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飛雁

第十八章 飛雁

玉成行宮依山而建,行宮背後依靠著的就是高聳的玉成山。

景聆帶著時詡爬到了半山腰的一個小涼亭里,涼亭修在陰坡上,背對著太陽,正是盛夏的乘涼之所。

景聆用帕子擦了石凳上的灰,面對著時詡坐了下來,撐著下巴看著他,粉唇微啟:「侯爺跟了我一路,可是找我有什麼事情?」

時詡的手指輕輕摩擦著粗糲的石質桌沿,他掃了一眼景聆細白的手腕上精美的鏤金鐲子,遲疑道:「你似乎也找我有事,不如你先說吧。」

景聆淡然輕笑,今天的時詡跟從前很不一樣,景聆總覺得他今天磨磨唧唧的,不比之前見他,總是風風火火、心高氣傲。

景聆都快懷疑眼前的這個時詡是不是被什麼東西給奪舍了。

景聆索性自己先開了口,道:「你剛剛是從勤政殿出來的吧,皇上找你去做什麼了?」

聽著景聆的問題,時詡心裡陡然警惕起來。

他謹慎地說道:「皇上找我下了盤棋。」

「只是下棋?」景聆秀眉微挑,唇角帶笑,「不見得吧。」

景聆與賀遷相識這麼多年,她對賀遷的脾性不說是了如指掌,卻也能摸出個八九分。

賀遷此人,做任何事情都帶著目的,絕對不會是就為了下一盤棋就把時詡從眾目睽睽下叫走的人。

依照景聆對賀遷的了解,賀遷這麼做的原因為二:一是為了在皇親朝臣面前顯露出自己對時詡的重視,二是為了尋個安靜的地方單獨試探時詡對自己的忠心。

這份重視,既能引起別人的注意,又能引起別人的記恨;若時詡對自己不忠心,別人把時詡殺了也恰順他意。

「皇上問了你什麼?」景聆繼續追問道。

時詡思忖片刻,也按著桌子坐了下來,如實道:「問起了你。」

「我?」

景聆頓時啞然失笑,即使是與自己緣分已盡,阿澈哥哥依舊擅長物盡其用。

不過看時詡完好無損地從勤政殿出來了,時詡的回答定然是讓皇上滿意的,皇上對他,暫時也應當是信任的。

景聆又嘆息了一聲,玩味地看著時詡,道:「今日宮宴上,我看臻交公主對你青眼有加,可你對她委實是冷漠了些。」

時詡微愣,解釋道:「我與公主並不相熟,只是之前在盛安城見過一次,打了個照面罷了。」

「這樣啊。」景聆捏著團扇擋在臉前,只露出一雙眼睛看著時詡,「今日在宮宴上姨母與陳王聯手上演了一出好戲,只是我在這之前,竟然沒有聽到一點風聲,我以為侯爺你與臻交公主是故交,知道一些內情,看來,倒是我誤會了。」

景聆笑著站起,踱著步子走到時詡背後,用扇骨不輕不重地敲了敲時詡的肩膀,又道:「我就知道,像侯爺這樣的忠君之臣,連我這樣一個太后的侄女都厭惡至極,又怎麼會與陳王沆瀣一氣呢?」

時詡抓住了景聆落在他肩頭的團扇,轉過身來,俯視著景聆道:「既然是誤會,那麼解開了就好。倒是景小姐你……」

時詡把抓在手裡的團扇慢慢退回景聆身前,道:「你為太后做了那麼多事情,可她對你怎麼說扔就扔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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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詡的音量慢慢減弱:「你與皇上的情深意重,到頭來竟然成了讓別人平步青雲的墊腳石。」

景聆把扇子從時詡手裡搶了回來,壓著心裡的不悅露出笑意,道:「是墊腳石還是絆腳石,誰又說得准呢?不過有句話你說得很對,太后對我招之即來,揮之即去,我的確是委屈極了。」

景聆歪著頭看時詡,皺起的眉眼間透出可憐,景聆道:「侯爺啊,太后這棵大樹下已經沒有我的容身之所了,我以後,該去哪裡乘涼呢?」

時詡注視著景聆,心中的想法呼之欲出。

時詡道:「你到底想說什麼?」

景聆勾唇一笑,背過身去,漂亮的桃花眼勾勒著遠處起伏的山巒,眼睛上像是鋪上了一層霧。

「侯爺與我同被賜婚,侯爺一句不敢想嫁娶之事,我也被父親送入了北寧府。侯爺以為,生氣難受的人只有你嗎?」景聆轉身直勾勾地看著時詡,「我又何嘗不難過呢?」

時詡沉默地望著她,心裡很不是滋味。時詡錯過了她的目光,道:「那晚的事情,抱歉了。」

「什麼?」

時詡抿了抿唇,直視著景聆的眼睛,認真地說:「那天晚上,我說了些混賬話,你別放在心上。我給你道歉,對不起。」

景聆驚愕的神情在臉上停滯了一瞬,她從未想過像時詡這樣驕傲的人會給自己道歉。

景聆淡笑著,坐回了石凳上,漫不經心地說:「侯爺若不主動提起這件事,我都快忘記了,今日我與侯爺同坐在此,侯爺的道歉我也接受了,那從今以後,你我二人之間便冰釋前嫌,可好?」

時詡深深地看著她,像是要把她看穿一樣。

時詡思忖良久,道:「好。」

景聆暗自鬆了口氣,說:「既然侯爺已經向我表達了歉意,仔細想來,我有一些地方,也做得對不住侯爺,現在侯爺道了歉,我心裡也覺得過意不去,想給侯爺回份禮。其實……我有一些拙見,不知侯爺是否願意聽。」

時詡微挑著眉峰,也坐回了景聆對面,饒有興緻地看著景聆,像是在等待著景聆繼續說下去。

景聆把手裡的團扇擱到桌上,道:「侯爺因戰功封侯武安,既是為將者,我相信侯爺必然有自己的一番抱負吧。若侯爺信得過我,不如告知於我,我這些年都待在盛安,多少也有一些人脈,我可以幫您。」

時詡眼露疑色,臉色也變得低沉起來。

時詡猶豫著說道:「與其說是我的抱負,不如說是我父兄的抱負,或者說,這是我生來背負的使命。」

時詡的聲線逐漸低沉:「其實很多人都不知道,我哥是為了保護我而死的。直到現在,我都還能聽見那天嶆城戰場上的嘶嚎,我甚至還能感覺到我哥靠倒在我的肩膀上的重量。他用最後一絲氣息對我說……」

「阿詡,我沒有辱沒家族的榮耀。」

時詡的眼眸逐漸下垂,眼睫下的光華被霧靄替代:「我父兄實現不了的抱負,由我來實現。」

景聆緊緊攥著扇柄,一時詫異。

二人默了少頃,景聆才平靜地說道:「武安侯倒真是大魏難得的忠臣良將。」

景聆望著天邊暗沉的黑雲,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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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也悶了起來。

時詡比自己想象中純良,他這種人天生就應該鎮守邊關、與虎狼廝殺,倘若捲入朝堂紛爭之中,難保不被奸人所害。他今年才十八歲,前途無量,若折損了這樣一位良將,是大魏的損失。

可他是大魏武安侯,這趟渾水他已經淌進來了。

既然已經淌進來了,與其讓他在渾水中迷失方向,不如自己親自為他指引一條明路,讓他一心只忠於皇上,讓他完全成為皇上身邊的一把利刃。

景聆搖了搖頭,薄唇微啟:「侯爺願意為了你的抱負付出什麼?」

時詡慢慢抬起頭,目光如炬:「我的生命。」

景聆驟然呼吸一滯,那雙眼睛也睜得圓圓的,她驚嘆於這世上竟有人把生命說得如此輕易。

天色愈來愈沉,幾陣冷風吹過,天邊突然傳來了悶雷聲。

時詡深深看著景聆掛著驚異的臉,突然開口:「那景小姐呢?景小姐看上去與尋常女子不同,景小姐的抱負是什麼?」

景聆收斂神色,玩笑一般地說:「我沒有什麼遠大的抱負,無非是想要離開盛安罷了,你能幫我嗎?」

時詡淡笑:「這似乎並不難。景小姐,其實我很不解,若只是因為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景小姐不必這樣幫我,景小姐今天的這番說辭,倒像是早就準備好了一般,你究竟為什麼幫我?」

景聆看著時詡深邃的目光,眼神微眯。

景聆淡然道:「侯爺與我同樣身陷囹圄,我們看似不同,本質上卻相同。」

景聆起身走到涼亭邊,越過欄杆伸手接住了細密的雨滴,驀然回首:「時子定,我們都被束縛在名為命運的牢籠之中,可我想要飛出去,我想要自由,你懂嗎?」

冷風把景聆散落的髮絲吹得凌亂,寬大的裙擺隨風微卷,她看起來就跟一張紙一樣單薄,就像景聆自己說得那樣,時詡感覺她下一瞬間就會越出欄杆振翅翱翔,穿過雷電,追尋她的自由。

「景聆,你別站在那裡。」時詡走到她身側抓起了她的手臂,「下雨了,危險。」

景聆淡淡笑著,無情的冷風跟刀子一般把她的臉色削得蒼白,她被捲入風雨中,卻感到渾身自在。

景聆沒有甩開時詡的手,反而抓住了他:「從我記事起我就被困在這裡,這不是我能夠選擇的。我時常在想,困住我的籠子是什麼,是盛安嗎,是太后嗎,是我的家世嗎?」

景聆像只迷途的小獸一樣搖著頭,她牽著時詡坐了回去,然後抬頭看他。

「時子定,我要親手斬斷這一切,我要離開這裡。」

景聆雙眼迷濛地望著時詡,可嘴裡卻說著堅定的話。

她看著時詡唇瓣微動,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景聆竟然從時詡向來厭惡自己的臉上看到了別樣的情緒,那似乎是憐憫,又像是悲傷。

景聆滾動著眼珠子在時詡臉上逡巡,像要把他臉上的每一份思緒都挑揀出來,細細品味。

然而下一瞬,時詡溫熱的掌心卻突然貼在了景聆冰冷的臉頰上。

景聆的身體倏地僵住了,二人在免被暴雨侵襲的一隅彼此沉默,景聆努力控制著自己呼吸的力度,卻控制不住那強有力的心跳。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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籠中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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