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圖像閃爍了幾下,再次消失。

兩人眼前，出現了一個向上的黑色樓梯。

樓梯就在大廳的正中間,向上盤旋而上，看不見頭頂的天花板在哪裏。

「小心點。」凌燃抓着她的手，兩人慢慢往上走。

塔內十分安靜,剛才的圖像消失之後，只剩下兩個人的呼吸聲和腳步聲。

黑暗裏看不清凌燃的模樣，只有一個熟悉而清晰的輪廓。

她「嗯」了一聲，手掌心緊緊握住他。

噠噠。

樓梯旋轉着向上，四周的光線很暗，空間又很廣闊,讓人感覺彷彿在往天上走。

「到了。」

凌燃停下腳步，眼前又是一個大廳,四周非常暗，沒有窗戶，空蕩蕩的大廳和第一層一模一樣。

「滋滋——」

正中間又出現了那個女人,她側對着兩個人，在手上的電子屏上記錄着什麼：「星空人族，編號1111111。燧明實驗室項目很多,我們決定在黑塔每一層設立不同的實驗室進行各個項目的實驗。」

「悄悄記錄一下,實驗室里最皮的那個在每一層的入口都安裝了它的新發明。說是什麼靈感啟動器,每個進來的人都要被噴一噴。」

她頓了頓,轉過身來看向姜月皎的方向,「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這東西好像真能提高我們的研究速度，最近很多研究員都說自己靈感湧現。」

「當然，靈感湧現也不是什麼好事，比如——他們現在立的項目越來越多了，這不是典型的挖坑不填嗎？每一個方向都那麼大。」

「以後這一層的記錄就交由本層的研究員負責，我看一下，嗯，第二層，研究項目，物資生產。」

女人關閉手裏的電子屏，「希望下次我在進來的時候，不會再被它噴，我總覺得它喝多了，設計的程序有問題，每次的計量都控制不好，要是計量過多，可能會影響人族的神經系統和記憶區域……」

「滋滋滋——」

話還沒說完，人影閃爍了幾下，再次消失。

就在姜月皎以為樓梯會重新出現的時候，大廳里卻沒有了反應。

凌燃忽然將她拉到身側，用手捂住她的口鼻：「小心！」

耳邊是氣體噴射而出的滋滋聲。

很快，兩人的四周瀰漫起了霧氣一般的白色氣體。

即便是被凌燃捂住了口鼻，這些氣體依然鑽入了她的呼吸道，姜月皎很快感覺到凌燃放在自己臉上的手失去了力氣，最後滑落了下去。

而她也似乎回到了剛進入門時的情形，感覺自己像是醉酒了一般，四周的空間變得虛無和扭曲，耳邊的聲音也漸漸飄遠。

-

好像做了一個夢。

這個夢很溫暖，也很美好。

卻讓人捨不得醒過來。①

「小皎，」她聽見有人在耳邊叫自己。

過了三四分鐘，姜月皎才睜開眼，凌燃在她身側，輕輕搖動她的身體。

她迷糊了半天，才問：「我沒死？」

那些氣體真的可以影響神經和記憶？

可為什麼她什麼都記不清了，反而覺得好像是睡了一覺。

凌燃似乎也沒有遇到任何特別的事情。

兩人站起來，整個大廳和之前進來的時候完全不同，堆滿了亂七八糟的儀器，在黑暗裏看起來有些怪異。

凌燃上前檢查：「這些是食物製造器，還有造水裝置。」

「那邊的儀器，似乎和能量生產有關，」凌燃轉過身，「那些氣體應該是無害的，根據剛才看見的全息記錄來看。而這裏，是他們研究物資生產的地方。」

姜月皎點點頭，和凌燃在大廳里轉了一圈，兩人再次發現了一個向上的樓梯。

旋轉向上的樓梯和一樓的那個一模一樣，應該就是上樓的唯一通道。

再往上走，就是黑塔的第三層。

果然，剛剛踏上第三層，中間就出現了相似的全息投影。

不同的是，第三層的影像中出現了一個男人的身影。

「這項實驗他們不是很看好，」男人背對着兩人，同樣穿着一件白色的實驗服，「盤古號現在最緊要的事情，一個是物資供給，一個是生存問題。」

「物資下層已經在做了，暫時沒有太大問題，現在三艘船的人數不多。第二個，是提高星空人族的生存能力，即便是我們現在已經比地球上的人強壯很多，遇到意外，也很容易死亡。」

地球？

盤古號……

果然，星空人族是來自地球。

但是他們的壽命和體質，遠遠比地球上的人要強大，難道就是因為這個實驗室的成果？

女人雙手抱胸：「你說得對，但是這個實驗，依然很重要。我們至今還不知道，到底末日是怎麼來的，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麼。除了時間旅行這一個作用之外，我相信這一項技術一定還有別的用處，或許會帶來不一樣的改變。」

「滋滋滋——」

畫面閃爍了幾下，時間彷彿被加快了無數倍，再次出現清晰的人影的時候，女人的年齡似乎增長了一些，沒有了一開始的活潑和好動，顯得沉穩不少。

她低頭記錄着什麼：「為了研究這一項技術，我們必須要規定一個統一的時間單位。」

男人側對着她，由於圖像的局部失真和波動，看不清他的模樣：「任何周期性運動的物品都可以作為計量時間的時鐘，在老地球上的時候，就是以地球自轉一周為一天的計量單位。但是最精確的，還是銫原子的振動周期。」

「它的周期確實是很精確，」女人說，「使用外界能量轟擊銫原子，使其向外發出周期性的脈衝信號，這樣的信號具有一定的規律，我看看，它的振動頻率是一秒鐘91.926億次。」

「不同的空間，時間也不同。」男人似乎在和她討論着什麼，「引力越強，時間越慢，就像是在黑洞附近轉十幾分鐘回來，或許外面已經過去了數年。」

動鍾變慢，動尺變短。這是姜月皎在父親的書本上看到過的定理。

這種理論在狹義相對論當中，指的就是不同的觀測者，觀測到的相同的時間和空間是不同的。

空間的引力效應可以改變時空的特性，只要速度足夠快，運動當中的物體經歷的時間就會變慢，某句話對它的解釋，就很形象——天上一天，地上一年。

實際上，快速運動的物品，或者黑洞附近受到極大引力作用的物品，它的時間遠遠比沒有運動，或者收到引力作用小的物體要慢。

極有可能前者過去了一天，但是後者卻過去了一年。

某種意義上來說，前者已經通過某種接近，抵達了後者的未來。

對於引力作用來說，越靠近地面的空間，收到的重力越大，引力越強，時間越慢。

所以相比於天上，其實地面的時間更慢一點，只不過這點距離太小，時間的差別也非常微小，人類無法察覺。

而物體的長度，在高速運動當中，也會變短。

「我們固然可以通過不同的空間，比如黑洞來減緩時間，以幫助人來到百年後，乃至千年後未來，但是如果不能回到過去，就無法傳遞迴來我們所需要的信息。」女人思考了一會，手裏的電子板似乎收到了什麼信息，她看了一會，抬頭看向男人。

男人說：「文檔里的研究方向，是大家覺得最有可行性的一種。」

「切片空間？」女人語氣帶着些疑惑。

「沒錯，」男人在身後的白板上畫了兩個點，下面是A點，上面是B點：「假設A點是我們的任務目標點，而B點是時空穿梭者原本所處的空間。」

他穿過兩個點，畫了兩條水平的平行線。

B點的平行線在上面，A點平行線在下面，並標註為B線、A線。

「這兩條線，就是兩個地點的時間線。」男人繼續道，「你在A點，我在B點。A點的你，正在實驗室里做實驗。」

「兩條時間線雖然相互平行，但是AB兩點在同一垂直線上，A點的你在做實驗，B點的我也在做實驗，只不過我做的是時空穿梭實驗。」

他繼續道：「A點的過去，是你在吃飯。A點的將來，是你遇到了車禍。」

女人「喂」了一聲：「能不能舉個吉利一點的例子？」

男人笑了一聲：「打個比方而已。假設現在我們兩個之間的距離非常遠，或許是數十、上百光年的距離，這樣的距離，會讓我們兩人所處的空間之間出現極大的差別。」

「我們的每一個時間點，就像是定格動畫的每一幀一樣，所有的畫面連接起來，最後形成了一個完整的動作，而每一幀當中，物品的狀態都不一樣。每一幀都包含着這個時間和空間當中物品的狀態，因此，我們把它們成為時空切片。」

男人繼續道：「現在，我駕駛一艘速度極快的飛船，朝着和你相反的方向離開。因為速遞和相對空間變化的原因，我的時間線走在了你的前面。」

他在白板上穿過B點，朝着左下方畫了一條斜線：「現在我的時間線，通過這條斜線，和你的過去開始了同步。我看到的『現在』，是你正在吃飯，而非你正在實驗室里。」

這一條左斜下的斜線，穿過了女人的時間線，但是卻沒有穿過A點，而是在A點的左邊，和A點的時間線相交叉。

「同樣的方法，當我朝着你的方向快速移動的時候，」男人又畫了一條斜線，這次是朝着右下角畫去，與A的時間線交叉在A點的前面，「這個時候我的時間線會被壓縮，我的現在，和你的未來存在於同一條線。我看到的你的『現在』，就是你遭遇了車禍。」

「而且，雖然穿過B點的斜線的角度只是岔開了細微的一點，但是AB之間距離越遠，最後抵達的A的時間線之後的交叉點，距離A點也會越遠。」男人最後總結道，「二者之間的距離越遠，時間線壓縮或者拉長的度就越大，所到達的A點的過去和未來，距離A點的時間也就越久遠。」

"只要我們找到這一條斜線的通道，建立一個蟲洞通道。縮短通過這條線達到你那一側的時間，我就能直接從B點跳躍到斜線和A時間線交叉的地方，抵達你的時間線，見到你的過去，和過去的你一同用餐。」

「相反，若是朝着你的方向快速移動，我所看到的和我在同一條斜線上的你的世界的『現在』，卻變成了相對於A點來說的「你的未來」——也就是你剛剛遭遇車禍的時空切片。」

「這樣的理論，之前也不是沒有人提出過。」女人說，「先不說怎麼找到這個通道，即便是找到了可以快速穿越兩個超遠距離的通道，離開那個空間之後，AB兩人的相對行動就已經消失了。又怎麼能做到在超遠距離之外保持相對移動的同時，又能來到我所的空間？」

「所以，這就是我們要解決的問題。」男人笑了一聲，「如果解決了，我們就不會在這兒發愁。」

「過去並未消失，未來已經存在。」女人喃喃自語，「時間就是一條冰凍的長河，我們的未來早就已經存在於這個宇宙，過去沒有消失，依然存在於我們自身的時間線之上。如果能夠掌握這項技術，不僅可以發現過去被淹沒的真相，還能預測未來的災難。」

科學就是不斷試錯的過程，人族想要進步，必須在科技樹上努力發展，而很多方向的嘗試都是錯誤的。

現在他們背井離鄉，孤獨地在黑暗而死寂的宇宙當中航行，已經沒有更多的時間，讓人族慢慢發展了。若是能提前預知正確的方向，會省下很多的時間和資源。

昔日那個溫暖的生命搖籃，早已消失。

失去了地球的庇護，人類無比脆弱。

如今他們面對的危險，會更加恐怖和致命。

而他們承載着人類文明的火種，在找到宜居星球並且改造成功之間，必須保證火種的傳承。

人物的畫面再次快速移動。

很快又出現了女人的身影，這一次，只有她一個人。

「……記錄，滋滋……」

「因為生命項目的進展，現在人類的壽命獲得了極大的提升。要不是這項科技的突破，我現在估計也沒辦法繼續時空穿梭項目的研究。」她看上去有些高興，顯然是取得了不小的突破：「怎麼才能在保證身體穩定B點時間線的同時，抵達A點的時間線，從而在A的世界裏進行時間旅行。」

「生命研究項目當中一個極其重大的發現，就是能量的糾纏問題。生命能量這一概念提出來之後，引起了極大的震動。」

她繼續道：「所以，我們的設想是，人的精神和生命，作為一種無形的能量，是不是可以和身體分離開來，形成一個獨立的個體。」

「這樣的個體，在身體依然處於超遠距離的時空的時候，通過我們已經發現並且用特殊技術可以激發並且穩固的通道，前往另一個千萬光年之外的世界，從而獲取可以進去那個世界過去或者未來時空的能力。」

「我們在黑塔之外的一個實驗室里建立了實驗空間，滋滋……希望……」

「實驗B點，也就是旅行者所在的地點，定位為該實驗室當中……」

「實驗A點，旅行者的目標點，穿梭時間線的世界，定位為古地球坐標。距離A點距離……萬光年……」

「實驗目標，找到當初末世降臨的真相，提升人族存活率。」

「實驗者……四……星……」

「滋滋滋……」

畫面越來越不穩定，最後投影徹底消失，四周一片寂靜。

姜月皎愣了半天。

黑塔之外的實驗室，會不會就是安教授之前所找到的實驗室。

如果真是這樣，那麼這項技術，經過現代科技的研究和改進，最後變成了——

生命模擬技術。

也就是說，末日地球上她所經歷的一切，不是存在於身體里起源基因片段的記憶，也不是一場虛擬的夢境。

宇宙正在不斷的膨脹，星球之間，星系之間的距離正在不斷變大。

這也意味着，AB兩點之間的距離正在快速變遠，而宇宙膨脹的速度越來越快，如同踩下油門的汽車，不斷加速，現在比起之前燧明實驗室還在運轉的時候來說，膨脹的速度無意更快。

暗域之所以被稱為暗域，是因為那裏什麼也沒有，一片漆黑，就連星光也看不見。

星球之間，恆星之間的距離異常遙遠。

原本暗域也和正常的星系一樣，但是它的膨脹速度遠超周邊的星系，最後才形成了這樣的死亡空間。如同一片深海，隔絕了銀星系和其他星系。

也就是AB兩點之間的距離不斷變遠，即便是找到了通道，也只能回到過去。

她的意識，就是通過男人提出的斜線通道，從B點，回到了A點所在時間線的過去。

末日地球里的記憶，是一場回到過去的時空旅行。

一場跨越了上萬、亦或是上千萬光年的距離，跨越了漫長的時間，和無數個文明興滅過程的旅行。

-

在她開口和凌燃說起這一切之前，那些詭異的氣體再次出現。

熟悉的虛幻感將她帶入了另一個世界。

這是她記憶的世界。

氣體具有刺激神經系統和記憶區域的作用，可能帶來的是靈感的產生、技術的突破、帶來一場能讓人好好休息的夢，或者——

喚醒被封存記憶。

-

凌燃睜開眼睛的時候，頭頂是冰冷的灰色。

他聽見外面有人爭吵、尖叫的聲音。

這是一個令他熟悉的倉庫，冰冷而陰沉。

他站起身來，瘦小的身體看上去很年輕，還有些營養不良，倉庫旁邊就有反光的儀器，凌燃走到儀器面前，透過面板，看見一張蒼白而清秀的臉。

這張臉，是漆黑的眼瞳，和黑色的長發，還有和他記憶里一模一樣的五官。

頭髮很久沒有打理過，長長的頭髮搭落在肩膀上，頭頂亂糟糟的，像個雞窩。

旁邊的儀器下面放着一把生鏽的剪刀，凌燃撿了起來，隨便把頭髮剪短。雖然很多地方參差不齊，但是他沒有心思多管。

記憶清晰起來。

他叫凌燃，十二歲。

之所以記得名字，是因為成為孤兒這件事，是在他有記憶之前。

父母意外去世之後，他被送去了福利院，在裏面打架得罪了人，頻繁被針對和圍毆，最後自己跑了出來。

他走過很多城市，最後到了這個地方。

這是一個臨海的小鎮子，廢棄的倉庫是最好的住所，平時管理員不會常來看。

他雖然瘦弱，但是手腳很靈活，倉庫的地勢很低，二樓的高度也只是和外界地平面齊平，順着堆積的儀器爬上去，就是一個長方形的小窗口。

窗口沒有關，一袋小麵包放在上面，麵包地下壓着還有一張扭扭曲曲的字條。

「送給你的。」

字條旁邊，還用彩色筆畫上了歪歪扭扭的彩虹。

寫字的人似乎心情很好。

他拿起麵包，墊着腳，冷冷的目光穿過窗戶，可以看見外面驚慌奔逃的人群。

送麵包的人已經不見了，但是外面的路上，卻多了很多咆哮著的巨大身影。

它們長得很像蟲子，卻是放大了數倍的怪蟲。

怪蟲追趕着人們，還有人用手中的武器去攻擊這些怪蟲。然而普通的鐮刀或者漁具根本無法刺穿怪蟲的甲殼，除了激怒它們之外沒有別的作用。

還有不少怪蟲，更像是從海里爬出來的海洋生物的變異版。

他所聽見的那些尖叫，就來自死在它們口下的人們。

他就站在這裏看着外面的混亂，然後打開麵包的包裝，咬了一口。

是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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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黑塔第二層夢境內容會放到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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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兩點的理論，大家畫個圖會更好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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