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八章 血雨

伊洛的來訪林緣並不知曉，他正忙於編織神格。

每位神明都有自己專屬的規則，神格則是規則的核心，重中之重。

本來以他的境界成神是喝水般簡單的事情，不過這裏是熵之星主的地盤，事情就要複雜許多。

萬千規則受到星域混亂的影響，如同五顏六色的沙子混合在一起，林緣需要做的就是從中一粒粒挑揀出特定顏色的沙子，用神心的力量把它們凝鍊成團，其中，他還得小心翼翼不驚擾到【熵】的潛意識。

好在林緣擁有足夠的耐心，花了十幾年的時間抽絲剝繭，呈現在他眼前的是一顆擁有十萬八千切面、極盡璀璨的菱形晶體。

虛空中磅礴的能量被抽離出來，環繞着晶體旋轉形成了無數色彩斑斕的能量飄帶。而晶體每次振動，能量飄帶就擴散變大，將林緣的身體包裹，顯得越發神異不凡。

凝鍊了自己的神格，下一步就是點燃神火，鑄造神軀和神魂了。

目前林緣是以降臨的姿態寄居在這具伊迪塑造的身體里，所以神魂升華的步驟完全可以跳過，只剩下鑄造神軀，省了他很多功夫。

但即便如此，成神之日仍不算近。鑄造神軀是件水磨的細活，需要將神格容納體內，然後催動神格燃燒體內血脈成火，一點點改造身體。

急不得也快不了。

林緣將神格收入體內，打算先出門看看情況，順便透透氣。

走出屋子，如他所想，周圍只有冰雪。

這裏足夠高，足夠遠，十幾年過去，山頂的景色沒有半點改變，就連那位魔神的站位也和他閉關前相同。

只不過，這位魔神背對着他，好像山腳下有什麼有趣的事情吸引了她的注意。

「在看什麼呢？」

林緣走近，拍了一下霧河的肩膀。

「尊，尊神，您成神了？！」霧河冷不丁被嚇了一跳，見到是林緣，說話都緊張起來。

不過話剛說出口，霧河就感覺到有些怪怪的。

星空裏的幾位柱神都有些怪怪的，就比如崇高古蛇常年圍着「終極」繞圈，慾望深淵整天「阿巴阿巴」地呢喃，半點心智都沒有，所以天啟柱神他老人家心血來潮玩玩成神的遊戲也很正常……的吧？

甩去不敬的念頭，霧河討好地笑道，「剛剛迷離者的眷屬和折光之鏡的眷屬在山腳下打起來了，不過尊神放心，我已經叫我的眷屬守在山口，他們的打鬥絕對影響不了山上！」

林緣臉上露出驚訝，望向山腳。

果然，一堆扭曲的人體怪物和一大團破碎的幻影糾纏在一起，更遠處的大地更是黑煙滾滾，慘綠的邪惡目光在其中若隱若現。

山脈之外儼然群魔亂舞。

林緣又看了看一片雪白聖潔的山脈，頓時感覺到這位個子小小的魔神變得可靠起來。

「這些年你幹得不錯！沒有你的守護，恐怕這山再高，也早就倒塌了。」林緣讚賞道。

陡然被誇，饒是見多識廣的霧河也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我沒做多少事，還是尊神您神威浩蕩，這些深淵的傻子和迷霧的瘋子才不敢侵襲這裏。」

這倒不是拍馬屁。她霧河大魔神雖然自信，但鬼知道這顆小小的星球怎麼突然降臨了一眾老魔神，迷離者、折光之鏡、吞食巨口……都不比她弱多少。

還好追隨迷失之霧的魔神多少有些理智，她搬出山上「天啟」柱神的大名頭，折光之鏡等魔神就幫着她守護山脈了。

林緣點了點頭，沒有深究霧河守護的細節，能守得好就是她的本事。

「雖然我現在還沒有完全成神，但之前給你的承諾倒是有能力給你兌現了。」

霧河愣了一下，隨後感覺到某種龐大的存在彷彿在她面前蘇醒，天空與大地都被壓制。

她看見男人抬起手臂，在金色的陽光下，他的皮膚上浮現出了蒼茫古老的龍鱗圖紋，整個人像是容納了一片星空。

整片天空陡然閃爍了幾下，無數規則的細沙被牽引下來，如同山巔上降落了一場流星雨，在林緣的指尖匯聚成了一枚美輪美奐的符文。

「這是……」霧河滿眼憧憬，那枚小小的符文彷彿蘊藏了世間所有的奧秘。

「沒錯，這就是我許諾給你的柱神印記了。有了它，你就能穿越【熵】的防護，去覲見祂。」

林緣搖動指尖，符文輕若無物地飄到霧河的手上，倏忽就融入了她的身體。

夢寐以求的賜福就這樣得到，霧河有些茫然也有些喜悅，感受着體內散發神聖氣息的印記，她忽然意識到一件事情。

「尊神，您不需要我的守護了？」

「嗯，成神最危險的時候已經過去，我這邊也沒什麼好守護的了。如果你想走，現在就可以走。或者說，你還想在這逗留一會？」林緣打趣道。

霧河臉上露出糾結神色。

覲見星空深處的終極是她最大的夢想，但不知從何時起，她在心底又生出了追隨眼前天啟柱神的衝動。

也許是在底格德帝國的時候？在那段她模糊了記憶的時光？

霧河心情有些複雜，壓下紛亂念頭，她拿出了伊洛留下的信交給了林緣，並把兩年前伊洛來拜訪的事情說給了林緣聽。

「他是清楚我登神情況的，能讓他來到這裏一定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不過晃眼就過去兩年了，也不知道晚沒晚……」

林緣嘆息，拆開了信件。

信里先是問好，然後沒有說希雅聖邦的事情，而是嚴肅地說為了應付一個前所未有的恐怖存在，他不得不去尋找古蛇教教皇的幫助。

那個恐怖存在的信息伊洛在信件里沒有過多提及，只是在信件的末尾把一段話加粗加重：「如果我們兩個都沒有了任何消息、也不再露面，千萬千萬不要追尋！也不要讓任何人靠近那裏！否則一切都要沉淪！」

林緣把信件翻過去，在背面看見了一張地圖，描畫的是王宮之外的一處密室。同時，他還看見了用來啟動王室戒指的一行咒語。

林緣默念咒語，立刻就明白了之前伊洛交給他的戒指的真正用處，竟是用來與星空外的一處坐標聯通，進行星際傳送！

伊洛那傢伙竟連退路都讓給了其他人么。

林緣轉身遙望東方，目光沉凝。

現在的他還需要待在山上，依靠山脈抽離大地氣息穩定他體內神火的燃燒，不能離開。

「那人類幾次過來，一次比一次面色差。最後送信來的時候，我覺得他隨時都要死掉了呢。」霧河見林緣很關心那預備國王，於是補充了自己那天的見聞。

「我不知道他說的恐怖存在是什麼，不過有教皇在，應該能幫他渡過難關吧。」

但離送信的時候已經過去兩年了。

霧河感受不到林緣的憂心，無比贊同道：「區區不治之症，那人類可以請動教皇來，就算是真有魔神作怪，只要教皇接引來古蛇的榮光，也是輕輕鬆鬆就解決啦。」

林緣不置可否。

……

春去秋來又一年，山脈外依然黑天黑地，山脈內的希雅聖邦海晏河清。

林緣回到了屋子裏煅燒神軀，而霧河不再是一個人守在門口。

草草壘砌的石桌旁，幾位大漢把女孩團團圍住，表情很不友好。

「霧河，你到底有沒有和尊神說說我們的功勞！」

「是啊是啊，為了阻止迷離者，我的神域都被打崩了一大塊！」

「額，各位不要急嘛。尊神還在閉關鑄造神體呢，等尊神出來了，我肯定和祂老人家提你們守護山脈的功勞啊！」

霧河暗自擦著冷汗，心裏碎碎念埋怨迷離者、吞食巨口不給力，竟讓折光之鏡他們抽出身來。

不過也怪她自己貪心繼續留了下來，不然拿到印記遠走高飛，這幫子魔神休想找到她。

「哼，大家不要信霧河這傢伙的鬼話。星空裏諸多魔神，這位的心眼子可是出了名的多。還有，大家可不要忘記了失智夢鄉是怎麼離奇失蹤的。」折光之鏡冷哼一聲，提醒在場的其他魔神。

霧河眼睛一瞪，急了：「折光，你不要亂污衊好人啊！」

在場的都是老魔神，要是聯手對付她，她非得脫一層皮不可。

「喂，你這傢伙在幹什麼？」

忽然，霧河發現一位魔神蹲著身子正圍着她不斷聳動着鼻子。

「好傢夥，霧河這黑心眼的果然睜眼在說鬼話！她身上有柱神的崇高氣息，最近她絕對和天啟祂老人家見過面了！大家的功勞一定都被她攬在身上了！」

你是狗變的嗎？

霧河臉色一黑，更糟糕的是她發現幾位魔神摩擦着手掌步步朝她靠近過來。

你們不要過來啊！

正當霧河絕望地抱住頭，準備挨頓毒打的時候，周圍突然安靜了下來。

「吵吵鬧鬧，吵吵鬧鬧，山上的蟲子什麼時候這麼多了！」

伴隨着冷漠如同石頭的話語，一道穿着白底紅紋衣服的身影突兀地插入到了人群中。

眾魔神徒勞地轉動着眼珠，卻發現自身完全失去了行動的能力。

山風被凍結、規則被凍結，整片世界都陷入了時間凝滯里。

魔神們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那道身影伸出白玉般的手掌，輕描淡寫地拂過他們的頭頂。

世界蕩漾起漣漪，那些魔神們就如同落入水裏的灰塵，隨着時間的河水重新流動而一併消逝沒有了蹤影。

霧河驚駭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和周圍空蕩蕩的地面，身體僵硬不敢動彈分毫。

「還記得我嗎，也是，你的記憶河流被我們打亂，那時候發生的事情你應該是不記得了。」

「林緣」勾起嘴角，恢復了霧河淡忘的過去。

「是……是你！林時英！」霧河重拾記憶，嘴巴都在哆嗦。

這位可不像尊神那樣好講話，開口閉口就是螻蟻。

「小螻蟻，你該慶幸你的好運，在他的心裏留下了個好印象。不過他還是太過保守了，什麼成神，什麼瞞天過海。現在的【熵】又有哪點值得我們畏懼的呢？文明的實驗？為何不直接將長生界挪過來，星域碰撞，上面的生靈自然也就碰撞交流了。」

林時英一邊搖頭，一邊嘆息。他走過霧河，走到下山的道路口，但剛邁出的腳步在空中停頓了下又收了回來。

「唉，他的意志還是我的意志，但很快，我們的意志會匯合在一起，要不了多久的。」

折返回來，林時英來到霧河的身前，目光冷漠無情：

「繼續守在這裏，別再搞出噪音來了。」

我哪還敢啊。

霧河瑟瑟發抖，目視着林時英重新回到屋子坐下。一瞬間，他衣服上的鮮艷的紅色圖紋盡數褪去消失。

幾天後，林緣再次從屋子裏走了出來。

霧河還在原地發抖。

「你，見過他了？」

霧河小心打量了林緣的衣服，確認不是林時英后，顫抖地點了點頭。

幾位魔神輕飄飄地去世，震撼她一整個人。

「看來你嚇得不清。離去吧，他說的可能是真的。也許哪天，我的意志會變成我和他的共同意志。真到那時候，你不一定能活下來了。」林緣說道。

「那尊神您……需要我去幫忙聯繫古蛇嗎，我和祂座下的一位天使比較熟悉。」霧河小心翼翼開口。

這位天啟柱神的精神病這麼嚴重，以那位生殺隨意的性格，萬一爆發可不得了，星空裏得死多少魔神和星球啊。

林緣搖了搖頭，正當他想說沒有用時，一滴雨落在了他的臉上。

林緣伸手擦拭，才發現是一滴濃稠的鮮血。

而整片天空此刻正淅瀝瀝地不斷下着血，放眼所及儘是猩紅。

「神使暴斃，天下飄血！」霧河猛然看向東方王宮的方向，不敢置信地說道。

神使可不是隨便的稱呼，唯有接引柱神榮光的存在才能擔任，天然受到整片星空的祝福，某種意義上比魔神還要尊榮。

而唯有這樣的存在因不詳而死亡，才會引發血雨這樣的異象發生。

這顆星球上唯一有資格成為神使的就是古蛇教的教皇了，可擁有古蛇榮光的他又怎麼可能死於不詳呢？

除非是這位出手。

霧河悄悄瞅了眼林緣，卻發現林緣手裏捏著一封信，眼底一片幽深，看不出來在想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