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二十四話 福無雙至

正文 第一百二十四話 福無雙至

我專心洗衣服,藉此轉移注意力,連有人靠近也絲毫未覺。

「你在幹什麼?」

「啊!」我嚇了一跳,明明記得閂好門了呀。

回頭看去,沈惜月正站在窗前,好整以暇地抱臂看著。

「我,我馬上就好了!你先等一下。」

沈惜月不耐:「你先把門打開。」

「好吧……」畢竟是在人家的地盤上……

沈惜月慢悠悠地踱步進來,負手的樣子像極了領導視察。顯然,他也是才沐浴更衣過,衣冠楚楚,銀靴一塵不染。

我從他小心翼翼的步伐中讀懂了什麼,尬笑道:「你還是先出去吧,我馬上就洗完了。」這句話的潛台詞是,王爺您這麼高高在上、一塵不染的人,怎可紆尊降貴來這種地方?

沈惜月卻不管不顧地鑽起了牛角尖:「出去?你讓本王出去?你莫不是忘了,誰才是這裡的主人?」

「……」我瞬間汗如雨下,無語撫額,憤憤地腹誹:這廝聽不懂人話是不是?傻子都看得出,王爺您有潔癖。本姑娘如此「善解人意」,您不領情也就罷了,又何必和我計較這些長短呢?難道是因為他雙商都爆表、武功謀略無一不精,物極必反,所以才會在這等小事上智商「下線」?

沈惜月冷哼一聲,徑直走到我面前。指著木盆問:「就這個?」

我點頭如搗蒜:「對啊……怎麼了?」我一頭霧水,不懂他到底想說什麼。

「你是怕沒有衣服穿?」

「這倒不是……」

「那是為何?不想虧欠於我?」

「誒?」沈惜月這勝似奇葩的腦迴路……我還能說什麼?本姑娘好歹也是個郡主,什麼好衣服沒穿過?一件錦袍而已,哪裡就能扯得上「虧欠」二字?

沈惜月卻也不等我回答,自顧自地拿出一條錦帕,劈頭蓋臉地扔向我,態度強硬、不容拒絕地說:「把手擦乾。記住,以後不用做這些事,自有下人會收拾。」

我後退一步,險險接在手中,對沈惜月突然擺出來的王爺架子無可奈何,懶得再和他多費口舌,也不扭捏推辭,拿起手帕便擦。

「謝謝了,我會洗乾淨之後還你的。」

「不必了,本王不習慣與人共用一物。」

我:「……」(怒而掀桌)又不是我自己要用的!

這是赤裸裸的嫌棄啊!沈惜月這貨絕對是潔癖晚期又追求完美的處女座!

這廂,我和沈惜月一時無話,氣氛略微有些尷尬;一牆之隔的那廂卻也不太平。

「小季……哎!你,你輕點,當心誤傷了他!他可不比你皮糙肉厚!」

是沈知秋的聲音!她總算回來了!

我迫不及待地朝門口走去,沈惜月卻先我一步,一陣風似的出去了,眨眼之間已經將外面鬧哄哄的幾人「揪」了進來。

沈惜月沉著臉,渾身似乎冒著寒氣,一旦有人沒眼色地靠近他就會被波及。而這幾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正是觸到了他的逆鱗,是以要被惜月痛罵一頓也是情理之中。

沈知秋偷偷朝我擠眉弄眼,我無可奈何地一攤手,無聲地勸她乖乖「認罪」。

「怎麼回事?!」沈惜月壓抑著怒氣。

沈知秋像個做錯事的孩子,將頭埋得低低的:「惜月弟弟,你先別生氣……」

「哼!少來這套!現在是什麼情形,豈容你們胡鬧!」

小季突然上前一步,無視沈知秋警告的眼神,一五一十地說:「啟稟王爺,屬下奉命護公主殿下遍尋蕭公子不得,豈料他竟打算只身前往侯府。以免他一時衝動徒添麻煩,屬下只得強行打暈他帶回來。之後的事情,正如王爺所見。」

幾人的視線不約而同地投向蕭朗月,只見他髮髻散亂,一身被洗得發白的青色長衫污跡斑斑,甚至連髮絲上也沾了污泥。眼帘低垂著,被凌亂的劉海擋住了,看不清表情。只是那雙垂在身側的手緊握成拳,昭示著主人的憤怒不甘。

我不忍再看,蕭朗月因何而如此狼狽?想必是在去侯府的路上適逢大雨,雨天路滑,他多次摔跤才至此吧……幾人心照不宣地選擇了沉默。

我轉過頭,剛好與沈知秋的目光不期而遇。

她目含乞求地與我對視半晌,我心領神會,輕輕點頭答應。

沈知秋的懇求我自然明白——我們幾個人里,最適合勸解蕭朗月的人,除了我這個親眼「目睹」過侯府情況的人之外不作他想。沈惜月貴為王爺,於情於理他都不會過多地插手這件事。沈知秋信任我才會如此,我又如何能拒絕?

我在心中構思著措辭,向前幾步,仰頭直視蕭朗月,尚未開口,一聲輕嘆便不由自主地溢出唇畔。

我與蕭朗月咫尺之隔,他低垂的眼帘蓋住了眼中的情緒,好看的眉頭糾結在一起。

「蕭朗月……」

對方無動於衷。

「我見過明珠姑娘了……」

蕭朗月的身體微不可察地顫了顫。

我小心地觀察著蕭朗月的神色,斟詞酌句:「小侯爺待她……倒是比我想象的要好些。」

蕭朗月突然抬起眼瞪住我,通紅的眼睛里怒火翻湧,咬牙切齒地質問:「『好』!?你竟然還敢跟我說她過得好?!那侯府是何等的虎狼之地,你這個不學無術的混蛋又知道些什麼!」

我被這個謙謙君子突然的發難駭住了,在蕭朗月滿是質問與失望、痛苦的怒視之下,我怔怔地後退幾步,一種前所未有的罪惡感頓時席捲而來。

當初信誓旦旦地說要幫這對苦命鴛鴦的是我,現在親手將她們的愛情推入深淵的也是我……蕭朗月所言不虛,像這樣只會大放厥詞的我,的確是個不折不扣的混蛋……

驀地,肩膀上傳來一股力道,我後退的腳步戛然而止。

我愣愣地回頭,來不及收回滿目的愴然之色。看到身後的沈惜月,僵硬地扯了扯嘴角,苦笑。

沈惜月俯視著我,突然安撫似地微微一笑,如春風化雨。我心中有愧,一時竟不敢與惜月純凈不含雜質的眼眸對視。有些心虛地別開眼去,卻瞥見沈知秋正目不轉睛地凝視著蕭朗月,那樣憂鬱的眼神是我不熟悉的、沈知秋的另一面……

唉,既然忠義無法兩全,我便……

在背後之人無聲的支持下,我硬著頭皮上前一步,「火上澆油」:「蕭朗月,其實你大可不必執念於此。冤冤相報何時了,無論你們和許家、和三王爺之間有怎樣的恩怨糾葛,明珠尚未出世的孩子都是無辜的……你既然無法保證對那個孩子視如己出,便不要再去打擾她了……」

「住口!」蕭朗月如我所料般暴跳如雷,忍無可忍地沖我怒吼:「無知豎子!你有什麼資格指責我?!」

「不是,我……」想好的措辭就在嘴邊了,我卻慌了神,一時語無倫次,張口結舌。

沈惜月突然扶住我的肩膀,我被他的力道拽到後面。我眼睜睜地看著沈惜月上前一步,用他並不寬厚的背將我護在身後,將蕭朗月駭人的怒容隔絕在我的視野之外……

「蕭朗月,我本不想插手,你的死活與本王毫無干係。但這兩個蠢貨會擔心……更何況,你莫不是忘了,你的雙親尚被困朔京洛寧鎮無法脫身,你若是真想以身『殉情』,你的老父老母只能白髮人送黑髮人了。」

沈惜月的話音剛落,蕭朗月的身子輕顫了一下,如墨的眼眸完全失去了光彩,一種名為絕望的情緒籠罩在他身上。

蕭朗月沒有說話,他失魂落魄地轉身,腳步趔趄了一下,緊接著大步流星,在我們的注視之下,那清瘦的背影微微搖晃著,卻以極快的速度消失不見,融入茫茫夜色中……如此慌不擇路,倒給人「落荒而逃」的錯覺……

沈知秋放心不下,正欲追出去,卻被沈惜月攔住了。

「弟弟,你剛才有點過分了……」

「呵,」沈惜月冷笑,「本王只是教他棄車保帥的道理。好男兒志在四方,自當拿得起放得下。若一味囿於小情小愛,如何能擔當大任,更遑論手刃仇敵!」

沈知秋滿眼複雜:「你這冷心冷情的性格,倒不像是我沈知秋的弟弟……」

「哼!自古多情空餘恨,蕭朗月不是你能肖想的人,我勸你還是見好就收、莫痴心錯付!」

「你!」沈知秋被沈惜月毫不留情的嘲諷氣得雙頰通紅,大眼怒瞪,卻被惜月一記冷眼瞪了回去:「都什麼時候了,豈容你胡鬧!事不宜遲,你們儘快準備,我們今夜便出城。」

嚴肅地安排完正事,沈惜月淡淡地瞥了眼沈知秋敢怒不敢言的樣子,悠然地撣了撣衣袖,頭也不回地朝房門外走去。

沈知秋氣得跺腳:「這個混小子!越來越不把本公主放在眼裡了!」

我覺得好笑:任誰都能看得出來,面冷心熱的沈惜月很是關心親姐呢……兩人鬥氣的時候都喜歡以封號自居,倒不失為有愛的互懟。

我於是笑著調侃她:「你就知足吧,惜月真的很關心你呢……」

「唉,我知道。但他這不可一世的惡劣脾性可不討喜,都是我慣出來的……」

我認真地聽著,安靜地端詳著沈知秋的側顏。她秀眉緊蹙,看似是在吐槽惜月的王爺脾氣,實則顧左右而言他——我自然明白,她是因為擔心蕭朗月才會如此,於是也不戳穿,只附和道:「惜月的年歲還不及弱冠,又貴為王爺,能有如此容人之雅量已是難能可貴了。」

那時的我們,從未想過沈惜月看似不經意的一句警告,竟然一語成讖……

【子時三刻】

我和沈知秋經過喬裝改扮,皆已整裝待發。

遲遲沒有露面的沈惜月突然推門而入,一進來便警覺地吹滅了燭火。

我和沈知秋對視一眼,在沈惜月的示意下不約而同地圍在一起,認真聽惜月講「行動計劃」。

沈惜月也不廢話,開門見山道:「稍候會有專人假扮成我們幾個,待在房內迷惑敵方視聽;還有一隊黑衣人會從公主府後門駕馬而出,以調虎離山;而我們真正的路線是從城北又玄關離京,途經雲川,再借道烏鎮……」

我對南國的地形地名一無所知,聽得雲里霧裡。倒是沈知秋,不等沈惜月講完就目光炯炯地撫掌讚歎道:「妙啊!如此兵分三路,縱使他們人多勢眾也分身乏術!等他們發現被騙了的時候,我們已經神不知鬼不覺地溜之大吉了!不過……」知秋疑惑道:「為何非要借道烏鎮?那豈不是要繞一大圈冤枉路?萬一途中再生變故……」

沈惜月沉默了一瞬,微不可察地輕嘆:「你可知,我們要去往何處?」

「難道不是去洛邑投奔外祖父?」

「洛邑守軍發動了兵變,誣陷外祖父私吞軍餉、枉為一方守將,剝奪了他的兵權,將他軟禁在府內。外祖父,已是自身難保……」

「什麼?!」沈知秋差點拍案而起,被沈惜月一把按住。

「早知你沉不住氣,但現在可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沈惜月冷著臉,「此次洛邑兵變,明顯是蓄謀已久,恐怕不只是針對外祖父一人。如今後宮干政,皇後母家一家獨大,野心昭昭……前有四哥被貶至玉門關,緊接著大哥病重,現在又是外祖父的兵權被褫奪……我沈家百年基業怕是要毀於一旦……」

沈知秋震驚地捂住了嘴,我心中也唏噓不已——沒想到南國的內亂竟然已經到了外戚掌權、江山易主的地步……

我看向沈惜月,他雖然面上不動聲色,但緊蹙的眉頭卻不曾舒展開來。

這個年歲不及弱冠的少年,竟然獨自背負了這麼多……眼看著祖宗基業不保,他想必比誰都心急如焚。明明已經忙得焦頭爛額,卻還要因為我和沈知秋的意氣用事而勞心傷神。尤其是,在這樣的壓力之下,沈惜月竟然願意浪費他的寶貴時間帶我去許府,在屋頂上陪我呆到大雨傾盆,一同淋成「落湯雞」回來卻毫無怨言,只為了解開我所謂的「心結」……

我心中一暖,嘴角不自覺地微微向上彎起,被滿腔感動的情緒軟軟地包裹著,連帶著看沈惜月的眼神也柔和了許多。

「弟弟,在洛寧鎮的時候,你突然不告而別,也是因為這件事吧?」沈知秋問得小心翼翼,聲音細若蚊吟。

「嗯……」沈惜月輕輕嘆氣,似是無可奈何,「我接到密報後放心不下,本想親自回來查探一番,再回去與你們匯合。不曾想你們竟然主動送上門來……」

我和沈知秋面面相覷,再次不約而同地垂下頭。

「唉……都怪我都怪我!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如果我不那麼任性,我們現在也不至於被困在這裡絞盡腦汁地計劃逃跑了,」沈知秋的聲音突然變得悲愴:「連外祖父也被困住,生死未卜……」

沈惜月冷靜地搖了搖頭:「不會,外祖父雖然被褫奪了兵權,但他的威望猶在,軍中也有不少的忠於他的部下。南家人根基未穩,不會蠢到連斬殺功臣會激起民憤的道理都不明白。外祖父暫時不會有生命危險。」

「那也不能一直被軟禁啊!外祖父年事已高,近幾年身體每況愈下,我怕……」沈知秋快急哭了。

「現下朝堂人人自危,外祖父的舊日同僚毫無疑問會選擇明哲保身。我們能相信的唯有一人……若能得他相助,救出外祖父指日可待……」

聽沈惜月這麼說,我好奇極了。

「唯有一人……」沈知秋喃喃重複著,突然雙眼放光:「啊!我想到了!是四哥!只有他!」

「嗯,」沈惜月微微頷首,「四哥幼時曾在外祖父麾下歷練,得他傾囊相授。四哥深明大義,更何況此事牽一髮而動全身,就算是為了我沈家的江山社稷,他也絕不會坐視不理。」

「好!我們即刻啟程,目標玉門關!」

見知秋眉開眼笑,我也暗自鬆了口氣,萬幸,還有希望扭轉乾坤……無論是沈知秋和惜月姐弟,還是她們口中的「四哥」,都是王室後裔中的佼佼者。我也無比確信,沈家的衰落只是暫時的,他們的百年基業並不是後繼無人。

見我一直沉默不語,沈知秋捅了捅我:「喂,阿軒!你在發什麼呆呢?是不是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我看向沈惜月,不合時宜地問出了從一開始就盤桓在心頭的問題:「我確實有疑問。惜月,我記得你說安排了一隊黑衣人從公主府後門出以調虎離山,可是,這麼一隊人明目張胆地從後門走……『那些人』會輕易上當嗎?」

沈惜月眸子微眯,狡黠得像只狐狸:「你可知,聰明反被聰明誤?『那些人』十分多疑,我們自然要反其道而行之,才能一擊制勝。」

我恍然大悟,煞有其事地點點頭:「謝謝你惜月,我明白了,這大概就是所謂的『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吧……」

沈惜月難得地有耐心:「你要這麼理解也並無不可。」

【一個時辰后】

我微微側頭,頗為無語地瞥了眼靠在我肩膀上睡得正香的沈知秋,強迫自己忽視那些滴落在我肩上的口水,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

回想起來,幾人的離京之路順利得簡直不可思議……

又玄關位於江城北部,此關卡人跡罕至、連守軍都少得可憐。甫一過關,馬車一路向北,官道平坦寬闊,雖然杳無人煙,但除了時不時會聽見怖人的鳥啼之外並無異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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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世為醫:落馬將軍別太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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