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一十二話 亦真亦假
我瞠目結舌，江臨風此刻正直勾勾地盯著沈知秋精緻清麗的側顏，對我飽含探究意味的注視毫無所覺。
只不過，他的雙頰卻愈發漲紅，連耳垂也染上了一抹艷色。
我納悶至極——這個時代的人怎麼都這麼容易就面紅耳赤的？
沈知秋是這樣，江臨風也是這樣……他們的臉紅速度和頻率簡直堪比電影特效……不對，其真實度、自然度和電影特效比起來應該是更勝一籌的。
不不不，我最應該關心的是——為什麼江臨風會看著沈知秋臉紅?就因為知秋位高權重，卻願意放下身段親手扶起他、還替他拍衣袍上的灰塵嗎？
可是，這不是朋友和兄弟之間最普通、最正常不過的舉動嗎？兩人同為男子，他有什麼可害羞的?
我壞心眼地想，他們一個個有著堪比女子的「花容月貌」，彼此間又都含情脈脈、暗送秋波……果然斷袖之癖是會傳染的……
我向蕭朗月看去，他正面無表情地看著別處，似是對知秋和江臨風之間的微妙氣氛毫無所覺。
咦？我為什麼要關注蕭朗月的表情變化呢？人家不是有喜歡的姑娘了嗎？
唉……自從來到這裡、見識過沈知秋令人匪夷所思的「斷袖之癖」后，我居然在不知不覺間向著高舉「男同」旗幟的粉絲團邁近……
不僅如此，像現在這樣時刻關注著為數不多的幾個好友感情「歸宿」的我，越來越不像曾經那個木訥刻板、習慣於置身事外的自己了……
然，不論做任何事都要有始有終!這條漫漫「紅娘」路才剛剛開始呢……
我托腮沉思，從目前來看，知秋和蕭朗月的關係應該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了……
俗話說，強扭的瓜不甜，更何況，依知秋的性格，絕對不可能為了一己私慾就拆散人家有情人，他對姜明珠多舛命運的同情心完全勝過了對蕭朗月微微萌芽的情愫。
既然如此，就把江臨風和知秋湊成一對兒好了……江大少肯定會感激我的，知秋也可以擺脫單戀了……嘿嘿嘿……
我兀自眯眼笑著，突然意識到現在可不是胡思亂想的時候，立馬收斂起笑容，暗罵自己不分輕重。
沈知秋的色厲內荏也是大家心知肚明的，這樣說便表明他已經不介懷了，這段不怎麼愉快的小插曲也就在沈知秋和江臨風有些尷尬的相對無言中結束了。
［一刻鐘后，城郊的茶館里］
「那現在該怎麼辦？」沈知秋苦惱地撓了撓頭。
幾人沉默不語，各自思量著。
我雙手托腮，搜腸刮肚，拚命回想著自己曾經看過為數不多的幾部電視劇和古言，卻一無所獲……
書到用時方恨少……此時此刻，我才真正地後悔自己當初太過刻板，連一兩部在同學之間被交口稱譽、甚至百讀不厭的都沒有完整地讀過……
若要問我原因，很簡單——不希望因為看「課外書」而耽誤了學習時間……
那時的我覺得很驕傲，因為自己不像那些愛幻想的女孩子一樣整日沉浸在世界里。我是老師和家長眼中乖巧懂事的「好學生」，我在學習上專心致志、一絲不苟……
但實際上，和同學們私下裡給我起的外號一樣——我只是個不折不扣的「死讀書的書獃子」……
「唉……」江臨風忽然長嘆一聲，打斷了我的思量，「如今城門處守衛森嚴，若連殿下都無法入城，弼昌……朗月就更不可能了。」
我有些不解:「為什麼一定要讓蕭朗月入城？只要我們之中有人能見到姜姑娘，向她傳達蕭朗月的意願，說服她跟我們一起離開不就行了嗎？」
江臨風輕聲解釋道:「慕公子有所不知，明珠生性倔強，若不能親眼得見朗月，怕是不會乖乖配合。」
「不僅如此，若我無法進城、向許煜竹亮明身份，還有誰有能力和底氣跟許府搶人？」
沈知秋聽似淡然的一席話卻彷彿有千鈞之力，幾人再次沉默，氣氛凝重不已。
是啊，知秋一旦被人認出，肯定會被立刻捉回去。到時候別說要借知秋的顯赫身份震懾許煜竹了，恐怕我們幾個都會因為「夥同」六殿下出逃而被關押起來……更遑論本就是帶罪之身的蕭朗月……
沉默良久，我執起茶杯，輕輕呷了一小口，這才發現茶水已經涼透了。
我於是放下茶杯，靜默了一會兒，突然想到了一種簡潔明了的思維方式——畫關係圖。
我將食指伸進茶杯里輕輕蘸了蘸，開始在桌面上構圖。
首先，我需要搞清楚我們目前遇到的最大困難——顯然，是六殿下的通緝令，那上面有沈知秋的畫像。
換個角度想想，其實，這眾多的守城將士里，有機會得見六殿下真容的人肯定是寥寥無幾的。那麼，也就是說，只要我們能提前銷毀那些通緝令，再將知秋喬裝改扮一番，應該可以瞞過那些守衛。
其次，在知秋混入城中的同時，我們還要安排另一個人假扮他，並且要佯裝出暴露身份之後的驚慌失措，從與知秋相反的方向逃跑以吸引守城將士的注意，製造混亂，魚目混珠，為知秋爭取趁亂進城的時間。
除此之外，知秋身上既有能證明他身份的玉佩，江城也是他生活多年的故里，相信他在這裡一定有效忠於自己的勢力，只要瞞過了守城之人、順利入城，我自然不必擔心他的安危。
然而，那個假扮他的人遲早會被人揭穿，就算是像小季這樣的高手，恐怕也沒有幾分把握能從眾多守衛眼皮子底下「完好無損」地逃走吧？
除非，知秋能及時派親信來接應那個假扮他之人，否則，一旦被抓住，這可是冒充王公貴族的「欺君之罪」，那人將會面臨怎樣殘酷的懲罰，簡直不堪設想……
在這個皇權至上、平民百姓命如螻蟻的時代，這個計劃的風險大到難以預計。一著不慎，我們之中就可能會有人犧牲生命……
但依知秋說一不二的仗義性子，他肯定會為了兌現許給蕭朗月的承諾而赴湯蹈火，而我作為他的朋友，和他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又怎麼可能置身事外、袖手旁觀他如無頭蒼蠅一般亂碰亂撞、自投羅網呢？
不僅僅是因為這些，姜明珠的遭遇的確令人心痛扼腕，這位絕代佳人值得蕭朗月真心相待、不離不棄，更值得我們幾個素未謀面之人拚死相救。
思及此，我輕輕推了推正秀眉緊蹙、冥思苦想的沈知秋。
知秋詫異回頭，我煞有其事地指了指桌上差不多快乾了的「關係圖」。
沈知秋湊近，端詳半晌，疑惑地問道:「阿軒，你畫的這是什麼？這些箭頭是什麼意思？唔，我看不明白……」
「就知道你腦瓜笨，看不懂這麼有深意的構圖!」
我得意地揚起下巴，展顏輕笑。在知秋面前一向智商堪憂、被他完美碾壓的我，有種終於揚眉吐氣的自豪感。
一向大大咧咧的知秋也如我所料般，並沒有因為我的猖狂而表現出任何的不悅，相反的，他只是謙和地笑笑，向我「虛心討教」起來。
「阿軒，我早就知道你聰慧過人了，以前是我有眼不識泰山，竟一直忽略了你的智謀。好啦，情況緊急，快說說你的計策，我們也好合計合計，早點救出姜姑娘。」
「本公子虛懷若谷，自然會以大局為重，就不與你多做計較了。只要你答應欠我一個人情就行。」
我微微眯眼，笑得像只狐狸一樣狡黠。
知秋頗為頭疼地看著我，眼神中滿是哀怨與無奈:「你……你這是趁火打劫!真夠卑鄙的!」
其實我並不是真的想讓知秋許給我什麼，畢竟我除了想多活幾天之外別無所求，這「人情」自然也只是隨口說出的一個玩笑話而已。只是……此話既已出口，便沒有再收回的道理。
「是啊，不過是個人情而已，一句話的事兒！殿下就說答不答應吧？您若是不答應的話，說明鄙人的才智尚且不足以替您謀划，還請另請高明吧！」
我故意板著臉站起身，雙臂環胸，向後退了一步，靠在牆上，佯裝出悶悶不樂、甩手「罷工」的架勢。
沈知秋果然妥協了:「好好好，我答應你行了吧？阿軒，你可真是一點兒虧都不吃的精明主兒！我以前怎麼就沒發現呢？你可知，這是本宮生平第一次欠別人人情？你還真是膽大包天，敢在老虎頭上拔毛……」
我心滿意足，無所謂地笑笑:「風水輪流轉，凡事無絕對嘛！」
「好!」在沈知秋不滿地發牢騷之前，我立即收起剛才的嬉皮笑臉，正色道:「我們先來分析一下局勢吧！」
接下來的一柱香時間裡，我充分利用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條理分明、頭頭是道地向他們展示我的「研究成果」，「慷慨」地與他們分享自己的心得體會。
這些人明顯比我想象的要聰明，個個反應敏捷——我才講了個開頭，他們就已經想出了計劃里的細節部分。原以為我要滔滔不絕地講解許久，他們才能明白。然而，人家舉一反三，很快便商議出了該計劃的「升級版」……
我心中瀑布汗:還以為自己聰明過人呢，原來人家只是深藏不露而已，他們每一個的智商都足以「秒殺」我了……
果然，越是有學識有才能的人，越含蓄內斂，行事越低調、才美不外現，韜光養晦，不露鋒芒。
而那些像我一樣愛賣弄小聰明的人，果然都只能是些上不得檯面的「小嘍啰」……
一旦遇到真正的大風大浪，我們這些小嘍啰還是只能躲在那些深藏不露的「實力派」背後，依附於他們的智慧與能力，方能死裡逃生。
我多麼希望，在我所剩不多的時光里，我和知秋他們能遇到什麼「非我不可」的事情，這樣的話，我就能站在知己好友的前方，發揮自己儘管微弱但無可替代的作用，替他們遮風擋雨——而不是永遠躲在他們未豐的羽翼之下，苟且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