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明

無明

再醒來時,梁煥扯掉敷在眼球上的布條,蹭乾淨葯沫,張開眼看看,還有一些模糊,卻不大影響了。

外頭日光高照,房間里只有他一個,桌上擺着兩個包子,也不知誰放的,看樣子已經涼透。

昨夜的事來得太快,便如同夢境,醒來后好似還是在他的未央宮裏,而不是這個連牆都沒有的旅店。

梁煥努力適應着現實,起身要往外走,將出門時,卻見到一個身影攏著袖子推門而入。

因為眼睛模糊,只能瞧個大概,便已覺得他通身那股清淡出塵的氣質與眾不同,讓人禁不住好奇去欣賞,卻不敢輕易靠近。

見他下了地,陳述之帶着些驚喜道:「你能看到了?那真好,可以早些去找你親人了。」

通過聲音,梁煥辨別出來這是昨天把自己撿回來那人。他什麼意思?自己好了,所以不能在他這裏待下去了?那可不行。

他略一思忖,便忽然直直朝着那人邁開大步,毫不猶豫地撞進他懷裏,嗅了一口他身上誘人的氣息,然後假裝站立不穩,狼狽地歪倒在地上。

「哎呀,疼……」他一臉痛苦並著哀怨,「我只不過取了那布條,還是看不見的。恩公,你是在趕我走嗎?」

見他摔得這樣慘,陳述之不由得一愣,還是俯身扶起那個可憐兮兮的人,讓他靠在自己臂彎里。

這時,他話音竟帶了些歉疚:「我並非此意。你若不想走就待在我這,我睡地上就是了。」

聽到這話梁煥就高興了,抬起頭用力地沖他笑了一下,朗聲道:「恩公你最好了!我就知道你仁慈善良,不會丟下我不管的。」

看他這樣,陳述之難免有些錯愕,昨天不還是半死不活的么?怎麼過了一夜就變了這麼多。

*

吃過午飯,陳述之被他的同學們拉過去押明天會試的考題。梁煥戴着布條擠到他身邊,趴在他肩膀上,自然引起了眾人的好奇。

「喲,哪來的瞎子啊?」

「這瞎子還挺機靈,看都看不見,居然專挑標緻的人去巴著……」

陳述之垂了眼眸,不好意思地解釋道:「他是我的朋友,眼睛受了傷,暫時看不見而已,別這樣叫他。」

到了陳述之身邊,梁煥便貼着他耳朵低聲問:「恩公,哪兩個是住咱們隔壁的考生?」

「我給你指了你也看不見呀。」

「聽聲音嘛,到底是哪兩個啊?」

「好吧,我左邊第二個和第三個。」

梁煥正正抬起頭,歪了目光去看他說的那兩個人,外表斯斯文文的模樣,瞧不出什麼異常。

他們每人都在紙上寫了自己預測的考題,轉着圈輪流念。而輪到那二人時,其中一人卻把自己的紙給了另一人,若無其事地說:「你幫我念吧。」

那人拿着紙,靜默半晌才一次說出兩個考題。

所有人念完后,他們便一同換個地方,準備去答題了。因為桌邊只剩下樑煥這個瞎子,剛才的紙就被隨意地扔在了桌上。

見他們走遠,梁煥便去翻那些人寫的內容,很快找到一張異常的,上面寫着:我不懂這些,你替我想一個。

這麼說,是有人扮成考生混了進來。那會試的那幾天,他會去哪裏?

*

梁煥歪在床上檢視自己身上的傷口,忽然聽見開門聲,他不假思索地抬頭,看到陳述之清逸的身影時又反應過來自己應該看不見,忙又別過頭去。

陳述之一瘸一拐地來到床前,拿着他的手,往裏塞了一個東西。梁煥早已看見,還裝模作樣地摸了摸,是一根樹枝。

「明早我就走了,去九天。你一個人走路,就用這個探著前面。」

溫和的話音拂過心間,梁煥不禁心中一暖,問:「恩公,聽你的腳步聲,你也不會走路了?」

他輕描淡寫地回答:「沒事,剛才摔著了,崴了腳。」

「你又沒瞎,怎麼也摔著了?」

陳述之輕輕笑了,「踩着梯子去折樹枝,平生沒做過這樣的事,不小心摔了。」

聽到這話,梁煥不由得一陣動容。平時周圍的人也沒少為他做這做那,他也不知為何會被一根樹枝感動。

他表達感動的方式就是往前挪了挪,一把抓過陳述之整個手臂,頭靠上去蹭來蹭去,諂笑道:「要不是遇見你,我大約早就死在山裏了。你對我這麼好,我是要賴上你了……」

手臂被拽得有些酸,陳述之卻不忍心收回來,便緩緩坐到他身邊去,避開傷口攬住他的肩,認真地說:「等會試一過,我很快便走了。你得去找你的親人,或者在京城找個謀生的手段,總不能跟我回家吧。」

梁煥一聲「那也可以啊」差點說出口,被他及時止住了。他輕咳兩聲,疑惑道:「你會試要是中了,不就留在京城了么?」

「我不會中的。」

「還沒考呢,你怎麼知道?」

陳述之沒有回答。

這夜,梁煥索性就不睡了,專等半夜隔壁的說話聲響起。屋裏太黑看不清滴漏,但他感覺,每夜開始的時間都是差不多的。

「今天聽聞朝中一切如舊,想必昨天是失敗了。」

「也算他命大。只是這樣一來打草驚蛇,下次便不容易了。」

「想到好辦法了么?」

「想法倒是有,只是不知可不可行。」

「明天我們都去考試了,你又不能回這裏,就去探查探查唄。」

「我是有這個打算。但還得等殿下再派人過來,上次折損了不少黑衣人。」

「雍州那麼遠,怎麼也得十天半個月的吧。來了之後還要謀划,不知什麼時候去了。」

……

*

天還沒亮,陳述之就輕手輕腳地起身,生怕吵醒床上「熟睡」的人。

他一離開,梁煥便迅速下床,趴在門上偷聽。等大堂里的人聲漸遠,他快速離開房間,來到街上,扯下蒙眼的布條,遠遠跟在那群考生後面。

到了貢院,住在他隔壁那兩人果然落在最後。其中只有一人進了考場,而昨天在紙條上寫「我不懂」的人,等大家都進去后就獨自離開了。

梁煥一直遠遠跟着他,看見他沿着大道走去了天壇。因為天壇周圍有人把守,他只遠遠地繞了兩圈。

離開天壇時梁煥跟丟了,他考慮了一下,決定先回宮。

回宮后,他找太醫看了他的傷,給他弄來一些遮蓋疤痕的葯。他又問了盧隱追查遇刺一事的情況,在大雨和險峰之中,一無所獲也不算失職。

遮住了臉上傷口的痕迹,第二天,他如常上朝。

崇景帝梁煥十五歲登基,距今已經四年。在執政的這四年裏,他沒犯過什麼大錯,也沒有過什麼大作為。不是他不想,實在是局勢所迫,無能為力。

而封地在雍州的親王,雍王,是他的侄子。梁煥聽說他自幼聰慧,頗具謀略,卻窩在雍州那個邊遠地方鬱郁不得志,個性都變得乖戾了。

根據聽到的信息,他估計短時間內出不了大事,便讓盧隱派了幾個腳程快的近侍去雍州打探消息。而他自己,打算繼續去雍州會館聽牆角。

*

考場里的條件很差,不僅吃的是自己帶的干饅頭,睡覺也是露天睡木板。九天下來,陳述之被折磨得身心俱疲。

他頂着黑眼圈歪歪扭扭地走進屋裏,衣裳沾了灰土,風雅氣度都蓋在了疲憊之下。

聽見開門聲,梁煥立即轉過頭來。透過蒙眼布看不真切,也不知他是什麼神態,梁煥只是綻開一個飽滿的笑,驚喜道:「恩公你回來啦,考得怎麼樣?這麼久沒見,都有些想你了……」

陳述之進屋放下東西,濃重的睏倦便壓上心頭,隨口問了句:「想我什麼?」

「想你……想你給我上藥,這幾天都是我自己抹的,可費勁了!」梁煥信口胡謅,這幾天都是盧隱給他抹的葯,「今天的還沒弄,正好你回來了,你幫我吧?」

現在陳述之只想睡覺,卻還是勉強說了句:「好吧。」

梁煥趴到床上時,陳述之已經困得睜不開眼了。他蘸一點藥膏往梁煥臉上抹,剛好眼皮一合,把藥膏戳進了他嘴裏。

「哎呀!你怎麼這麼不小心啊……好苦。」梁煥嗔道。

這話惹惱了陳述之,而他只是把藥膏丟在一邊,淡淡地說:「你自己抹吧,我累了。」

說完,他就從床頭搬下來兩床被子,開始打地鋪。

見他這個樣子,梁煥難免有些錯愕,慢吞吞地起身,軟著話音問:「恩公,你生氣了?」

「林承平,我欠你的么。」陳述之掃了他一眼,儘可能使自己的話音變得冰冷,「我看你可憐,帶你回來,就活該伺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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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萬萬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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