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七章 神眠之地

希雅聖邦以南，曾經廣闊的雨林已經消失，原地成了茫茫的冰川。

死寂的蒼白曠野里，只有一位老人還站立在這裏。

他的下半身與冰雪完全融合，暴露在空氣里的臉上覆蓋着細密的鱗片。

奧明斯閉着眼睛停留在這裏許久了。為了鎮壓一隻恐怖的魔物，他差點耗盡血脈法力隕落在這裏。而現在，他的傷勢依然很嚴重，甚至連完整人形都難以維持。

冰川的寒氣與南方的溫熱氣流碰撞，形成了呼嘯不停的風，一點金色的光芒忽然在奧明斯垂落的右手指間亮起，溫暖喚醒了他混沌的意識。

奧明斯頂着寒風勉強睜開雙眼，注意到自己戴在右手上的戒指：

「殿下的魔法飛訊？是有什麼重大的事情嗎？」

這枚戒指不是普通的法具，是伊洛王子所在的阿莫斯家族代代相傳的幾枚戒指之一，在象徵意義和實用價值上都絕對是頂級的，輕易不會激活使用。

奧明斯平緩呼吸，隨後認真地讀取伊洛傳來的飛信。

很快，他就瞪大了眼。

「林緣首相他，竟要成神了？！殿下邀請我去參加成神觀禮？」

雪花飛舞，奧明斯回首遙望國都，震撼失神。

七環，那個男人竟在術士道路上走得這樣遠，創造了歷史！可惜現在的他……

奧明斯怔怔地低下頭。

冰川散發着幽藍的光，無數的藍色絨毛嘶吼著頂端的口器，在堅冰下艱難地挪動，試圖重新聚合在一起。

這是一個堪比六環術士的魔物，耗費了他巨大代價才勉強鎮壓下來。假如他現在走了，可以想像，聖邦南方這一帶將徹底糜爛在魔物的口中。

奧明斯眼中目光閃爍，過了一會，他緩緩吐氣，編織了條訊息回復后，他重新閉上了雙眼。

東海以東，破碎的珊瑚礁上，長達兩千多米的人頭魚身怪物無力橫躺。它血肉泛白，肚腹和脊背處敞開巨大的豁口，裏面的心臟和大筋不翼而飛。

梅菲爾坐在娜迦女王的專屬寶座上，擰著眉頭，手掌間倒騰著一團暗紅色的血。

經歷風暴、順着屍人王國線索，她終於找到了傳說中的海神寵兒，獲得了據說流有海神血液的娜迦心血。

但以多種血法術提純，她卻依然看不見自己想要的、那種足以讓術士突破到六環的關鍵東西。

難道傳說有假，娜迦女王和海神根本沒有半點關係？可惡啊，如果不是聖邦現在四處生災，需要她們大術士安穩邊境，她現在就可以去請教下首相大人了。

梅菲爾抓了抓頭髮，無比苦惱。就在這時，她注意到了手上戒指的異動。

「成神觀禮？去，當然得去啊！希望能來得及！」

梅菲爾重重喘氣，血色上頭。希雅聖邦沒有人比她更明白七環術士代表什麼，常年鑽研術士極限的她知道，只要林緣能夠成神，那麼現在希雅聖邦周邊的災難就都不值一提了！

一秒都不想多待，梅菲爾騎上鳥獸飛奔向陸地。

今晚的夜空格外乾淨，群星照耀着大地，許多人走出了屋子，享受難得的悠閑時光。但仰望星星的人不會知道，他們崇敬的白龍首相此刻也成了漫天星光中的一點。

比雲還要高的地方，林緣托著神心緩緩升空。冰冷的風吹過他的臉，髮絲上的水汽凝結成了白色的霜華。

大地盡頭可以看見明顯的弧度，除去相對安寧的希雅聖邦國土，黑紅色的海洋里時不時游弋過巨大而醜陋的身影，群山間盤踞著搏動的血肉腫塊集合。

到處黑煙滾滾，這顆星球上的混亂已經到了難以收拾的地步。

林緣俯視地表，僅僅粗略感知就找到了四五位魔神的身影。

彷彿是覺察到了天空降下來的目光，種種混亂邪惡存在紛紛蘇醒，強橫的精神力朝着希雅上空掃去。林緣還沒有動作，亦步亦趨跟在他旁邊的霧河臉色瞬間冷了下來。

「放肆！」霧河叱喝，龐然神威毫不留情攪碎了所有來襲的念頭。

「就到這裏吧。再繼續往上就會驚動那些魔神的本體了，到時只憑你恐怕難以應付過來。」

林緣停下腳步，端詳着手裏七彩的棱晶。

這是神明的神格，是規則的凝結，也是他突破七環的關鍵。

不同於長生界、靈界和其他星域，在這片星空裏，萬物強大的方式就是不斷向著力量源頭追尋。

術士挖掘自身血脈朝着血脈初祖靠攏，魔物邪祟緊緊追隨魔神，但一切的源頭是無形瀰漫在整片星域的熵之星主。

唯有利用神心成為神，他才能瞞過【熵】的潛意識，神不知鬼不覺地調動這片星域裏的力量達成他自己的目的。

「時英如影隨行，古蛇那邊對抗深淵和迷霧的形勢也不妙，時間緊迫，開始成神吧。」

心中閃過念頭，林緣鼓盪起體內的龍血，一縷縷白光飄出他的體外，將身前懸浮的神心包裹起來。高天上，無數的星光被牽引向林緣的身邊，一時間造出了橫亘千里的極光帶。

絢爛美麗。

就在林緣行動的剎那，站在王宮觀天台中央的晨伊也抬起了頭。

「開始了嗎？」教皇身側，伊洛關切地問道。

「我感應到了神威在動蕩，林緣閣下他應該開始融合神心了。踏入神域，點燃不了神火就會被神火燒死。這是無法回頭的路，願主庇佑他。」

晨伊手指點額，施禮禱告。

伊洛望着天空的極光沉默無言。

世界始終在運動，光陰流逝，希雅聖邦也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林緣開啟成神儀式的第二年，大地震開始頻繁發生。所幸受影響的區域都是國家邊境，而住民早早就被轉移到了中部地區，幾乎無人傷亡。

再之後，山石隆起，短短七八年時間，一條環繞希雅大半邊境的蜿蜒山脈拔地而起。無孔不入的混亂力量止步在山脈前，希雅境內的迷境誕生速度明顯減緩，大片高危土地解除風險，恢復成了上好的良田。

王子伊洛越來越少出現在大眾面前，取而代之的是希雅聖邦議會。來自各地的議員會聚在國會大廳，每天有無數的議案送達這裏交由他們審理，然後無數的議案走出大廳，指導著國家恢復生產、除魔驅邪。

庇護著希雅的山脈也由議會定下了正式的名稱：卡拉山脈。

其名稱與民間的傳說吻合，傳說山脈是白龍首相林緣締造，而他就沉睡在山脈里，守護著國家萬世安寧。官方沒有宣佈林緣的去向，卻也默許民眾自發對着山脈朝拜的行為。

時隔五年的一個清晨，伊洛帶着梅菲爾再一次登上了卡拉山脈崎嶇的小路。

強大的實力讓兩人輕鬆地越過了常人無法翻越的懸崖陡坡，來到了山腰處。但他們也只能到這了。

「站住！你們怎麼又來了？」

山霧翻湧，一個兩米多高的魁梧人影居高臨下攔在道路前，散發強大壓迫。

「咳，好久沒見啊，告死者閣下。」伊洛露出一個尷尬的笑容，「我來看看首相的情況。」

「首相？那位大人如此偉岸，是你這個小小的國度可以受得住的嗎？快快離去！」告死者高聲駁斥，想到連自己的主上都只能為那位大人看守大門，他就對這位名義上比首相大的預備國王感到很不順眼。

一個連他都有所不如的人憑什麼一口一個首相叫得那麼自然？

告死者雙手抱胸，眼皮耷拉着，打定主意這次也得讓這小國王知難而退。

伊洛瞬間感到難辦了。

真打，他肯定是打不過這位的。講道理，這位告死者從來不講道理！過去的幾回他早已領教過。

也不知道那位守護者是從哪裏找來這麼多強者安插在山脈上的，大多還都是信仰魔神霧河的異種。而打死伊洛也想不到，他眼裏的守護者就是霧河本人。

「呵，好大的口氣！就算你家老大來了，今天也得客客氣氣和我們說話！憑你，還攔不住我們！」

見伊洛被刁難，隨行的梅菲爾上前一步，右手抽出腰間的鮮紅魔鞭，強悍的法紋次第亮起。

區區五環強者，她又不是沒有斬過！

告死者眉頭一皺，立馬認出了鞭子的材料是某種五環魔物的大筋製成，對眼前火紅色頭髮女子的實力暗自心驚。

「大術士梅菲爾？」

「是我。」

「你的實力不錯。但這山上的告死者不只有我一個，告死者之上還有禱秘人，你們怎麼也到不了山上。」告死者說道。

「那也先把你解決掉！」梅菲爾冷眼回答。

「哼，狂妄！」幾次被小瞧，告死者也怒了。

噠，噠。

就在戰鬥一觸即發時，突然，一陣清晰的腳步聲同時踏響在每個人的腦海里。

莫名的，心臟的跳動與腳步漸漸合拍，難言的恐懼不由自主浮現在所有人心裏。

告死者面色大變，哪還有強者氣質，噗通就慌忙跪倒在地上。伊洛神情嚴肅，心氣高傲的梅菲爾握緊鞭子，眉目間的輕鬆也全部消失。

四周的天地像是變化了，花草石頭都黯淡了許多，一尊強大的存在彷彿天地的中心，緩緩走來，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伊洛，向守護者問好。」伊洛躬身行禮。

梅菲爾站在原地，她望着一屁股坐在告死者肩上的小女孩，感受到那股戲謔的目光，咬了咬牙，同樣彎下了腰。

霧河滿意地點了點頭：「你們的來意我也知道了。本來呢，我是不打算見你們的。不過……」

霧河視線移到伊洛身上，「你這身體狀況一年比一年差，我真擔心這次沒讓你過去，下次你就直接埋土裏了。要是那位大人怪罪，我可就完蛋啦。」

「咳，咳，多謝守護者理解。」

伊洛咳嗽幾聲，眼裏流露幾分無奈。

此刻的伊洛眼窩深陷，膚色蒼白粗糙，身體消瘦，任誰也瞧不見以前意氣風發的王子的風采了。

「去吧。接下來的路不會有誰攔着你們，但那位大人沒有蘇醒，你們還是只能遠遠看着。」

霧河跳下告死者的肩膀，拍拍小手離去無影。

伊洛和梅菲爾互相看了一眼，繼續前進。這一回，告死者沒有再攔著，他始終跪在道路邊，直到山霧重新把他遮掩。

來到山頂，兩人遠遠就看見了一棟立在山巔的屋子。

屋子沒有牆壁，八根白玉般的柱子立着，柱子之間是無數升騰的玄奧符文。兩人只是稍稍嘗試理解，鼻子下方就流淌出了兩條殷紅的血。

「首相沒有醒來，我們也沒有任何辦法進去。」伊洛駐足在屋子外，搖頭說道。

「唉，和我們預想的一樣。」梅菲爾頗為失望，「殿下把信件放在這裏吧，首相醒來後會注意到的。您身體的怪病不能再拖，我們趕緊去找晨伊教皇吧。」

「怪病？呵，也許是吧。說實話，我不知道去找教皇是對是錯。」伊洛拿出信件小心放在屋外。

相比起教皇，他對時常創造奇迹的林緣信心更多一些，可惜他等不住了。

屋子裏，一位容貌俊逸的青年坐在椅子上。他閉着眼睛，整個人像是在休息。白色光芒混合著無數的符文如水般流淌在地板上，時而有龍的虛影在室內顯現飛行。

淡淡的崇高血脈氣息透發出屋子，令人心折。

伊洛最後看了眼林緣，沿着原路離開了卡拉山脈。

「首相親啟？」

兩人離去以後，霧河從霧氣里跳了出來。她撿起地上被法術固定的信件，猶豫了一下，還是把它小心收了起來。

涉及到尊神的東西她可不敢大意。

曾經發生在記憶河流旁邊的事情她已經記不大清楚，但是那種面對柱神無比渺小、無能為力的感覺還是深深刻在了她的心裏。每次回想起來都會讓她身體顫抖。

這也是她心甘情願在這裏守大門的原因。

除了星空深處難以描述的終極，林緣是她第二個恐懼嚮往的存在。

不知怎麼的，霧河總感覺林緣這個柱神好像要比古蛇祂們來得要更高級一些。

至於高級在哪？她說不上來，一定不是她智商不夠！

霧河看了看山脈外充斥混亂的黑暗，暗自生氣，並打定主意不輕易下山。

深淵的那伙傻子不帶大腦的，以後可不能再和它們玩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