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九章 時空書

「伊洛和教皇都死了，但還不是我下山的時候。」

林緣低聲自語，不再注視東方。

他有自己的事要做，前進的方向從未偏離。王子他們和他的關係不錯，但也僅止於普通朋友。

他享用了希雅聖邦提供給他的資源，於是幫助伊洛抵禦國外洶湧而來的混亂衝擊。

公平往來。

只是出乎他意料，伊洛得到了教皇的幫助還是神秘死去，順帶着教皇也沒有了。

教皇不弱，他信仰的古蛇是星域裏三大柱神之一，以林緣對教皇的了解，他絕對是能接引古蛇力量降臨的。

所以霧河如此驚訝，林緣表示很理解。就算能引渡的力量很有限，那也是柱神的力量，絕不是一般魔神可以抗衡的。

沒來由的，林緣的腦海里浮現出那條致使時英異變的蒼白手臂。

會是另一條嗎？如果是它搞事，伊洛在信里那樣恐懼、教皇死得如此乾脆，就全都正常了。

畢竟它可是讓熵之星主都沉淪的幕後真兇！

林緣心裏千迴百轉，面色無比平靜。

「霧河，問你件事。和第一次見面相比，現在的我是不是變得更冷血了些？按你真實的感受回答。」

「額，是有那麼一點。但在神明裏，尊神是霧河見過最有溫情的，其他神可不會關心區區凡人的死活。」霧河小小奉承。

除了林緣，她確實沒見過有哪個神願意屈尊和凡人處在一起，就算是星空裏公認最友善的崇高古蛇，祂也只不過願意分享榮光給信仰者罷了。

「謝謝你的回答。以人為鏡可以明得失，看來他確確實實影響了我。」林緣感慨道。

隨着時間流逝，他開始明白適應星主的手段。

享有無限力量、無限榮光的星主最害怕什麼？毫無疑問只有宇宙本身。

每位星主最終的歸宿都是被宇宙大源侵蝕、然後沉眠在宇宙里。

而適應星主將自身本質交融進另一位星主的道路里，另一位星主道路前進一大步的同時，受到侵蝕的速度也會迎來飆升。

也許被饋贈的星主陷入永眠后，適應星主就會改頭換面重新現世吧。林緣心裏猜測。

但適應星主的手段奇詭，他卻也不是吃素的。

曾經，進入熵之星主的星域以後至降臨到這顆星球，關於這段時間的記憶他是看不清的。現在伴隨着力量暴漲，林緣隱約察覺到了自己遺忘的某些佈置。

一些對文明主道路的探索。

所以即便是如今對他很不利的局面，林緣心裏依舊沒有半點慌張。

「我感覺到超乎尋常的災難要到來了。離去吧，不然你真會死的。」

看在霧河勤勤懇懇幫他守護的份上，林緣再次忠告。

血雨還在下，這一次霧河沒有再說逗留在這裏的話語。

她不是傻子，能讓天啟柱神都這樣鄭重地告誡，無疑將有絕對恐怖的事情要發生。

崇高古蛇、慾望深淵、天啟，甚至就連最神秘的迷失之霧似乎都有力量活躍在這顆小小的星球上。

神使已經暴斃，接下來會發生什麼？難道柱神們要親自下場，在這裏打起來？星球都得被揚成灰，這片星空都要沸騰吧。

霧河冷不丁打個寒顫，忽然覺得到處都瀰漫着死亡的陰影。

得溜了。

「尊神如果有需要，可以隨時呼喚霧河。無論霧河身在哪裏，一定儘力馬上趕來。」霧河恭敬說道。

「嗯，去吧。」林緣揮了揮手。

山頂彌生起大霧，霧河微一欠身，身影沒入了霧氣中。

很快，這裏就只剩下林緣一個人。

……

教皇和預備國王的死亡給教會和希雅聖邦帶來了巨大的動蕩。

古蛇教緊急召集回全國各地的主教匯聚在聖煌大教堂，所有的主教焚香凈衣待在各自的密室里。三天後，他們手裏的選票會被專人匯總，選舉出對主最虔誠、對教會最有威望的人當選為新教皇。

而希雅聖邦那邊則頭痛於一個嶄新的問題。

伊洛生前沒有娶妻更沒有生子，同時他也是阿莫斯王室家族的最後一名成員，伊洛死去后便意味着王室的血脈徹底中斷了。

一直以來希雅聖邦奉行的都是類似於君主立憲的制度，現在王室沒有了，所有的事務只能全部交由議會處理。

唯二的兩名五環術士星夜趕回了國都。

他們做的第一件事是和古蛇教的幾位紅衣主教商量，然後共同出面解釋了血雨的緣由。大概內容就是魔物侵犯天空，被國家守護者斬殺，魔物澎湃血氣染紅了雨水等等。

安撫好民眾，奧明斯和梅菲爾沒有立刻搭理焦急的廷臣貴族，而是私下來到了奧明斯的度假莊園里會面。

「殿下他早就準備好了一切。他很早就明白自己會死亡，帶走了凱溫殿下、克維什國王的深淵，目光也從沒有離開過他，所以殿下總是拒絕受冕。只是我還是不明白，殿下為什麼連誕下子嗣都拒絕呢？」議長奧明斯憂傷說道。

「我研究了很多魔物異種的血液，也探尋過術士的源頭。在東海以東，娜迦女王的權勢隨着親緣血液流轉，而魚人王國墮化為屍人國度更是起源於娜迦女王對它們血脈的詛咒。」

「你是說……」

「沒錯。我深度懷疑伊洛殿下也是遭受了這種可怕的血脈詛咒。不，也許更恐怖，惡神的手段是我們凡人難以理解的。殿下從來不和我們說這方面的事情應該就是這個原因。」梅菲爾極為嚴肅地說道。

「唉，難怪殿下他最後找的是教皇。但教皇也……」奧明斯搖了搖頭，眼神里有些迷茫，「這個世界難道最後只能走向毀滅嗎？」

「神的只能由神來應對。你也不用太擔心，曾經救下了國都的那位現在可還在。」梅菲爾指了指遠方，臉上難得露出笑容。

奧明斯一愣，腦海里頓時浮現出一道男人的身影，緊皺的眉頭立刻舒展開來：「人老了，心態果然還是比不過你。卡拉山脈已經幫助希雅聖邦攔下了那麼多的災難，只要林緣首相順利登神歸來，想必我們的所有擔心都會變得多餘。」

「不過，林緣首相和伊洛殿下的關係那麼好，我們是不是也應該把殿下離去的消息寫在信里送去山上？」奧明斯面色有些糾結。

「我怕會對首相他造成干擾，此事我們還需要多多考慮。」梅菲爾回答。

就在兩人還在思考怎麼把消息送去山上時，另一位客人已經悄悄從聖煌大教堂出發，登上了山脈之巔。

「這裏就是星空第四柱神，天啟的定居地？」

銀天使肖恩環顧四周，除了風雪還是風雪，就連尊主給他提及的八柱子房屋都沒看見，更別說尊主千叮嚀萬囑咐的天啟本人了。

「不應該啊，坐標就是這裏，我絕對沒有走錯！」

肖恩想了想，決定使用神術偵測周圍。

這次他奉了古蛇的緊急命令前來，落腳后甚至連和本地教會聯繫都來不及，一定要儘快和天啟柱神見面。

自他追隨古蛇起，他還是頭一次見到古蛇那樣焦急。

神性力量閃耀山巔，肖恩的神眼將整座山脈都囊括進了視野里，可結果令他失望無比。

天啟柱神沒有絲毫痕迹留下。

「哦，對了，也許可以這樣。」

許多高層次的存在是難以被低層次的生靈觀察到的。

肖恩眼神一亮，隨即鼓動古蛇寄存在他體內的神力覆蓋雙眼。

果然，下一秒肖恩就看見身前多了一個人。

他穿着白底紅紋的衣服，正饒有興趣地打量著自己。

肖恩被嚇了一跳。

「有意思，你是崇高古蛇的人？」林時英笑眯眯地問道。

肖恩頭皮發麻，道：「尊主有事無法走開，所以讓我來向尊神您傳遞一個消息。」

硬著頭皮說完，肖恩從手裏釋放出神力球，把它推向了林時英。

「原來如此。星空深處的終極最近開始暴動了，你的尊主不明白原因，現在很害怕，所以請你來找我問問。」林時英接收了神力球里的信息，微笑着說道。

「終極在暴動？」肖恩的臉色頓時煞白。

他追隨的古蛇可是一直在守護著終極，如果終極暴動，整片星空都會傾覆！

「尊神您可有辦法？」肖恩驚慌問道。

「辦法？」林時英咧開嘴角，露出潔白的牙，「我當然知道終極為什麼暴動了。你可以回去告訴你的尊主，請它不用再擔心了。」

「因為終極的暴動是我造成的，而且馬上，它就不僅僅只是暴動了。」

「？！」

肖恩震驚地瞪大了眼。

就在這時，一隻手穿透了他的胸膛，然後抽出了一顆淡白色的神力小球。

「尊主寄存在我體內的神力，您在做什麼？」

事情的發展已經完全超出了肖恩的理解。

林時英卻沒有繼續和肖恩說話的興緻了，他猛地揮動衣袖，直接將肖恩送到了億萬里星空之外。

「呵，什麼東西，也配朝我大喊大叫？你該慶幸我現在心情不錯。」

林時英嗤笑，將手裏的神力小球丟進了嘴裏。嘎嘣一聲，如同嚼碎了顆糖豆。

「【熵】的殘次品，勉強當個點心吧。」

「看來你現在心情確實不錯，【熵】都隨意調侃了。你頻繁暴露星主級的氣息，等到星空深處的終極匯聚【熵】的潛意識醒來，恐怕免不了被一頓暴打。」

林時英的右眼恢復了平靜的深邃，從他喉嚨里發出了林緣的聲音。

「你覺得合我們兩人的實力還打不過一個殘缺的【熵】？」

「有沒有可能1+1小於1呢？」

「可笑至極。」

「呵，那你就試試吧。友情提醒，接觸殺死教皇的恐怖存在更能刺激【熵】的復甦哦。」

林緣冷眼旁觀另一個意志在自己體內發展壯大。

堵不如疏，獨自在山頂思考了許久，林緣決定敞開心扉，徹底讓蟄伏在體內的意志全面接管自己的力量。

熵之星主、蒼白人影、適應星主、進入星域的自己，就讓他看看這出舞台劇會怎樣收尾吧。

六個月後，徹底掌控兩位星主力量的林時英走下了卡拉山脈。

林緣說殺死教皇的恐怖存在足以匹敵星主，所以林時英第一站就去了王宮之外的密室。

他可以無視任何人，唯獨在林緣面前，他一定要證明自己是對的。

沉默，一片沉默。

滿目瘡痍的密室里，一道陰影倚坐在破碎的王座上。陰影全身漆黑，唯獨雙眼一片蒼白。

「你的身上殘留有我力量的氣息。」

沉默良久，陰影率先開口。

「你這小別緻也長的真不是東西。」

林時英皺着眉頭回答。

「呵，他的臉更黑了。」林緣幸災樂禍。

不知怎麼的，時英在適應他的道路后，性格就變得奇奇怪怪起來。或許是心靈道路上駁雜的心念太多，這貨長歪了吧。

「時空凝滯。」陰影懶得廢話，直接用深邃的力量凍結了密室的時空。

「時空凝滯。嘿，這我也會。」林時英咧嘴一笑，使出了同樣的招式。

力量抵消，兩人都恢復了行動。

「我知道了，你容納了我的一條手臂！」陰影說道。

「好像是這麼回事。對了，現在在這裏的是你的一雙眼睛嗎？哈哈，一雙眼睛，看來你真的不是人。正常人會喜歡把自己分成許多份到處藏嗎？」林時英大笑起來。

「不是人？我比誰都更像人，記住我的名字，源人！不知名的星主，你會和熵之星主一樣沉淪在此！」陰影冷笑。

「你好像真的惹怒它了。」林緣笑道。

「那又怎麼樣？」林時英滿不在乎。

自稱源人的陰影消融了，以它為中心，無法形容的黑暗瞬間淹沒了一切。與此同時，林緣看見了無數的蒼白幻影閃過眼前。

幻影里有茹毛飲血的野人揮舞石斧，狩獵長有十幾條腿的巨大爬行節肢蟲；有霓虹燈光下穿着筆挺西裝的男人握著咖啡杯看着圖書……

短短瞬間，千百個場景在林緣的眼裏綻放。

「他在做什麼？」林時英不解。

林緣看到的，他自然也看得到。

「如果你沒有踏上我的心靈道路，那麼現在的每個場景里，你都會是那個主角，然後千百世沉淪其中。」林緣輕聲回答。

「原來是修心靈的星主，這真是宇宙少見，看來我的眼睛是對你沒有效果了。」

幻影散去，源人遺憾的聲音從黑暗裏的四面八方傳來。

「但受影響的又何止是你呢？」

常用的手段行不通，源人立刻就轉變了目標。

林時英還沒有反應過來，周圍所有的黑暗就被光芒照亮驅散。

「地面在發光？」林時英目露驚訝。

「不，你看星空。所有的星辰都在發光。」林緣說道。

深居星空的終極開始起舞，崇高古蛇驚慌嘶鳴，一個混亂的偉大意志開始在星域裏復甦，於是所有的星辰開始燃燒、閃爍。

「幸好啊，你身上殘留有我的力量，讓我可以藉此將你的力量牽扯。接下來，就讓蘇醒的【熵】幫我帶你走入沉淪吧。」源人漂浮空中，蒼白的雙眼倒映着地面熔岩上的林時英。

現在，無盡的岩漿正湧出大地，而天上的星星也盡數化為了赤紅。

林時英面色陰沉如水，他能感受到自己足以傾覆星空的偉力被另一股同樣偉大的力量糾纏在了一起，而星空裏真正的主人已經將目光投向了他。

「被驚醒的【熵】要出手了。」林緣友情提醒。

「可惡。」此刻，林時英感到無比憋屈。

星落如雨，深居星空的終極轟然炸開，無盡的暗紅吞沒了崇高古蛇，吞沒了沿途的一切。剎那間，它也吞沒了林時英所在的一隅星空。

不辨男女的聲音在暗紅浪潮里迴響：

「失陷節點、永死者、太陽從地心升起、霧與蛇落入深淵，無開始無結束。」

頓了一頓，始終冷眼旁觀的林緣聽到了彷彿在耳畔響起的細微話語。

話語里沒有迷茫、沒有混亂，如同老友交談：

「下一次，願你能找到前進的道路。」

林緣還沒有來得及品味其中的深意，下一秒就被眼前的景象深深震驚。

這一刻，天地復始，萬象輪轉。

吞沒星域的暗紅浪潮、冷漠俯視一切的源人、憋屈的林時英……所有人、所有物紛紛定格為圖畫，時空成了書冊，在他的面前一頁頁倒著翻轉。

而這樣的書冊在虛空中何其多！

他彷彿置身在了一座巨大的圖書館里，而無數個同樣的自己也一臉茫然站在書冊之上。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林緣內心驚悚，似乎看見了真相的一角。

嘩啦啦。

書冊翻到了某一頁停止，時空書冊里傳出了巨大的吸力，林緣不由自主地跌入了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