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一十一話 如意算盤
一行人風塵僕僕，終於在某個陰雨綿綿的午後抵達目的地——南國江城。
遠遠的，仰望著高峻巍峨的城牆，我心中有些發怵——當初一時頭腦發熱，一心只想見識一下江南風光，沒有多做考慮就答應了沈知秋，現在想來，確實有些意氣用事了。
我如今的身份是北國洛王之子，卻公然在南國都城現身……南北兩國雖然水火不相容、長期呈劍拔弩張之勢，但仍舊保持著大國風度，每年都會派使者互相「了解風俗（刺探敵情）」、「學習進步」（取長補短）……
而林慕軒，作為涵王的獨女，自然有機會出席接待使臣之宴。又因為她幾次在人前大出風頭，萬一哪個來自南國的使者記住了她的模樣，我豈不是要……唉，一語成讖，這一次，可能我真的要「捨命陪知秋」了……
沈知秋似是看出來了我的忐忑與遲疑，向我伸出手。
看著突然伸到面前的修長素手，我有些茫然地抬頭看去，只見沈知秋笑得謙和俊雅，眼中似有柔波流轉，光華萬千。
他暖陽般的微笑總能撫平我內心的一切負面情緒，驅散那些縈繞在我心頭的焦慮和恐懼，有一種令我定下心來、不懼莫測前路的力量。
我堅定地回視他，微微勾唇，握住他的手。
沈知秋愣了一下，很快笑得更加燦爛，露出兩顆尖尖的小虎牙，俏皮可愛。
他緊緊地回握住我的手，帶著我朝城門走去。
我和沈知秋走在最前面，行了百十來步，越靠近城門，視線就越發清晰起來——只見城門處的百姓們熙熙攘攘地聚在一起，像是在排隊入城，間或有一隊隊披著鐵甲、手執長矛的士兵在周圍巡邏。
「主子!」小季突然大喝一聲。
沈知秋的腳步立即停了下來，我本就緊張兮兮，被這聲大喝嚇了一跳，因為一直埋著頭走路產生了「慣性」，沒能及時剎住腳的我差點撞到吳知秋背上。
沈知秋眼疾手快地扶住我站定，以眼神詢問，我向他微微搖首，表示自己沒事。
沈知秋頷首，疑惑地看向幾步跑到我們面前的小季：「出了什麼事？你為何如此驚慌？」
小季畢恭畢敬地回答道：「稟告主子，依屬下愚見，情況可能有變……」
我瞬間繃緊了心弦，惶惶不安地看向沈知秋。
「此話怎講？」
「主子，城門處有異動，待屬下先去查探一番。在屬下歸來之前，還請主子切記不要輕舉妄動。」
小季說得誠懇，沈知秋輕輕蹙眉，神色有些凝重，沉聲道「好，你去吧。我們在這裡等你。」
「是!」小季行動迅疾，身材清瘦的他敏捷地「滲透」進人群里，眨眼之間便不見蹤影。
［一柱香后］
「主子!」
見小季終於「歸隊」了，我悄悄地舒了一口氣，有他在，我們團隊的整體「作戰能力」才有保證。
「城門那裡的情況如何？」
「主子，情況有變，你絕對不可以進城去……」
此話一出，沈知秋、蕭朗月幾個人面面相覷，我稍稍放下的心又緊緊地提了起來。
「主子，屬下方才在城門處看到了您的畫像，那是一張通緝令，經過守城將領確認、舉報無誤者懸賞一百兩。」
「什麼？!」
沈知秋不可置信地張大嘴巴，突然像是想到什麼，罕有的凌厲目光射向站在一旁滿面愁容的江臨風，柳眉倒豎起來，怒目圓瞪的疾步靠近他。
沈知秋衝上去揪住他的衣領，怒視著他大吼道：「卑鄙無恥，臭不要臉！你可真能裝啊！明明知道本宮被通緝了還敢拿姜姑娘說事來博取同情、騙本宮來此自投羅網!就為了那一百兩銀子?你江大少爺缺錢缺到連人格道義都不要了?!不就是一百兩銀子嘛！若不是你根本不配稱之為人，本宮大可以給你十倍!」
我震驚地愣在原地，蕭朗月神情複雜地看著江臨風。小季弱弱地補充了一句：「主子，賞銀是一百兩黃金……」
「什麼？!那個錙銖必較的老女人居然願意這麼下血本……就為了將我抓回去?」
沈知秋因為滿腹怒氣無處發作，手上的力道不自覺地加大了。江臨風的臉漸漸漲得通紅。
江臨風的兩個貼身侍衛看不下去了，一左一右地走上前，異口同聲:「請殿下立刻放開公子！否則休怪我等以下犯上了！」
小季也毫不退讓，挑釁地抱臂睥睨著兩人，全然沒有將這兩個「小嘍啰」放在眼裡。
江臨風的兩個手下眼看就要拔劍相向了，原本對沈知秋的脾性心中有數、打算作壁上觀的我趕緊擋在他們中間:「幾位好漢，莫急莫急嘛！殿下只是和你們公子鬧著玩兒呢，沒有惡意的。現在正是需要我們團結一致的時候，可千萬不能起內訌啊！『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的道理想必你們都能明白吧？」
「哼！誰要和你們這種出爾反爾之人一致對外？我們只要製造混亂引起官兵注意，到時候你們只有求饒的份!」
那人狂妄地笑起來，另一個人也得意地補充道:「我家公子舉報有功，不僅能拿到黃金百兩，若是一舉捉住殿下令龍顏大悅，說不定還可能給公子加官進爵!」
「哈哈哈……」兩人大笑起來。
「找死！」小季臉色鐵青，拔劍就要結果了這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雜魚。
「慢著！」我拉住他青筋暴起的手臂，神情肅然:「讓我來!」
我冷冷地看著這兩人，他們竟然會有這種想法，委實可惡。也難怪對知秋忠心耿耿的小季會對他們起殺心了。
我徑直朝著兩人的劍刃走去，在一米之外停下，雙臂環胸，做出漫不經心的樣子，懶懶地掃了一眼他們泛著寒光的劍刃，不屑地輕嗤:「是嘛？原來你們打的是這樣的算盤。可惜啊，我怕是要讓你們的如意算盤落空了……」
兩人面面相覷，一人嗤之以鼻:「你少故弄玄虛!」
我不緊不慢地繼續道:「若我說，是你家公子知情不報，還慫恿殿下搶親……你說，聖上會為了皇家顏面相信他的親弟弟，還是會相信你們的一面之詞、嚴加懲處殿下、甚至替你們公子加官進爵呢？」
不等他們回答，我一鼓作氣道:「顯然，就算聖上相信了你們，但一個損害了皇家顏面的六品小官之子，他又怎麼會放過呢？」
「你胡說！當今聖上是明君!」
「我並不否認這一點。只是，清官難斷家務事，你真的能肯定聖上不會遷怒你家公子、甚至於……江寺丞么？」
兩人對視一眼，先前發聲的那人立即見風轉舵:「是我等莽夫唐突了殿下，還請這位兄台替我家公子多多美言幾句。」
「那是當然。我們現在可是榮辱與共的戰友。」
「公子說的是啊……」
我負手走回小季身邊，得意地朝他比了個「V」，他不明所以，但還是向我微微點點頭，目光是前所未有的柔和，似乎……還帶著一絲讚賞之意?
或許只是我的錯覺吧……但，小季總算是接受我了吧？真不容易啊……
我心情頗好地哼起小曲兒，果然，多一個朋友總比多一個敵人好……
蕭朗月見沈知秋似乎沒有放手的打算，有些不忍心，走上前作揖:「還請殿下先放開臨風，這其中是否有誤會還未可知……」
沈知秋恨恨地咬牙，嫌棄地放開江臨風，口中仍舊怒罵著「老女人」。
我不明所以，雖然好奇心在作怪，很想刨根究底，但也明白時機還不夠成熟。
「咳……咳咳……」蕭朗月跪坐在地上，他的衣領早已在知秋的「魔爪」中變得「面目全非」。
江臨風哭喪著臉，無辜又委屈地眨了眨眼，眸中竟有一層薄薄的水霧。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江臨風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訴起來，就差抱住沈知秋大腿求饒了:「殿下，小人冤枉啊！小人怎麼敢欺瞞您?您的通緝令是何時貼出來的?小人臨走前明明是沒有的……殿下，小人真的不知情！殿下若是不相信，可以隨便找個人問問，這張通緝令是何時公佈於眾的……」
話已至此，我們幾人心照不宣地選擇了相信他的話。畢竟，江臨風雖然是個嬌氣矜貴的「官二代」，但從這些時日的相處來看，他最明顯的特質便是膽小懦弱，一個口中全是君子之道的迂腐書生，又怎麼會為了錢財這種身外之物就背叛朋友、放棄道義?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諒你也沒那個膽量!喂，你小點聲!要是引來官兵，我第一個饒不了你!」
沈知秋兇巴巴地威脅著，行動卻與言語不符——他輕輕扶起江臨風，拍了拍他膝蓋上的塵土，嘴上埋怨道:「男兒膝下有黃金，不要動不動就下跪!有點骨氣行不行？!」
沈知秋的動作無比自然，像是曾經無數次做過類似的舉動。
江臨風受寵若驚，愣愣地凝視著沈知秋認真的側臉，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我心中偷笑，敢情知秋這是把江臨風當作自家弟弟來關懷教導了，真是嘴硬心軟的人啊……
但是……江臨風原本蒼白的臉竟然漸漸染上了一抹酡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