善引到座位上面之後才長出了一口氣,稍稍邁了幾步就退到一側去了,但又沒有走得很遠,只是侍立在不遠的角落,眼神中像是多了幾分的戒備,好像是在用這戒備盯視着玳善,又似乎是在為玳善警戒着一整座殿堂。玳善並不在意這眼神,但是卻伸手招呼一旁的珉歧再靠近自己一點,珉歧明義就立刻又往玳善坐着的方向跨出了兩步,但依然與玳善隔開了相當的距離,不過已經靠近了不少了。珉歧的心頭隱隱地生出了些不安來,但是也還沒有發現什麼牽涉到他自己的危險的部分,所以僅僅是停留在了心頭的不安上,並沒有將恐懼傳遞給此刻仍然放鬆著的雙掌,令它們沒有很快地滲出滿手的濕熱黏汗。

但玳善卻因此幾乎完全地放鬆了下來,伸手進衣襟里摸出了怪石,怪石此刻又看上去格外地正常,沒有透射出什麼異樣的光芒,只是稍稍顯示出了一些它表面暗紅的色彩;他握著那怪石細細地端詳了一陣,又緊緊地捏住了它,略微冰冷生澀的稜角輕輕地戳上了他的掌心,隨着他逐漸加重了的力道,慢慢地變成了極輕微的疼痛,於是他便輕咬了一下自己的牙關,仍舊保持着自己雲淡風輕的表情,卻突然感覺到了自己的心頭有一股血氣奔涌而出,馬上就要衝破心臟。他猛一用勁,額上的青筋暴起,才勉力地把那股血給壓了下去,之後就癱坐了下來,滿頭大汗地大喘了幾口粗氣。

珉歧見狀一下子跨步上前扶住了玳善看起來快要倒下的身體,而玳善卻輕一揚手就推開了珉歧的手,「...我沒事、不必擔心,我只是突然、冒出了一些旁的念頭罷了、」但雖是這樣的說話,他的眼神之中也仍然像是要迸炸出鮮血,眼球上一下子便出現了許多的虯屈斑駁的血絲。見少主這副模樣,珉歧自然是無法徹底放心地退開,於是就只是象徵性地小退了兩步,一面用勁緊緊捏住了劍柄。玳善眼見了珉歧手頭上的動作,就顧不上自己因血氣而稍稍虛弱了的身體,騰得一下站起了身,一把用自己的手掌包住了珉歧漸漸握緊的拳頭,「珉歧、不必太過憂慮..至少在這殿中,他們還不會對我做出什麼很過分的行動的。」他的話語如同利箭直刺入了珉歧的心底,珉歧緊握的手掌指縫間像是要沁出血來,但又一下子松下了勁,玳善見珉歧已經放鬆了下來,才又放開了自己的手掌。珉歧則是等到自己的手掌落回身側的時候方應聲道,「珉歧、謹遵殿下意旨。沒有殿下的命令,珉歧是不會做出任何行動的。」說罷,珉歧堅定剛毅的眼神就猛地與玳善的視線碰撞在了一起,玳善只是微微點了頭,便又回到自己的坐席上去了。

他的坐席旁的燭火被一陣莫名的風給稍稍吹動了些許,令著百無聊賴的玳善的精神也恍惚了些許,他伸手輕揉了幾下自己突突跳着的太陽穴,暈眩似乎又重了幾分,讓他就索性在地板上面躺了下來,冰冷的溫度透過他單薄的衣衫滲入了他的皮膚,讓暈眩似乎稍微緩解了些,他也就慢慢地適應了如此的氛圍。但一個小廝突然的焦急話語卻一下打破了這裏籠罩着的全部的平和,「小殿下,儀式馬上便開始了。請您做好準備。」語句並不複雜,卻是字字都敲在了玳善的心頭,他驀地坐直了身子,一綹髮絲斜落在額前,讓他看上去頗有些慵懶的模樣,但眼神卻是一掃之前的痛楚,重新放射出與珉歧相仿卻又比珉歧更甚的厲然堅毅的目光,「知道了,我這就開始準備了。」說着的時候,已經整理好了衣冠,順便挺直了腰桿,更顯出了幾分威嚴的樣子。「那小人就先退下了。」小廝見玳善很快就應下,也便很快地回了,退回到自己的來處去了。

玳善一邊目送那小廝走遠,一邊又叫珉歧退到了更遠的角落,讓他自己看上去更像是孤身一人立在這清冷的高台,又忽然地晃了神,直到觸及他鼻翼的氣息漸漸地減少了,慢慢讓他感受到了一點點的緩慢的窒息,他才回過了神,身邊的高台和殿堂像是一下子都消失不見了,只剩下纏繞着他四肢的氣霧、逐漸擴散,似乎是要將他的整個身體都淹沒入了這氣霧之中,他才開始拚命地掙扎,掙扎着想要逃離這氣霧加速的捆綁。

正在這掙扎之中,他突然抽出了自己腰間的劍,一下子將那窒息的氣霧劃破了一道口子,同時隨着空氣而來的,還有一陣強烈而刺鼻的血腥氣。玳善持劍的手猛地一停頓,身體一個踉蹌,忽然像是被這血氣給嗆到了似的、猛然咳嗽了兩聲,眼神也跟着晃動了,又讓他的額頭變得疼痛了起來,持劍的手也一時沒有了氣力,劍一下子掉落在了他的身前。但是他身側的氣霧像是收到了什麼號令似的,一下子就退盡了,重新地露出了高台和燭火的輪廓,不同的是,玳善的劍尖倒像是真的沾染上了一絲新鮮的血色;他不由得吃了一嚇,也就沒有立刻上前去將劍撿拾起來,也因他一眼望見不遠處那個倒在地上的正是他所一心念著的母后!玳善還沒有完全從驚嚇之中抽身出來,身體就已經衝下了高台,立刻地來到了此刻看上去有些虛弱的母后的身邊,一把托住了她那要飄然倒下的身體。

玳善刺出的那一劍似乎也還是收著勁的,他眼見的情況是稍稍地錯開了幾分胸前心臟的位置,看上去只有一小道不算特別深的血痕,但傷口仍然在往外淌著血,那湧出的鮮血也漸漸染紅了朝顏前襟的衣物,很快就被浸染成了一片濕漉的殷紅,散發着一股黏稠又苦楚的血腥味。玳善輕輕伸出手去觸碰到那塊血跡,立刻便沾染到了滿手的暗紅色血液,血跡和衣物黏答答地粘連在一起,貼附在朝顏的身上,很快他的整個手掌上都沾滿了一些不願意就此停留或凝固的血絲,但他並沒有太過於地在意這些東西,甚至是將這些血跡都全部握進自己的手心裏去,終於是讓自己的手指縫隙之中都充滿了那些暗紅色的液體,耳旁的那些先前就已經出現了的嗡嗡作響似乎更加地加重了,逐漸佔據着玳善的整個思緒,以至於他連他自己出口的話都有些聽不真切了,「母后,抱歉,都是因為我太無能才會讓您..」他像是突然失了狀態,只是將自己的母后緊緊地抱在懷中卻沒有挪動半步;最後還是旁邊的珉歧先回了神,叫上身邊的小廝一同上前,先是讓小廝扶住了受傷的皇后,然後便將玳善拉到了一旁,一邊又讓小廝先護著皇後殿下回去歇息,他自己則很快地將玳善落在地上的佩劍給拾了起來,並且又一個側身一把扶住了好像是快要倒下的搖搖晃晃的玳善,玳善仍然是恍惚著沒有反應,珉歧也只好先將他扶到一旁的榻上去了。待命的小廝和後來進來的下侍們拚命地忙碌著要將皇後殿下送回坤栩宮去,空寂的殿堂深處經歷了久違的一陣喧鬧之後,隨着那些湧入的人群一一退去的腳步,殿堂之中才又重新地找回了平靜,僅剩下了零星的幾名仍在出出進進地做着最後的整理。

殿堂深處高台的四周,此時正享受着與平日裏完全不同的平靜,玳善還沒有完全恢復清醒的狀態,珉歧看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之後乾脆在玳善的身邊坐了下來,玳善的佩劍劍尖上的血跡已經干透了,珉歧將那柄劍擎到了自己的眼前,試圖想去感受一下自己少主此前感受到的那份錯雜,心中卻不由地生出些旁的心思,不禁地握緊了自己的拳頭,又用力地將那劍揮向了昏暗的虛空。就在此時,玳善也已經慢慢清醒了過來,翻身坐了起來,對着珉歧說着話,只是語氣中仍然帶着些許的虛弱,「珉歧,你還在啊。母后、已經被護送回宮去了嗎?」他此言既出,倒像是完全恢復了精神的模樣,只伸手接下了那柄珉歧揮向虛空的他自己的佩劍,「那我們也趕緊回宮去罷。」此時,倒是讓珉歧稍微地感覺有些慌了神,「..呃,是、殿下,您是準備現在就回宮去嗎?」「吾等的事項,終歸是要繼續下去的,不能再因此刻而有所停滯了。」當時的玳善一瞬緊閉了雙目,思考着自己心底的迷思,手中滲出些細密的黏汗,又是將他引回到了現實的溫度之中。他的整個頭顱忽地頭痛欲裂了起來,眼皮也好似突然生出了千斤的重量,讓他一時竟睜不開眼睛,眼睛卻腫得發痛、令他痛不欲生,但那痛像是不願消散,而是漸漸彌散到了他的整個身體,讓他瞬時之間竟有些難以承受了,但又只能勉力地支撐著,額頭上很快也滲滿了連片的黏膩汗水。像是被抽去了半身的氣力之後,玳善才重新地睜開了眼睛,眼瞥著自己手上的那張緊攥著的信紙,口中還仍在喘著粗氣,又愣了半晌,還是將那信紙疊了個妥當后,就立刻斜靠在了椅背上,像是失盡了全部的力氣,又好像是希望自己可以什麼都不用再繼續思考下去。

他的眼神中忽然出現了珉歧堅毅的身影,但還沒等他的眼眸聚齊光芒,那模糊的身影就已經如同泡影一般地碎裂開來,散入了空氣之中散落的微塵,使他心中驟痛,卻也只能是輕嘆著氣,一面又捏緊了自己的拳頭,「珉歧,我實在是不能確定、我究竟是否還應該如此的走下去...」說着,玳善手中的信紙脫了手落在地上,他只感到了一絲絲的不安,他的頭卻一瞬間變得不那麼痛了,血氣亦湧向了四肢百骸,令他騰得一下起了身,但又只是驀地立在原地。祺雲本是準備好了要奔到他少主的身側的,但也終是沒有行動,僅僅是直起身子來觀望着,看看還有沒有其他的能夠打破這寂靜的動作。許是過了很久,玳善回神過來,突然感覺到了自己的昏然欲睡,身邊也驟地閃過許多繚亂紛雜的光線使他略略地有些眩目,又好像有一個柔軟而溫暖的懷抱慢慢地接近了他,讓他愈發地放鬆了自己的身體,似乎是迅速地喪失了支撐身體的氣力,隨着那些光線慢慢地消失出了他的視線,他便轟然倒地,栽倒在了地上,無意間將那些桌台上的文折給推落到了地上。

窗枱的縫隙里吹來些微風吹開了那些散亂的文頁,發出「沙沙」的聲響,但躺倒的玳善急促的呼吸聲卻一點點平靜了下來,也像是化作了微風,而他則像是真的十分的疲憊了,所以就連是周圍的空氣也要強迫着他好好地歇息一下了。祺雲眼望着那一堆落地的多而繁雜的文折,又看了眼自己身周空闊清冷的房間,也便沒有起身,只是又掃了一眼確定了那房中僅存着玳善一人之後,就熄了自己房中的燈火歇下了。不過他仍是沒有什麼睡意的,就只閉着眼繼續留意著可能傳來的響動,但在這之後,一直到了天微微亮的時候,都一直十分的安靜,像是也想讓祺雲繼續安穩地休息一陣的意思,而祺雲也確實是因為這安靜的緣故稍稍地有些鬆懈了,輕輕打了個呵欠後方才披了衣服,慢慢地找回了自己的精神就小心翼翼地摸進內殿去了。

內殿裏依舊十分地黑暗,僅剩下零星的微光仍在閃爍可供辨別方向,祺雲集中了精神后,很快就辨清了熟悉的方位,迅速地走到了少主的桌台旁邊,那邊的情況近看起來、確實是要比遠觀要糟糕得多了。玳善還在昏睡,整個人蜷縮著睡在滿地散落的文折之中,看着倒是像極了一個襁褓之中熟睡的嬰孩,祺雲見狀也就沒有立刻把他叫醒,而是小心地將那些散落的文折都收拾妥當后,才將自己帶進來的薄毯蓋到了依然在昏睡的玳善的身上,然後便退到了一旁靜靜地等候着,等候着昏睡的少主自己從睡夢中清醒過來。只是疲憊的玳善也許還需要這樣子再多休息一會兒,大概要等到日光能夠灑進殿堂里的時間也說不準。祺雲沉默地在心裏盤算著之後的準備,其間安靜也一直持續著,像是在刻意地拉長了這殿中寂靜的深夜。

與此同時,乾成殿,這裏已是燈火通明了,宰京早早便來到了這裏,紓敏又回復做了以前的狀態,向自己的主上細細地彙報了一夜的情形,宰京並沒有做什麼回應,只是偶爾點着頭,也沒有去打斷紓敏的說話,只是在紓敏說完之後也依舊沉默著,半晌才回神過來說道,「東宮是否有事來奏?」紓敏則是十分迅速地接下了話頭,「沒有,陛下。是否要屬下前去..」他剛想開口那句話,宰京卻立刻打斷了他,「不必了。去傳恭玘王入宮一趟吧。」說罷,便顧自看起了奏摺,又一面揮手讓紓敏等一班下侍都退出去了。那紓敏便也沒有了二話,領了命后就躬身退到進殿中去了。殿中還留下了幾名近侍,也皆因是之前就已定好的幾場接見。宰京維持着自己的威嚴一直到了朝會結束的時分,近日朝中倒是沒有什麼令他憂心的事項,只是他仍習慣性地保持着警覺的心思,直到他又返回了乾成殿之中他方才稍微地松下了一些勁來。

乾成殿中,宰京之前命紓敏去請來的恭玘王宰敏已經在殿內等候多時了,見到宰京恍惚著走入殿內,宰敏便立刻起身見禮,「臣弟宰敏參見王兄。不知王兄急召臣弟入宮,是有何急事相商嗎?」相較於宰京此刻的恍惚,宰敏就表現出了一股勢要刺破疑惑的迷霧的堅決,宰京像是也被這堅決所影響,迅速地撇開了自己頭頂隱約籠罩着的不安,重新地武裝上了自己的威儀,行至自己的主位之後坐定方才抬眼看向了依然立在原地的宰敏,「六弟啊,王兄這裏倒確實是有些事情需要你幫忙的..」雖出言是求助的內容,卻滿溢的全是壓迫之感,但宰敏也是十分習慣地接下了這壓迫,順着宰京的話勢繼續說了下去,「王兄如此懇切之要請,臣弟定是要赴湯蹈火亦在所不辭的了。」話音落地,他又再繼續等待着座上人的后話。

「有關聯縱之事,我雖已委意了善兒去辦,但多少還是有些不放心的,因善兒若是出了什麼情況,我也不好直接地去干涉什麼,如果有什麼事情的話還得要麻煩你多看着一點了。」話語間倒頗有幾分慈父的含義,但是卻與宰京原本的模樣有了些許不同,讓宰敏也稍微地感到了一絲的詫異,但也只是作了揖應下,沒有再去說出什麼多餘的話來。「若是沒有什麼旁的事要講,你也且先回去歇息罷。」一陣難耐的沉默之後還是宰京先開了口,得了允許的宰敏就立刻作了長禮退下了,宰京卻一下子失了力,渾身無力地癱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眼神亦瞬間便失去了之前的堅定,重又恢復了之前走入殿堂之時便已存在的恍惚。

承節近郊,連裕行營。大營中的清晨應該算是個最忙碌的時間,但此刻的中帳之內卻是一番出乎意料的安靜,形似一種要鎖滯住空氣的強烈的窒息,令身處其中之人稍稍地感覺到有一點喘不過氣了。連裕的表情好像也與平日裏的厲然有略微的不同,摻雜進了一股更加嚴肅與鋒利的強烈的殺氣,他右手正緊攥著自己的劍柄,但卻好像並沒有想要拔劍的意思,不過似乎也就只需要這一點點的力道,就已經足夠讓這中帳之內滿布血腥的氣息了。

孟武因是連裕近侍的緣故,所以也不曾先去了清晨的早練,而是仍然守在這窒息而壓抑的中帳之內,接受着連裕這略顯得有些莫名其妙的怒火的洗禮,亦只是那樣默默地立在一旁,並沒有顧自地先打破那窒息的空氣,直到外面猛烈的熱氣滲透滿了大帳,操練的聲音也漸漸從嘈雜重新變為了平靜,連裕才似乎剛剛從他的情緒之中清醒過來,一眼便瞥見了自己身邊已然有了困意卻仍舊維持着精神飽滿樣子的孟武,用平日裏的那種淡薄而厲然的聲音說道,「孟武啊,早上已經過來很久了嗎?是有什麼事情需要你如此戒備嗎?」話語間倒是填滿了關切之意,但是聽來的感覺又像是沒有多少關切,只是一種主上對屬下淡薄而無謂的擔心罷了。但孟武聞言,卻像是注入了萬分的氣力,立刻將自己所有的困意都強制地推離了,先用勁地挺直了自己的腰桿,一面精神飽滿地回復著連裕的問話,「將軍,副領之前過來,吩咐了屬下要多留心一點您的身體狀況。」連裕聽后擺了擺手,笑道,「擔心我的情況作甚?我還沒到那種需要屬下如此顧忌的地步。哦,對了,承節城內、近來有沒有什麼新的動向?」就像是他自己身體的不適於這些情況來說都只不過是小事一樁。說話間,他已經解下了自己的腰間的佩劍,輕輕地把劍拍在了桌台的邊沿,又隨之在桌台中央的沙盤上揚起了一陣輕易無法察覺的微風,只是這風很快就平息了,只留下沙盤上面置著的那些堡壘與旌旗,仍然在沉默又孤獨地吶喊著。

「濟成王府似乎是在做着集結兵馬的準備,但城中似乎還沒有很多的恐慌情緒,只稍稍有些許騷動,但還算是在可控的範圍之內,是能被王府的耳目輕易地給遮掩過去的程度。並不是特別容易被人給察覺到。」孟武的緊張也全因是受了連裕的影響而大部分地消散了,便得以用這般平穩的話語向連裕作著彙報,連裕細細聽了,但只是微微地點了幾下頭,並沒有想要對此番情形做出什麼具體指示的意思。孟武自然也一直留意著自己主上的神情,見是這副樣子,於是言畢便立刻地收了聲,但這沉默似乎是不太願意太過於長久地維持下去。孟武剛剛退到較遠的一角站定,方才結束了早練的副領回去換了常服后便馬上奔入了連裕身處的中帳之中,順帶帶入了一股混雜着汗漬氣味的塵土氣息,連裕像是很習慣於這樣的味道,一看到那身影出現就立刻讓他去了自己的近旁,一面開始迅速地飛揚起沙盤之上先前一直十分安靜的沙土。

「領主,您先前派人召屬下前來是有何要事相商嗎?」副領站定后先作了揖,而後便順下了自己的目光,等候着連裕的回復。連裕也並沒有立刻抬眼看他,只是顧自挾起準備往沙盤上放置過去的小旗,向沙盤的中心探身過去想要在某個位置上置下,置好后又頷首在思考着什麼東西,仍然沒有理會副領之前的說話,只到了他的思考似乎已有了一些些的結果的時候,他才轉向了副領立着的方向,臉上像是隱隱出現了一絲十分抱歉的表情,「你等在此久等了吧。我想了些事情,不覺間竟已經過去了那麼久..不過今日找你等前來,倒還確實是有一些重要的事的,也就是有關於那承節城中之事了。近來我總是心緒不寧,許是之前與那位公子會面過的緣故,讓我之前放下了的那心思又被重新地燃起了,也又有了些想要重新去與濟成王溝通一下的意思了。」連裕一語作罷,像是放下了一個深藏許久的負擔,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凶戾的眼神瞬時又開始盯視着副領大概稍稍有些震驚了的面孔,但副領雖略有震驚,還是迅速地作出了回應,「是要屬下開始準備了嗎?」「這倒不必太過於着急。你今日先替我跑一趟濟成王府吧,」連裕一面說着,一面將一封手書遞到了副領的手上,又繼續說了下去,「無需多言。只要在送信之時稍微試探一下便可。」副領也確實沒有多言,只是躬身領了命,就退出大帳去了。

待到副領走遠后,孟武方才重新地走回了連裕的身側,只是連裕此時也正無暇多顧及他幾眼,又轉頭提筆在紙上寫着些什麼,孟武湊上去看了看,看得不甚明白,也便不再細看,只好立在一旁百無聊賴地胡想些旁的事,一邊順便觀察著所有可能與主上安危相關的事項。偶爾吹進來的微風吹起了一點桌台上攤著的紙角,發出了一點輕微的響動,但終於還是沒有造成什麼劇烈的響動,氣氛仍然維持着原來的寂然,沒有產生什麼決定性的變化,所以一切也依然如過去一般,雖是平靜卻是暗流翻湧,令身處其中之人也稍微地會生出些暈眩來了…

當有人刺破那迷惑的血霧,露出其中腥臭潰爛的傷口,所有人仍然當做那是平常;但那人卻沒有因為無人理會而就此卻步,反而繼續掘入了那傷口,找尋被撕扯的血管,終於又讓自己也變得滿身污血了,被誤以為成為了污穢的一員。但他並沒有辯解,而是沉默著繼續踏下了腳步,帶着那滿身的污血,卻擁有比以往還要更加強大的力量,放射著最為閃耀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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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淵之行龍為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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