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骨

風骨

梁煥聞言愣住,一向溫和的人說出這話,大概是真生氣了?

咀嚼著陳述之的話語,他難免感到愧悔。一開始凡事都是自己求著他的,知道他從不拒絕後就得寸進尺,現在甚至把他當奴才一樣使喚。

真把他惹急了,以後不讓自己過來了怎麼辦?

不行,不能跟他對著干,得去補救一下。

看著地上那個正在鋪開被子的笨拙身影,梁煥想要討好他,就只會用一貫的方式。他忽然下床往前邁了兩步,然後假裝不小心被地上的被子絆倒,整個人向前撲去。

「哎呀!」

沒有刻意挑選方向和角度,他竟正正撲進那人懷裡,撞疼了一身的傷口。

然而枕著他的腿向上望時,看見他下巴弧度精緻,眉眼輪廓溫潤,想要多看一些,視線卻又布條阻隔。

梁煥撐著地面坐好,假裝摸索一陣抓住他的手,露出一副可憐的模樣道:「是我不好,我給你道歉,以後我自己能做的事決不麻煩你……」

見到他這個樣子,再被他這麼一說,陳述之頓時什麼氣都沒有了。他嘆息一聲,輕輕拉他起身,「好了,你躺著去,我給你上藥就是了。」

看他是這個反應,梁煥不禁在心裡暗笑,這也太好騙了吧?

這麼一折騰,陳述之也不困了,他不想讓對話停留在剛才的彆扭上,坐在床旁一邊給他上藥一邊問:「這幾天做什麼呢,找你那在京城的親人了嗎?」

提起這事,梁煥信手拈來:「我去了,結果人家嫌棄我個落魄瞎子,不認我了。所以恩公……」

「行為的行,背離的離。」

「行離……我只能靠你了。」

陳述之擔憂道:「我也不知還能照顧你幾日,這次會試……你還是尋個生計吧,我明天找個大夫來,看看你的眼睛還要多久才好,到時候幫你找個事做。」

找個大夫?那不就露餡了么。梁煥連連搖頭,「不用不用,不用管我的眼睛,我找個瞎子也能做的事就好了。」

「那是什麼事?」

梁煥沒有回答,他自己也沒想出來。

抹完葯,陳述之躺到地上去,衣裳也沒換,被子也沒蓋好,人就先睡著了。衣裾襟袖的褶皺凌亂了一地,掩去所覆之人的風華。

望著地上那個風塵僕僕的身影,梁煥情不自禁地到他身邊坐了一會兒,也不知何時就幫他蓋上了被子。

*

早上沒事的話,陳述之就習慣睡到中午,所以完全不知道在他酣眠時梁煥已經偷偷溜走。

梁煥溜走是為了回宮上早朝。雖然他必須出現,但他並不是早朝上什麼重要的人物,只負責在朝臣吵架時做出折中的決定,如果有勢力雄厚的權臣提出意見,他幾乎從不反對。

下朝之後也通常不會有人找他,然而這天,梁煥正打算如往常一樣回宮補覺,這次會試的主考官,禮部侍郎白從來卻單獨留下來。

他跟著梁煥來到未央宮,呈給他一份考卷。

梁煥莫名其妙地接過考卷,「你是主考官,你自己定奪便是了,什麼稀罕東西還非得送到朕這裡來。」

白從來恭謹地回答:「這份考卷是寫給您的,臣認為還是該讓您看看,要如何處置,臣也不敢擅專。」

梁煥被他勾起了好奇心,翻開手中經過謄抄且糊了名的考卷,一點點看下去,面上逐漸現了幾分訝異。

這篇文章寫得有些艱澀,通篇都是典故,他只能讀懂一部分。但他能看出這份考卷完全沒有管試題,而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寫了篇東西,描述了作者的見聞。

農稅一年年地增加,作者家鄉的許多農戶生計艱難,他為之心憂。他也清楚此事源自奸黨作祟,所以希望梁煥懲治貪官,肅清朝野。

梁煥只有苦笑,寫這麼個東西給自己看,又能有什麼用?朝野中多年形成的勢力,哪是他一人之力可以輕易與之對抗的。

「白從來,你是什麼想法?」他緩緩放下這份試卷。

下面的白從來等得腳都麻了,終於發表意見:「臣以為,此人雖離經叛道,卻是本著一顆憂國愛民之心,不宜降罪。」

降罪?他這樣說梁煥才反應過來,幸虧這份考卷落在了向來清高的白從來手裡,若主考官是某個黨派的某些人,找個由頭要了這個考生的命都輕而易舉。

但梁煥可沒打算降罪,而是突兀地問:「你覺得這人文章寫得怎麼樣?不管主旨,只看詞句行文。」

「若此人正經寫文章,該是能中的。」

「那你就取了吧。」梁煥若無其事道,「名次往後放,別太顯眼,反正會試的名次不重要,能讓他進殿試就行。」

白從來一陣錯愕,本來是拿來問要不要治罪的,怎麼就給取了?

他離開后,這篇文章仍在梁煥腦海中揮之不去。

一個微賤的舉人敢在會試卷子上寫這種東西,為了獻言能豁出命去,單憑這份心,他也是該取中的。

*

晚飯之後,梁煥等天色完全暗下來,提著個食盒出了宮,徑直去了雍州會館。

「行離,我回來了,給你帶吃的了!」

一推開門,梁煥就看到陳述之單薄的背影,正坐在桌邊寫什麼東西。他一手拎著食盒,一手拿著樹枝在地上亂戳,緩慢地接近他。

陳述之回頭望著那張眼前圍了布條的臉,款款起身扶他坐下,淺笑著問:「怎麼一天也不見你,看不見還敢亂跑。」

「你不是說讓我尋個生計,我出門去找了嘛。」他說著,把食盒放在陳述之面前,「路上遇到有人賣這個,說是雍州來的,我怕你來京城想家鄉的東西,就給你帶了點。」實則是他從御膳房要的。

陳述之慢慢打開食盒,見裡面是一盤切成條的甜瓜,不禁彎了眉眼,「京城還有這個?還是第一次見到。」

梁煥趁他吃瓜,自己沒事做,就裝作偶然摸到他寫的那幾張紙,拿過來把玩,順便偷看。

「那是我沒寫完的信,你別玩了,墨還沒幹……」

這張紙上是陳述之寫給雍州一個州同的書信,信上道他和那個州同的女兒有婚約,等他中了進士便去迎娶。他寫信是說這次會試考得不好,讓那州同另覓佳婿。

這事梁煥也就看個熱鬧,又翻到下一張,然而剛看了兩句話,他面上就是掩飾不住的驚詫。

這篇文章,白天剛剛出現在白從來送來的那張考卷上。

原來是他寫的。他這是根本沒打算考中,提前打好了草稿,無論會試遇到什麼題目,都要寫這篇文章,試圖讓自己看到?

也不知這兩張紙,誰是因誰是果?

他不動聲色地把紙推回去,似是隨口一問:「行離,你會試的文章是怎麼寫的?」

「問這個做什麼?」陳述之吃完了瓜,仔細地用毛巾擦著手。

「好奇嘛,你這樣溫柔風雅的人,文章肯定也是不凡的……」

沉默良久,陳述之便帶著些惆悵自言自語:「有時我也在想,讀這麼多書究竟有什麼用處。八股文章寫得沈博絕麗,也生不出一粒米,養不活一個人。」

透過布條,梁煥望著那個依稀的輪廓,他的身形里似藏著落寞,俊雅得有些凄涼。

「對了,你出去一整天,找到什麼事做了嗎?」陳述之不想多談上個話題。

梁煥連忙轉換情緒,狀似輕鬆道:「瞎子也能做的事——算卦啊!」

聽到這話,陳述之不由得嗆咳了兩聲,「你還會這個?……那你有算卦先生的行頭么?」

梁煥攤了攤手,只是編個由頭蒙他,也沒真想擺攤算卦。

沒想到陳述之卻爽快地說:「你看不見,我幫你做吧。」

於是,梁煥假裝看不見地看陳述之忙活了一晚上,弄來了竹籤,畫了一張八卦圖,還做了個寫著「林半仙」的招牌。

*

人來人往的鬧市,梁煥在街上轉了好幾圈,終於找到一處風水寶地。他蒙上眼,在地上鋪了一張畫著八卦圖的紙,放上籤筒,又舉起一根竹棍,掛著「林半仙」三個字。

做這些事讓他感到十分羞恥。原本他只是編來糊弄陳述之的,沒想到他非要帶著那些同學來給自己「捧場」,梁煥就只能跟他約好時間,然後臨時出攤。

他一直縮在角落不吆喝,偶有幾個好奇的,都被他打發走了。很快,陳述之便帶著幾個同學往這邊來。

見到這個派頭十足的算卦先生,那幾名同學紛紛報出生辰八字。他們都是算能否考中,梁煥便搖著簽筒,引經據典地和他們瞎扯,話說得似是而非。

忽然,不知是誰把陳述之推到他面前說:「給他算算姻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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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頭攻視角多一些,後面主受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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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萬萬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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