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棋局

第十七章 棋局

這一頓飯景聆吃得索然無味,棉絮一般的思緒像沾了水一樣又沉又重,堵在她的腦子裡出不來,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弄把這些謎團剝繭抽絲。

秦太后坐在上面與鄭少遠交談著,景聆的目光緊緊凝聚在時詡的後背上,隱約從太后口中捕捉住了幾個字眼。

秦太后說自己喜歡鄭靨,要把她留在宮裡解悶,併當場就把她封為了婕妤,而賀遷也默許了太后的旨意。

景聆感到幾分心痛,若這件事是發生在尋常宮殿里,她倒不會有這樣不甘的感覺,可偏偏這裡是千京亭。

宴席過後,景聆正想找時詡試探一番,可賀遷卻先她一步,走到了時詡跟前,景聆只好收回了剛伸出去的手,朝賀遷福了福身就離開了千京亭。

賀遷見景聆走遠了,臉上的神色才鬆懈下來,他對時詡溫和一笑,道:「午後乏味,武安侯可願與朕下盤棋?」

時詡心中隱隱不安,他不認為賀遷只是想要自己陪他下棋這麼簡單。

時詡朝賀遷作揖:「臣之榮幸。」

時詡跟著賀遷進了勤政殿,賀遷先坐在了桌邊,然後推著手讓時詡坐在自己對面。

幾個內侍麻利地把棋盤鋪在了桌上,李內侍把沏好的茶放在了賀遷和時詡手邊,隨即就帶著那幾個內侍退了出去。

木門一關,屋內便只剩下時詡與賀遷二人。

香爐上白煙裊裊,君臣二人靜默著對坐,屋內的安靜中透著幾分肅殺。

賀遷率先用笑意打破了空氣中的冰霧,他道:「朕先還是卿先?」

時詡也以笑應對:「皇上先。」

賀遷從棋罐中捏起一顆黑子,毫不猶豫地在棋盤的中心落下,時詡也捏著白子,緊隨其後。

賀遷捏棋思考,突然說起話來:「子定訓練北寧府新兵已一月有餘,可惜朕政務纏身,一直沒有機會親自去北寧府看看,不知子定在北寧府一切可好?」

時詡落下一子,道:「勞皇上挂念,一切都好。」

賀遷抬眼看了時詡一眼,時詡神色冷靜,一雙眼睛都盯在棋盤上。

賀遷哈哈一笑,道:「子定說笑,別的事情朕可能不知道,可阿聆一直都在北寧府之中,有她在,想來定給將軍添了不少麻煩吧。」

時詡頓時身體一僵,手裡的棋子險些沒有拿住。

時詡把棋子穩穩地放在棋盤上,然後端起茶盞抿了口茶,才謹慎地開口:「算不得什麼麻煩。」

賀遷撐著下巴,眯眼審視著時詡。

時詡的心臟跳得飛快,賀遷說話又穩又慢,字字擲地有聲,不知道是因為賀遷提到了景聆,還是因為這密閉的房間過於壓抑,時詡只覺得自己在戰場上都沒有像今天面對著賀遷這樣緊張。

世人皆說:「伴君如伴虎。」,這果真不是玩笑話。

時詡頓了頓,遲疑道:「臣不敢欺瞞皇上,景小姐已經有一段時間不來北寧府了。」

「哦?」賀遷眉峰挑起,饒有趣味地看著比自己小四歲的少年,「想來是阿聆受不了北寧府的辛苦不願意去了,唉,她可真是胡鬧,不過子定見諒,阿聆自小在宮中養尊處優,確實是沒受過苦的。」

時詡勉強地朝著賀遷笑著,說:「景小姐並非不能受苦……」

「嗯?」賀遷面露疑慮,突然沉下聲來:「武安侯何意?那日我見阿聆眼眶發紅,像是哭過。莫不是武安侯一直記恨著那日賜婚之事故意給了她委屈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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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時詡縱然表現得再鎮定,可發白的面色依舊宣告著他內心的慌張,「是臣的錯……」

時詡判斷不出賀遷究竟是知道了自己羞辱景聆的事情還是只是單純地在套自己的話,難道真像母親說的那樣,景聆在皇上太後面前編排了自己?

當下這種情況能如何?倒不如以不變應萬變。

賀遷看著時詡若有所思,接著連連嘆息:「子定啊,在朕的兄妹中,阿聆是朕見過的最堅強的一個妹妹了,你究竟對她說了什麼啊?竟然能把她氣哭。」

賀遷這話說得一點都沒錯,景聆六歲后就再也沒有在他面前流過眼淚,即使是當年的封后之事,景聆也只是紅了眼眶。

只是那日,景聆失望的那一眼,成了賀遷心裡揮之不去的痛楚。

時詡嘴唇輕顫,隨即起身跪在了地上,他抱拳作揖:「臣既然犯了錯,就甘願承擔後果,臣定會去給景小姐道歉的。」

賀遷一時驚愕,垂眸看著地上的時詡,突然笑出聲來:「子定啊,你這是做什麼,你還與朕下著棋呢。」

時詡不明所以地望向賀遷,賀遷卻用下巴指向對面空空的座位,示意他繼續下棋。

「是。」時詡緩緩站起,沉沉地坐回了玫瑰椅上。

二人相對無聲落了幾顆子,賀遷剛把黑子捏起,就見對面的時詡白子一落,自己竟然輸了。

「子定不僅有將帥之才,連棋技也如此高超。」賀遷笑道。

時詡扯著唇角,說:「是皇上讓著臣。」

賀遷爽朗地笑了幾聲,隨即長臂一揮,就打亂了棋盤:「真是後生可畏啊!好了,這一盤棋下下來朕也睏乏了,子定也回去歇息吧,下一次朕一定要贏回來,哈哈哈……」

時詡起身朝後退了兩步,下完這盤棋,他竟出了一身汗。

「那臣就不打擾皇上休息了,臣先行告退了。」時詡躬身道。

「好。」

時詡邁著大步出了勤政殿,賀遷捧著微涼的茶盞望著空蕩蕩的門,這時候,一直藏在屏風后的程衛才踱著步子走到了賀遷桌旁。

賀遷看了一眼程衛,又喝了口冷茶,說:「這時子定倒還算是誠實。」

程衛朝他一笑,躬身道:「子定與臣一同長大,他的父親從小便教他要忠君報國,他又怎麼會有不臣之心呢?」

「是嗎?」賀遷笑著看程衛,「那他為何在棋局中勝了朕,這難道不是輕視朕嗎?」

程衛看向那黑白相間的棋盤,又笑道:「皇上,尋常臣子若是與皇上博弈定是心懷一顆想要吹捧皇上的心故意輸棋,那才是愚弄皇上的表現啊。可武安侯為人正直誠實,通過這局棋皇上也能看出武安侯並不諳此道不是嗎?」

賀遷驟然一默,隨後大笑起來:「絳微啊絳微,倘若時子定輸了棋,你定會說他是尊敬朕吧,你可真是他的好朋友。」

程衛也淡然地笑著,說:「臣豈會這樣說,若他輸了棋,也是因為皇上棋技過人,又豈是武安侯讓棋的緣故呢?」

賀遷無所事事地將棋盤上的棋子挑揀著收進棋罐中,一邊道:「武安侯是塊做忠臣的材料。」

程衛觀察著賀遷的臉色,也坐到他對面幫著賀遷揀棋子,他說:「皇上既然這樣認為,那為何要讓他進北寧府訓新兵呢?讓他去邊關或者是來皇上您身邊豈不是更能發揮這個忠臣的價值嗎?」

賀遷搖了搖頭,眯眼看向窗外,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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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道:「武安侯終是少年,年輕氣盛,竟然連太后親賜的姻緣都敢拒了。朕……」

賀遷望向程衛,鷹隼般的眸子望向程衛:「朕就是要挫挫他的銳氣。」

賀遷擲地有聲,把捏在手裡的黑色棋子摁在了棋盤中央。

時詡出了勤政殿,沿著陽和湖緩步而行。

他常年在外征戰,繼父兄戰死後便一直留在嶆城,每年回京也不過寥寥數日,此次是他在盛安待得最久的一次,也是他第一次與自己效忠的君主如此近距離地接觸。

時詡抹去額角上的細汗,想到剛才那緊張的氣氛自己將來不知道還要經歷多少次,他就想念起了在邊塞的日子。

至少,那是自由放縱的,那是能讓他感到快意的,也是能夠讓他覺得自己伸手就可以觸碰到父兄的夢想的。

時詡淡漠地搖著頭,蹲身在河邊,凝望著池中倒映出來的自己的臉。

可自己已經為人臣子,他沒有退路,也沒有想過退路。

時詡捧著那清冽的湖水抹了把臉,希望那水可以透過他的皮膚,潑進自己的心裡,澆去他心中的焦躁。

時詡在原地待了半晌,才扶著微麻的腿起了身,剛轉過身,他敏銳的眼睛就捕捉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時詡三兩步就跨上了岸,他快步拐過小路,就看見景聆依舊拿著那團扇若有所思地漫步,而珠玉就跟在她身後不遠處。

時詡用衣袖揩去臉上的水漬,大步流星地走在了她身後,然後又看著景聆的雙腳,跟著她的腳步慢慢往前挪。

「我都說了讓你不要跟著我!」景聆突然轉過身來厲聲道。

時詡就跟在她身後,還未來得及停下腳步,身體就這樣跟景聆的臉碰到了一起。

景聆腦中一嗡,連忙捂著酸痛的鼻子倒退了兩步,雙眼戒備地看著時詡。

時詡看她眼眶裡都疼出了淚光,朝她伸手道:「你……你沒事吧?」

景聆幽怨地看了他一眼,惱火地拍開了他的手,道:「用不著你的好心。」

時詡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脫口而出道:「我不是故意的……」

景聆打量著時詡那面帶歉意的臉,自己原本是在想著剛才宴席上的事情,剛剛被他一撞倒把腦子裡的思路撞散了。

景聆繞過時詡朝珠玉正聲道:「重月年紀小,我怕她一個人洗衣服洗不幹凈,你回去幫她去,還有,我今天想吃荷花酥,若是我今天回去見不到,我就告訴姨母你辦事不力,把你打發到掖庭去。」

珠玉小心翼翼地看著景聆,支支吾吾地答應著。

景聆滿意地勾起唇角,冷聲道:「還不快去?」

「是,奴婢這就去,這就去……」珠玉耷拉著腦袋快速地朝景聆福著身,腳剛往身側邁出一步,她看了看頭頂的天空又跑向了景聆。

景聆看著她面色微慍,珠玉咬著嘴唇,想了想把手裡的油紙傘遞給了時詡。

珠玉小聲道:「小姐,待會兒可能會下雨,這把傘你們帶著。」

景聆聞言臉色稍斂,手裡的團扇擋住了口鼻,心裡莫名覺得酸酸的,卻依舊沒好氣地說道:「知道了,你快回去吧,不要打擾我們。」

珠玉垂著頭,朝景聆福了身就跑回了雯華軒。

景聆看她的背影越來越小,直到看不見了才鬆了口氣,她對時詡道:「侯爺,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你隨我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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籠中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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