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不曾踏出那一步

只是不曾踏出那一步

松陽陡然睜開眼睛。

銀時趴在她床頭呼呼大睡,桂在一邊拉著銀時的腿想把銀時扯下來,見松陽睜開眼睛,他下意識鬆手,銀時的腿重重得撞在榻榻米邊緣。

被疼醒的銀時凄慘地嚎叫一聲,整個人像火箭筒一樣竄上三尺高,落地之後崴著腿顫顫巍巍地就去追桂,一邊氣急敗壞大喊。

「殺了你啊混蛋假髮!」

「不是混蛋假髮是桂!」

高杉倚在房間門口探頭望進來,見松陽一幅魂不守舍的模樣,面色擔憂。

「老師做噩夢了嗎?」

不等松陽答話,他又咬牙切齒道。

「坂田銀時這個混蛋——」

「怎麼了嗎?」

高杉氣得牙根發癢,面對他的老師努力壓抑住心中怒火,一五一十的講。

「那傢伙,居然趁大早上偷偷溜進老師房間里,與老師同床共眠!未免太過不知禮數不知羞恥!」

「做噩夢了吧。」

松陽倒不在意,笑著說道。

「銀時小時候就喜歡這樣,嘴上說自己是大人了要分開睡,一做噩夢就會跑來我床上。」

銀時很容易做噩夢。

以前在旅程中他們以天為被以地為床,松陽倒沒發覺這一點。

後來他們在松本村落腳,最初因為院子里只有一間能睡覺的卧室,所以他們倆還睡在一起,第二年衫婆婆把當做雜物間的那間小卧室清理出來,要銀時睡過去,銀時起先是百般不情願,結果也不知道衫婆婆哪句話刺激到了他,他氣得臉通紅,惱羞成怒道。

「阿銀是大人!一個人睡有什麼大不了,臭老太婆等著瞧吧!」

松陽還想勸勸他,他就氣呼呼地收拾好他的鋪蓋和枕頭,還有藏在柜子里的草莓糖,像離家出走一樣打包好,煞有介事般挪到隔壁房間,又跑回來一本正經地提醒松陽。

「不許偷偷去阿銀房間把阿銀當成抱枕摟著睡覺哦!」

「欸,我有這種習慣嗎?」

松陽眨眨眼睛,笑吟吟地揶揄他。「難道不是銀時把我當成軟乎乎的抱起來很舒服的抱枕嗎?」

「才沒有啦!而且哪有人會用軟乎乎形容自己啊!」

——開始銀時一個人睡的還算安穩,結果有一天松陽聽見隔壁房間傳來銀時不停翻身的動靜,過去看才發現他像是陷入什麼可怕的回憶里一樣,滿頭大汗的發著抖。

是做噩夢了。

松陽一時間也束手無策,只能把他抱在懷裡,習慣性地輕輕拍打他的後背安撫他,好讓他不那麼難受。一來二去也就跟著睡在銀時床上了,這一夜銀時也沒有再繼續折騰,一覺睡到天亮。

於是她問銀時要不要搬回來睡,銀時卻固執地搖頭,說什麼都不願意再和她一起睡,問他原因他也不肯講,松陽總是拿他沒轍,只能多留心他的動靜。

好在他似乎養成了習慣,一做噩夢就會自己跑來她床上,睡到天亮再悄悄跑回去,雖然他從來不承認這件事,推說是在夢遊,松陽也就不再提,只是偶爾拿來調侃他兩句。

「還不承認,說自己是在夢遊根本沒有意識呢。」

高杉越聽越生氣,強忍著向松陽道一聲早安后,就氣勢洶洶地去找銀時算賬。

松陽笑了笑,想,他們和好的真快呀。

到底還是孩子,或許會有不可調和的矛盾,卻還是能彼此包容,繼續做朋友,哪裡會有什麼過不去的仇恨呢?

她不由感嘆著,心裡又是欣慰又是感慨。

——這是她和銀時來到松本村的第七年。

也是高杉和桂入學松下私塾的第三年。

下一年的春天臨近末尾,甜品店的阿文小姐紅著臉遞給了她一張請帖。

「松陽先生一定要來參加我和玄念君的婚禮喔,方便的話也帶上總跟在你身邊的那三個孩子吧。」

松陽道過謝,祝賀了她一聲。

婚禮的地點定在松本村南邊的神社裡。

松陽抽空先去了一趟墓園,將這件事分享給衫婆婆聽。銀時讓她知曉這世間有幽靈存在,所以她覺得,幽靈也能接受到人世間的幸福氣息吧。

原來活著的人會一直幸福下去呀。

她站在墓碑前,想,或許她多少也開始理解這位善良的老人當年的心情。

私塾的孩子們會經常來給衫婆婆墓前放花跟點心,高杉和桂來得最勤,銀時還是不常見人影,但他們終於不會再為這個分歧爭吵。

這一年,幾個滿14歲的孩子終於都趕上她的身高,面上的青澀褪去,嗓音蛻變得低沉而有磁性,面容開始有大人的輪廓,性格也都越發變得沉穩。

而她還是那副模樣,時間的流逝不能給予她任何一絲變化。

當然也會有人奇怪,說松下私塾的那個松陽先生可真是不顯年紀,六七年了也還是漂亮的青年模樣,跟私塾的那三個孩子站在一起都快看不出年齡差距,如若不是那雙溫柔的眼睛確實透露著年長的滄桑。

這時身邊就會有人打趣。「那可是松陽先生,富有學識和風雅的人物,怎麼好跟你我這樣的莊稼漢相比較。」

然後就有人跟著附和。「對啦,我看江戶城裡那些文人也秀氣的很。」

村莊里的人們都是再淳樸不過的平凡人物,他們既沒見過鬼怪,又虔誠地相信著神靈。

所遇見的都是這樣的人類。

——松陽領著三個孩子穿過熱鬧的街市往喜帖上的地址走,荷包里揣著的是高杉特意提醒過她要準備的禮金。

「謝謝晉助這樣細心。」

那時松陽溫柔地摸了摸紫發孩子的頭,而對方一如既往以傾慕的眼神注視著她,彷彿滄海桑田亦不會動搖。

自從這孩子對她的秘密多少有所了解后,他就事無巨細都要替她做好掩護,把所有她不對人類不甚了解的禮儀細節都面面俱到教給她,努力讓她能夠更好的融入人類之中。

松陽有時候也會自我懷疑,不確定自己是否有資格擁有這孩子全然的信賴。

在她亦不知自己何時就會離開之時。

「發什麼呆啊。」

銀時挑挑揀揀撕了塊最嫩的雞肉往她嘴裡塞。

「來婚宴不就是為了大吃大喝么。」

「你這傢伙!不許用骯髒的手碰老師!」

高杉把手伸過來想阻止銀時投喂的動作,結果松陽本來就在發獃,條件反射地張開嘴,咬過雞肉。

她的嘴唇並沒有接觸到銀時的手指,銀時卻像是被什麼燙到那樣,猛地收回手。

耳根也刷地一下通紅,他把手指蜷起來藏進衣袖裡,努力將心臟狂跳的動靜壓抑下來。

明明是習以為常的事情。

到底哪裡變得不同了呢?

14歲的銀時在情竇初開的悸動中迷茫而又不安。

——結果一場婚宴結束,吃得最開心的反而是桂。

高杉一向矜持,吃得慢條斯理且挑剔,銀時原本該放開肚皮胡吃海喝,但他從剛才開始就情緒不高,扒拉著碗里的食物眼神獃滯。

松陽也不知道他怎麼回事,擔憂地問他,他才慢吞吞地把食物往嘴裡機械性地塞,一副食不知味的模樣。

為什麼會不開心呢?

銀時不講,松陽也猜不透,只能無可奈何地想,回去之後和這孩子好好聊一次吧。

口袋裡的禮金到該派上用場的時候,松陽一下子交出十萬元,不禁有點肉痛,盤算著把銀時藏在柜子里亂七八糟的成人書籍賣掉補貼家用。

桂悄悄地跟她咬耳朵,聲音控制的恰好是他們能聽見的音量。

「沒關係的老師,你結婚的時候禮金可以按價收回來喔。」

對某些字眼字異常敏感的銀時咻地抬起頭。

「在矮杉面前講悄悄話是想怎樣,說出來讓矮杉聽聽唄。」

「想打架嗎坂田銀時。」

「別以為你贏過阿銀幾次就能囂張啊,輸給我的次數記得也算進來。」

「...幼稚。」

松陽見他們又鬧成一團,一手一個將兩個孩子分開,搖搖頭示意他們噤聲。

「噓,神官在念禱文了喔。」

平日風風火火對松陽熱情過度的阿文小姐今天一身白色的禮服,化了漂亮的妝容,身邊是久坂醫生家的兒子玄念,黑色的禮服與她相配。

上一次接觸到這樣的儀式是什麼時候?啊,大概是肚子餓了躲在神社外面羨慕的看著滿桌食物,最後被守門的神官發現,然後——

又一次被殺死了。

松陽托著臉頰,默默出神。

最近總是會被冰冷記憶困擾,那麼更努力一點用溫暖的回憶替換吧。

「老師在想結婚的事情嗎?」

高杉冷不防出聲,見松陽面帶迷惑,沉聲道。

「我剛才有聽見。」

老師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想法呢?是因為有心儀對象了嗎?

高杉冷靜地想。

不管是哪裡來的野男人,敢觸碰老師的話,他都會像掃垃圾那樣乾乾淨淨的把對方毀屍滅跡。

一邊的桂感覺到溫度驟降,趕緊幫她解釋。「不是羨慕!是老師這次禮金出的太多,想要結個婚收回禮金啦。」

不你還是別解釋的好——

松陽尷尬地默默扶額,坐在對角處的銀時黑著臉往桂頭髮上灑巧克力粉。

「閉嘴吧假髮同學,松陽老師雖然遲鈍了點,也不會因為這種理由就要去結婚,而且她——」

銀時的語氣驟然變得陰沉起來。

「這傢伙啊,傻乎乎的,又不知道生氣,連家務活都不會幹,結婚這種事就不要考慮了,會被欺負到哭出來的,到時候阿銀就得一刀一個野男人——」

「銀時的腦袋又該拿去做花盆了呢。」

松陽微笑起來,目光涼涼地落在他頭頂上,彷彿在宣告他的死期。

銀時忍不住縮了縮脖子,心裡那些錯綜複雜的思緒霎時嚇得無影無蹤。

想什麼呢。

銀時默默嘆氣。

被欺負到哭出來的人看來只會是他自己。

不過對象是這個人的話——

松陽不曉得銀時又陷入什麼幻想里,突然發出奇怪的傻笑,一邊的高杉神情自若地左右開弓往銀時臉上甩巴掌,噼里啪啦打得銀時直接暴起,一把將高杉的腦袋按進他面前的蛋糕里。

兩個少年打鬧得不可開交,被松陽一人賞了一個爆栗才消停。

松陽看他們互相吹鬍子瞪眼的模樣,又好氣又好笑,想,即使朝著大人的門檻邁進,也還帶著褪不去的孩子氣,她果然還是沒法就這麼放下他們不管。

——婚禮結束後天色尚早,松陽領著三個孩子在附近散步消食,遇見了在私塾底下開定食屋的木戶夫人,對方十分自來熟地就想加入隊伍中。

「哈哈,是松陽先生呀,十分感謝對我家孝允的照顧,這臭小子最近對學業可熱情了,劈柴的力氣都變大了不少。」

松陽眉角微微抽筋。

這位木戶夫人性格很好,可總熱心腸的想給她張羅對象,銀時一度將她列為禁止進入私塾的對象,她卻完全不怕銀時的冷臉,繼續熱情地湊上來,連銀時都搞不定。

導致一看見木戶夫人的笑容,松陽就覺得背後發涼。

「孝允那孩子很好學呢,我也沒幫上什麼忙。」

松陽禮貌地寒暄幾句,木戶夫人笑哈哈的走過來,還沒靠近,三個孩子就團團把松陽圍了起來,將他們隔開了一段距離。

「喲,真是很關心你呢,這三個孩子。」

木戶夫人理解地笑著。

「等松陽先生娶親了,這三個孩子多少會有些不習慣吧,說起來……」

松陽神情一僵。

「我有個遠方表妹和松陽先生年紀相仿——」

銀時駕輕就熟地把吃完蛋糕的臟手往木戶夫人的振袖上擦,桂攔在他前面打掩護,高杉默契地出聲提醒。

「木戶夫人,您身上似乎沾染上了污物。」

「是啦是啦,阿銀建議你趕緊回家洗衣服去吧。」

「啊咦——這,這,抱歉了松陽先生!我先回家了下次再聊喔!」

松陽臉上露出了逃過一劫的輕鬆表情,看著那三個裝作無事發生又吵鬧起來的孩子,無奈的嘆了口氣。

「你們啊,別再捉弄別人了喔。」

「什麼啊,老師你不是為難的要命嗎,阿銀付出的勞動力到底有沒有回報啊。」

「你這傢伙,大言不慚的在跟老師說些什麼啊!」

街上迎面走來了一個戴著斗笠將面容完全遮擋住的男人。

經過他們身邊的時候,男人將斗笠壓低,扶在帽檐上的手微微發抖。

老師。

老師。

老師啊。

我——

松陽停下了腳步,稍微有點在意地回頭看了一眼與他們擦身而過的那個男人的背影。

看起來和路過的浪人並無不同的普通身形。

是錯覺嗎?那一瞬間,彷彿被人刻意投來視線的不適感,只是因為沒有殺氣,反而帶著幾分眷戀和傾慕,所以她才沒有作出反應。

這世間,除了這些孩子之外,分明應該不會再有用這樣的目光注視著她的人了。

「老師?快跟上來呀,那邊有一家新開的蕎麥麵館呢!」

「笨蛋假髮,老師才不喜歡蕎麥麵呢!」

「不是假髮是桂喔,矮杉同學。」

松陽彎起唇角,讓桂拉住她的手跑了起來。

身後的男人漸漸走遠了。

夕陽之下,他們腳下的影子被拉得長長的連成一片,卻朝著完全相反的兩個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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朧啊,你說你把人叫住又會怎麼樣啊!!壞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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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魂]那一天的吉田松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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