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黑白顛倒

(16)黑白顛倒

原本被自己所堅持着的「正義」,突然被打成了「邪惡」,是否還應該繼續地去堅持…又或者是該放棄,然後讓自己從此泯然眾人、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玳善壓抑著自己顱頂傳來的強烈的暈眩感,拚命地睜大了雙眼,才勉強地可以定下些精神;便將那些茶水一氣兒灌入了口中,但那香氣像是沒有立刻消散,反而、變得愈發的濃郁了,更加深透地滲入了玳善的身體,讓他全身的氣力整個都散開了,一時之間竟讓他變得綿軟無骨了起來,「這九道回香、明明是杯香茶,怎麼會像是個灼人的烈酒啊...」說着,玳善放下了杯子,手稍稍有一些搖晃了,但感覺自己額上的疼痛似乎稍微地減輕了一點,又輕嘆了一口氣。那人亦只是微笑着,沒有做什麼回答,繼續在細細地觀察著玳善窘迫卻又帶着強裝的輕鬆的神情,臉上隱隱地透露出了一絲關切的含義,但又好像沒有想要開口的意思。

相較之下,龍吉就沒有了玳善那般的敏感,只是眼見自己主上飲盡了杯中的茶水,自己也就緊隨着飲盡了,並沒有什麼更多的感受,而是又繼續在觀察起主上下一步的動作了。因為如此,這庭中的氣氛也漸漸地變得有些冷寞而空寂了。

大概又是過了許久之後,從外院天井照射進來的光線已然變得十分的偏西了,大宅主人也眼見玳善好像並沒有要變得更清醒的樣子,於是就自己先開了腔,「公子看這樣子似乎是、飲茶也要飲醉了呢...」眼神看像是瞥過了玳善略微還有些泛紅的臉頰,但卻又沒有繼續地追問下去,還是先停頓了下來,等候着玳善的回應。「先生...你究竟、是個什麼樣的身份..會在這隱秘深林之中,造出這樣子的一座安居之城..」玳善的話語雖然是斷續,但應該還算是已經大部分地恢復了正常,只是樣子看起來仍然是迷亂又虛弱的,氣力也似乎是找了回來,在拚命鎮定着他搖晃的精神,所以話語雖是搖晃,但眼神仍然是在透射著一股厲然的光。

「公子倒確實是個、極堅決的鬥士啊。也難怪能一路斬將,成為最終的選擇。」大宅主人一句隨意的嘆息,卻被玳善抓住了些許的蛛絲馬跡,「選擇?誰的選擇?誰來選擇的我?先生您說這句話又是什麼意思?」玳善像是一瞬間又來了精神,接連地拋出了好幾個問題,這個檔口他的頭暈似乎是一丁點兒都看不到了,又找回了他清醒又敏捷的模樣。「這件事、於公子來說,還不是時候。對了,我說了會送公子返回,那邊像是也準備得差不多了,我再過去看一眼。」大宅主人大概也是打定了主意不將這件事情告訴給玳善,甚至是立刻地起身迴避開了他的追問,抽身去了前院,又快步走向了門關。但玳善的好奇心卻不會因為他的躲避而減少,反而被更加地激發了,於是小跑着跟了過去,卻突然地找不見那人的身影了。就在他四下回望的空隙,就突然感覺到自己的後背被一隻手用力一推,他的眼前便一瞬黑透,周圍好像忽地天旋地轉了起來,大宅頭頂西晒陽光投射來的高溫也瞬時消失了,周圍像是一下子轉入了一片駭人的漆黑之中,他也一下就找不到了方向,在黑暗中瘋狂地與空氣碰撞,因是感覺不到絲毫的疼痛。

又是一個一瞬,玳善的身邊開始慢慢地聚集起了微光,等到這微光漸漸地明亮起來,已然睜開眼睛的他方才踏下了腳步,才終於地又一次踏定在了堅實的土地之上。臉頰上劃過了被風揚起的沙土,玳善抬手擋了擋那些直射在他眼眸上的刺目的光線,而後、他才能重新地觀察起了現時正出現在他身邊的一切,身後是那片曾經令他在其中迷失的樹林,眼下他要踏足的土地,卻是一條人聲鼎沸的商道!玳善不由地吃了一嚇,龍吉親眼見到眼前此狀亦甚是大驚,已經分不清究竟哪一個才是他們真實經歷著的世上了。「公子,我們不會是在那林中睡了一覺吧?」龍吉即刻發出的疑惑,倒還算是應了玳善此刻的吃驚,不過他在外表上仍然保持着鎮定,「也許吧,不過我們還是快些趕路吧。這裏已離王城不遠了。」

王城驛后深林,只有紓敏一人離開了那座廢宅重新地走回了這條小路,他本該是要趕緊趕路回宮中去的,但是卻始終提不起勁來,便只是這樣慢悠悠地在小路上面晃着,腦子裏面便不可避免地開始了一些有的沒的的胡思亂想,但也全想的是一些之前與林霧爭論過的那些話頭,越想下去便越是不想繼續趕路,最後甚至是站定了下來,並甩脫了自己一直捏在手裏的繩索。

日光早已經偏了西,但空氣之中還殘留着一些依稀存着的溫度,仍然能讓紓敏觸到一些有關自己的斑駁的輪廓,於是見狀他便翻身上了馬,嘆了口氣,輕踢了踢馬腹,就任這馬兒載着他,隨便地走向什麼地方,他也是想要這樣的一種隨波逐流的感覺,只是他卻註定了只能隨波、無法逐流,於是就收了嘆氣,又伸手拉了拉韁繩,馬兒就立刻轉了方向,也依舊是慢悠悠、閑庭信步地往深林之外走去。但他大概又是、要與他的少主完美地錯過了,因是天色漸暗,他還來不及去跟圭吉打上一個招呼,就已經先是抄了小道往內城裏去了。

那內城偏門守門的侍衛,一抬眼見是紓敏,便登登地開了門后又跑來了紓敏的身前,「紓敏總管,您可算是回宮來了。就在您入來的前腳,小殿下也才剛剛回宮,您若是早到一步,說不定就能碰一碰他了呢。」小殿下...小殿下...這可真的算是一個久違了的名稱啊,紓敏這才定睛看了看那個與他說話之人,果然又是個與他相熟的舊友,「永緒,你今日在這兒當值啊。你口中所說的、可是太子殿下?他已經、返回了宮中?」永緒緩聲回應了紓敏。「當然啊,我們口中的小殿下還會有另外的一個人嗎?」他出口的語氣聽來像是十分的堅定又毋庸置疑,使得紓敏反而覺得是自己生出如此的疑問顯得格外的愚蠢了,「也對,我們口中的小殿下也確實是只有那一位而已。是我一時犯了傻...」他不經意間做着自嘲,一面又向正在重新關閉宮門的永緒做了告別,就繼續往宮內的方向走去,似乎是突然放鬆了心情,一路飛奔著,飛馳在逐漸陷入黑暗的宮牆夾道。

黑暗中,馬蹄好似踩過了一大片微小的顆粒,稍稍地慢了些,但是好像並沒有受太大的影響,紓敏稍微有些顧慮,但也沒有過多地去深究,很快就拐進自己的住地去了,大概是受了夾道之中裹挾來的狂躁的雜風吹襲來的影響,所以好像將之前所有有關於少主的關切都忘了個一乾二淨,換下了衣裝后,就快步往清心殿走了。並且將那些想要滿溢出來的疲態給生生地壓了回去。

夜晚的深宮,僅剩著零星仍然跳躍的燈火,在照耀着少許如何也無法進入夢鄉的人們。這些無法放下自己後背重擔的人啊,總是大睜着眼呀,盯視着那無邊無際的黑暗天空。但殿中的玳善其實是想要去歇下的,只是他書桌上那已然堆成山了的文書困縛住了他的手腳,讓他即使已經十分的疲憊了,也要強推掉疲態,打起精神來看起了那一疊看起來數量十分巨大的文折。當然,殿中自然不是只有玳善一人,祺雲在替玳善換罷衣服后就先退下去歇了,宗正嚴也在偏殿裏休息下了,僅留了玳善一人強定着自己零星的清醒在搖曳的燭火之中認真地翻閱著文折,只是這努力、大概還是抵不過他逐漸加強的強烈的困意吧。

玳善手裏擎著摺子,發了愣,半晌方回了神,舉起自己手邊的杯子,小小地抿了一口茶水,又開始了新的一番思索和探尋。頭頂也好像變得稍微清醒了一點起來,他便伸手攥起了筆,用力地飽蘸了濃墨,又輕輕地將毫尖上多餘的墨水給撇去了,只剩下些足夠他書寫的部分重新開始點染上他面前書桌上攤開來放着的文折,秀氣又厲然的筆鋒雖像是處處透露著血氣,卻又讓人無法確實地去抓取,縱使是玳善自己也只好是搖了搖頭,僅是全盤記下了自己於此時生出的所想,想着往後再慢慢去發掘出那其中已然纏作了亂麻一般的一團血氣。

清心殿中,宰京已經結束了小憩,披了衣服從卧榻上顧自站了起來,殿中靜得出奇,他也就並沒有出聲去打破這殿中的靜寂,而恰在此時,紓敏也正好趕到了這殿中,開口便先是壓低了聲音的問安,「乾成殿總管紓敏見過主上。主上先前派人前來尋我,是否是有何要事要吩咐在下?」宰京抬眼看向已經走到自己近前的紓敏,停下了自己手頭正準備做着的事說道,「紓敏,你回宮啦。倒是也沒有什麼大事,只是朕這心頭總是有些疑慮無法被開釋罷了。」他似乎是言盡猶未盡,但紓敏又是不敢擅自做主接下那話頭,只好仍然立在原處沉默著。就在這殿中陷入了一種難以排解的尷尬之中時,一個近侍焦急地走入了殿內,稍向紓敏見了下禮,便立刻向著宰京報告了起來,「陛下,太子殿下在外求見,是否要請他入殿中來?」紓敏心中吃了一嚇,但臉上仍舊是雲淡風輕的神情,宰京則是迅速地接下了話,「且先讓他進來吧。紓敏啊,你也先留着,我待會兒還有些事情要交託給你去辦。」他一語作罷,那近侍便委身退了出去,沒過一小會兒,一個挺拔而堅毅的身影便大跨步地走入了內殿之中,殿中此時還算是燈火輝煌,倒是映出了玳善的幾分丰神俊朗,只是疲態仍是十分的明顯,稍不留神就爬上了玳善略微有些浮腫了的眼周。

其實,在他剛剛踏入內殿之中的一瞬,他暗自四下掃視的眼神就與那個將自己縮進角落裏了的紓敏一下子猛烈地相碰了,因是感覺會立刻地燃出一團爆裂的火焰,於是他便馬上地避開了自己的眼神,甚至是刻意地忽略了紓敏的存在,但卻更加重了幾分腳下邁出的力氣,很快擦過了紓敏的近旁,首先向著在這殿中他唯一需要屈膝的人見了禮,「兒臣見過父皇。兒臣近日方返回宮中,我那殿中堆積事務又實在是繁多,故來向父皇問安的有些遲了,還請父皇見諒。」但這話語之中但似乎隱約摻雜着一些些的偽裝與客套,只是不是特別明顯罷了。

但宰京很快就捕捉到了這樣的感覺,只是並沒有馬上戳破,僅是抬手招呼玳善到他的身邊去,「善兒,父皇不是說過了嗎?到這清心殿之中來問安,就不要再用這副模樣了。回到宮中,可是休整妥當了?」宰京是極難得地露出了自己關切與慈愛的樣子,但玳善似乎、還並沒有這麼快地能夠摒除掉自己已然習慣了的客套,於是先瞥了一眼角落裏靜靜立着的紓敏才繼續地說了下去,「兒臣此來除了問安,是還有一件重要的事由要向您言說的。」說到這裏,玳善刻意地做了停頓,並沒有再繼續說下去,宰京也一下就會了意,就擺了擺手讓紓敏先退到外面去了,但一直到了完全地看不見紓敏身影的時候,玳善方才重新地開了口,「是有關於諸王合縱的隱憂,兒臣此行又有了些更加深入的了解...」玳善娓娓地說着自己一路之上的見聞,宰京卻不免地有些吃驚,他原本就預料到了會是一個很嚴重的話題,但卻沒有想到是一個如此沉重的話頭,所以他接話的聲音也隱約地帶了些顫抖,但眼見玳善似乎是並無意要剔除掉極其客套的樣子,於是便還是維持着自己平日裏的樣子說了下去,「哦,善兒,辛苦你了,這事的情況父皇知曉了。哦對了,父皇之前也有一件事情交由宗卿去辦了。」只是其中更為詳細的內容似乎是玳善所不能觸及的部分,玳善唯唯地應了,又挺了挺自己的腰桿,才將自己之前沒有說完的話繼續地說了下去。宰京再一次對玳善的能力有了更進一步地了解,但也因此更加加重了他心底的顧慮,只是他的顧慮大概還是不能被玳善所發現的部分,於是他便隱藏好那些疑慮繼續用自己以往的嚴厲神情對着玳善說着話,玳善也許是更習慣於這個嚴厲的樣子,反而能夠更徹底地放鬆了下來,「父皇,兒臣近日可能還得要跑一趟宮外,到時會叫宗卿過來向您告假的。若是沒有什麼旁的事了,兒臣便先往母后那邊去了。」見宰京點了頭,玳善就立刻快步退到殿外去了,紓敏仍然留在進殿之中,見玳善退了出來,立馬起身見了禮,「乾成殿總管紓敏見過太子殿下。」玳善卻只是淡淡地應了句,「紓敏總管,您也辛苦了。」話音未落,玳善已經消失在了他的視線範圍之內,只剩下這聲音久久地回蕩在他的耳畔,許久回神,他方才重新進到了內殿之中。殿外的陽光已經漸漸地滲過了緊閉的排門,紓敏輕嘆了口氣,又慢慢地走進了殿堂深處的宰京身側。

他似乎是隱隱地感覺到了自己也許是終於地會被這昏暗所吞噬,但還是會因為無力對抗而選擇逃避,於是就愈發地恐懼,恐懼到再沒有如同過去的勇氣去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變故...

王城近郊密林,林霧在送走了紓敏之後又潛回自己的房裏去了,對於言落和望錦他們平日裏的行動,他本就並沒有過於地去干涉,久而久之,言落又不經意地接下了本該由林霧來擔當的職責,漸漸地也就和望錦他們熟絡了起來,很偶爾地也會突然間想起那個白晝雪霧之中林淵公子慢慢遠離她的背影,有時仍然會因此而臉頰泛紅,而在這個時候,望錦又總是能夠適時地發現並送上恰當又恰如其分的關切。只是言落仍看上去有些疏離的模樣,但大概這疏離並不是因為那個漸漸在她的念想之中模糊起來的林淵公子,而是因為她、仍然還存着一些害羞罷..

「言落,怎麼了?臉色看起來、有那麼一些些的蒼白啊..怎麼,人不太舒服嗎?」言落獨自一個人在小院裏躑躅,耳畔忽然就傳來了這個渾厚有力又充滿了輕柔的溫柔的聲音,而她卻因為失落而暫時地失了神,沒有理會這個聽起來似乎還帶着些許焦急的聲音。見她失了回應,那聲音所歸屬的身影就緩慢地更近一步地靠近了她的身旁。而此時的言落,也並沒有再去排斥這種靠近,任由那個身影一點點靠近著自己,近到一個讓她可以清晰得感受到那人鼻息的距離,她才猛地受了一嚇,那人也沒有後退,見她受了嚇,反而更進了一步,伸出手臂一下子接住了那個泫然欲落的言落。

言落還未來得及反應過來,身體就已經被一股極強烈的暖意給整個地包繞了,於是她便先沉浸於這懷抱,嘴中仍然斷續地說着話,「..望錦、你..想要、做什麼..」但這過於細微的輕聲細語很快就被那強烈的熾熱給完全地淹沒了。大概是已經過了許久,那緊擁著的懷抱才稍微地放鬆了些,那人又緊接着往旁邊退了兩步,臉龐才得以清晰地出現在了言落稍稍朦朧了一點的視線之中。望錦胸前的衣襟稍微散亂了些,像是仍然殘留着零星言落的體溫,但他還顧不上要整理一下自己的衣襟,就先是抬手幫言落撥弄著些她前額上散落下來的髮絲,「你總是讓自己承擔得過多了..如果我可以幫你分擔一點的話,你就多分些擔子來給我吧。不論是於林霧先生、還是於你口中所說的那位公子,你都讓自己太過於地辛苦了。」望錦像是沒有將話說盡,又好像是眼角噙了淚,也就沒有再繼續地說下去,只不過他言語里的苦痛已經十分清晰地傳遞到了言落的身體。此時的言落已經找回了一點點精神,強撐出自己身體里僅剩下的一點點體力,用勁把望錦推得再遠了一些,「我不配..接受少俠如此的饋贈..」說着,邁步就要離開這庭院,但院落頭頂的烈陽似乎不想要這麼輕易地就放走了她,拼盡氣力地透射着她,她忽然感覺自己有那麼一絲絲的透不過氣,硬是堅持着又走了幾步,終於還是眼前一黑,昏然倒地,但始終仍緊咬着嘴唇,沒有絲毫放鬆。

望錦一樣沒有任何的猶豫,一個箭步就沖了上去,一把便穩穩地托住了那個已經昏然無覺的言落,將她接到了自己的身前,繼而沒有片刻的耽擱便將她整個人用手臂橫抱起來,向一旁一間已然敞開着門的房間里走去了,那裏、只有一張小小的卧榻,他小心地將昏迷的言落放下后,自己也突然一下子就跌坐在了榻沿,僅餘下些勉力撐住的氣力。

內城深宮,玳善獨個兒慢慢地走在了夾道之中,他早先便叫龍吉先回去歇息去了,大概也因是他覺得在這宮中自己應該還不會有什麼性命之虞,亦沒有帶自己隨身的佩劍,也只叫了祺雲一人相隨於其後。祺雲對玳善的決定一向是沒有什麼旁的話的,這一點也一直讓玳善十分的放心,但在此刻的夾道之中,這樣通常的氛圍也更加重了這空間之中的寂寥。玳善雖是百無聊賴,卻也並無意於要去打破這沉默,於是兩人就繼續如此緩步地走着,當然為了避開那些無謂的聚焦的視線,他特意挑選了一條取道僻靜的小路,很快便走到了堇淑殿的檐下了。

「祺雲,你且在那角落裏等我一會兒罷,我去去就回。」玳善緩言又厲聲地說道,祺雲默默的應了下來,就邁步走到一旁去了。玳善則是在他走遠站定了之後,才伸手撫平了一下自己衣衫上的褶皺,往殿內的方向走去。殿中總管遠遠地見他走近了,便飛快地迎了上來,「太子殿下,請您在門外稍候,待小人進殿通報后再來帶您去往殿內。」說罷,那總管便轉身去了內殿。玳善唯唯地應下,心裏正在盤算著,總管又重新出現在了他的面前,「殿下,主上請您入內殿說話。您的外衣,也要交給小人來保管了。」玳善聞言,脫下了自己披在後背上的罩衫,那總管立刻伸手接了去,一面又引給了他一條通往內殿的路,玳善似乎是很習慣於這樣的規則,只掃了一眼那總管的身影就踏過了那通往內殿的小門檻。總管也鬆了口氣,將玳善的罩衫交給一旁的近侍去收置去了,自己則一下子坐了下來,先是抿了一口自己杯中的的茶水,而後眼神四顧著,隨時準備着那轉瞬即逝的風吹草動,但亦只是稍稍地注入了幾分精神,大部分仍僅是充斥了平日裏常用的規制。與此同時,內殿之中,玳善已然深入其中,主位座上的是、他現時在這深宮之中名義上的主母,他雖是對這主母情義淡薄,但每次回宮后的禮數便還是要做到的,座上的貴妃像是也充分地理解了他的本意,對於他十分尋常的問安也是以同樣程度的表面客氣給回復了過去,看起來倒還是頗有一番母子其樂融融相談甚歡的模樣;於是兩人便又寒暄了些無關痛癢的瑣事,而後玳善就假託了自己事務繁忙之因先行告退了,貴妃也就順水推舟地應了,待玳善踏出了內殿之後,她才徹底地放鬆了下來,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玳善重新走回到祺雲身旁的時候,也已經出了好幾身的黏汗了,祺雲大概也猜到了會是做了怎樣的行動會讓自己的少主變成這副模樣,所以也就沒有多說什麼安慰的話,只是默默掏出了自己懷中的綢巾替玳善將額上殘留的汗漬給輕輕地抹去了。玳善這時才甩脫了自己恍惚了的精神,勉強又擠出了些笑意說道,「祺雲,我沒事了。我們且先回去罷。」也許是因為他自己渾身沒有散盡的燥熱,他將自己的罩衫緊緊地攥在手上,反而卻讓手掌上也都緊握出了汗水,洇濕了外衫的一角。正在此時,一陣穿堂風忽地貫穿過了他的身體,他猛然打了個踉蹌,祺雲一個跨步立刻扶住了他,「沒事吧!殿下!」玳善的氣力似乎還是足夠的,一把就推開了祺雲把住他身體的手,「...沒事,只是稍微想了些事情,沒事了。我們快些走吧,我突然想起宗卿提過今天會有幾個俠士要來見的。」說着,又並沒有給祺雲回復的時間就先顧自邁開大步向前走去,腳步雖仍是有些飄忽,但算是比之前要堅定了許多,之前的恍惚也好似被極大程度地隱藏掉了,祺雲也因此沒有很快地反應過來這改變,稍微傳染了些玳善之前暴露出的恍惚後方才又迅速地跟上了玳善的腳步,而兩人則在不知不覺間已經走入了東宮殿前的院落了。

龍吉正帶着隊伍巡邏到殿前,遠見玳善步入了院中,忙迎上來見禮,「副領龍吉見過太子殿下。」玳善聽聞這個聲音,臉上也隱約露出了些放鬆下來的表情,嘴角勾起些笑意來,「龍吉,你已經在帶隊巡邏了。休息好了吧,真是辛苦你了!」玳善並沒有抱多大希望龍吉能夠理解自己的多少心思,但每一次看見龍吉為了保護他而握緊劍柄的樣子,他覺得他是可以對這個人抱以絕對的信任的,可以也必須盡他自己的所能讓這些人對他的守護不會因為他的點滴的疏忽而輕易地毀於一旦。他暗暗地下定了決心,卻僅僅是淡淡地應了聲后就帶着祺雲擦過了巡邏隊伍的身側,就飛快地步入了東宮正殿的範圍之內。

玳善忽然覺得自己胸口猛地生起一陣悶痛,讓他緊皺起了眉頭,但依舊是加倍用力地踏實了腳步,不經意間他也緊緊地握住了自己的雙拳。手背上爆出的青筋十分明顯地浮在了他光滑的肌膚之上,顯得有那麼一絲絲的不協調,但他一瞬、便放鬆了,快到連祺雲都還沒有察覺出他的異樣,他就已經迅速地恢復了原狀。宗正嚴之前得了他的允許並沒有出來接駕,玳善也就沒有再選擇貿貿然地直接進到宗正嚴的偏殿中去,而是將手中的罩衫交託給了祺雲之後,坐到了正殿之中屬於他的那個坐席之上。祺雲似乎與玳善有了十足的默契,玳善僅僅是顧自忙碌了起來,他便退了一步說道,「殿下,那小人這就先退下了。過一會兒會為殿下送茶水過來的。」玳善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收攏了自己的意氣,捂著嘴輕咳了一聲,渾身的虛弱像是一下子都被帶走了,只剩下胸口的悶痛極隱約的痛楚潛入了某個更深的地方,令他無法立刻地察覺到痛楚,於是便心安理得地佯裝作了十分輕鬆的模樣。但其實他的額頭早已經滲出了滿滿一頭的黏汗,出賣了他在一班侍從面前強裝出的滿溢的氣力。

就在玳善一直勉力支撐著的間隙,祺雲端著一碗涼好的藥液輕聲地走到了他的身側,那藥液的氣味,是與他在承節驛中聞到的同樣的濃烈氣味,他放下手中的文書,抬頭看向祺雲,祺雲會意,便立刻遞過了葯碗,他只一氣就將那藥液給喝盡了,那強烈的苦味卻久久地縈繞在他的天靈蓋之上,讓他不經意惹來一陣輕微的眩暈,但也因此驅散了他大部分的痛楚,身體瞬時感覺是輕鬆不少,於是就將手中的空葯碗輕輕地擱下了,自己則又提起了筆擬著文折,手邊上還放着幾封看上去像是還未拆封的信箋,信箋上是幾個令他一眼望去便感覺到了無比沉重的姓名,但他此刻還沒有完全地做好要將它們拆開來看的準備。

玳善回復了精神后,便一直在正殿處理事務到了深夜,又因一直沒有什麼困意,便又讓那些陪着他在正殿值守的近侍也先下去休息了,自己則獨個兒坐在桌台之前仍在挑燈夜讀。祺雲在進殿裏發了困,但仍是撥出些精神頭來緊盯着座上少主是否有什麼一瞬而過的動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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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淵之行龍為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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