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喬郁眼睛黝黑漂亮,含情脈脈似的,彷彿眼睛里只能看見元簪筆一個人,他哦一聲,尾音上挑,頗感意外似的,沈鳴玉不知道該如何評價元簪筆這突如其來的幽默,喬相卻一改從前,臉色驟然冷了下去,只一抬手,數十把刀已抵在了他二人面前。

船已離岸,身後便是滔滔江水。

沈鳴玉這一天大起大落太多回了,一時有點麻木,心中驚恐的同時還不由自主地感嘆了一番喬郁變臉速度之快當真令人嘆為觀止。

喬郁玉似的臉籠了一層霜,道:「為將者玩忽職守事前不察,致使崇州城破,天威墜地,陛下令你將人犯帶回,卻使之於獄中自絕,」他不論怒與不怒,聲音都是柔軟的,「敢問元將軍,崇州守是如何在袖中藏刀,你為何能讓他將刀帶進牢中,將軍是全然不知,還是,」他這時候卻笑了,「崇州守知道了什麼天大的秘密,或者同誰有什麼喪心病狂的交易,他不得不死?」

不知道是不是沈鳴玉的錯覺,喬郁停留在元簪筆上小半個時辰的視線終於有一點轉到了他身上。

沈鳴玉打了個寒顫。

元簪筆道:「崇州守所知具以交代清楚,喬相若有疑惑,該請教陛下才是。」

喬郁冷聲道:「那三十二人皆是陛下親自下令處死,」他下頜微揚,對著指向元簪筆和沈鳴玉的刀,道:「元將軍要如何自處?」

元簪筆一板一眼地回答了喬郁飽含威脅的問題,「我欲見陛下。」

喬郁則道:「你可留遺書,我必定一字不落地向陛下轉達。」

元簪筆道:「我信以喬相之光明磊落,定然不會對元某遺言有半字篡改。」

沈鳴玉心中一緊。

多年以來元簪筆一直在外,幾年不回京一次,連喬郁這麼多年都見不上元簪筆一面,何況是他。他在兗州時,把各類消息整理歸冊,只覺元此人野心勃勃深不可測,相處這幾個時辰,他對元簪筆的印象從裝傻變成了真傻,他一面想元簪筆絕不會束手就擒,真讓喬郁給皇帝帶那所謂不改半字的遺書,一面又想以元簪筆這樣看似深不可測實則又彷彿白紙一張,或許真的會引頸受戮。

元簪筆垂眸站著,沈鳴玉離得再近也看不出他到底是在思考,還是在發獃。

喬郁很有耐心地等著他。

元簪筆手指微動,一道雪白的東西驟然射出,他前面的侍衛不曾想到他會突然動手,略慌了一刻才拿刀去擋,二者相接,響聲如同金石相撞,元簪筆藉機直劈侍衛手腕,對方吃痛,手中一松,被元簪筆將刀奪下。

喬郁目不轉睛地盯著元簪筆,直到對方抬眼看他,元簪筆眼神是冷的,人看著想殺自己的人眼神都該是冷的,或許連元簪筆都不曾注意自己看向喬郁的視線冰刀刮骨縫一樣的冷,喬郁朝他抿唇笑了,道:「放箭。」

尚來不及萬箭齊發。

刀比元簪筆看他的眼神更冷。

喬郁縮瑟了一下,道:「看來元將軍不想讓我代送遺書了。」

元簪筆一手持刀一手按著喬郁的肩膀,他用力不大,但是極其巧妙,喬郁掙脫不開,自然他也沒想掙脫開,元簪筆掌心溫熱,順著衣服傳了過來。

元簪筆彎腰,道:「喬相公務繁忙,就不勞喬相費心了。」

喬郁親親熱熱地把手蓋在元簪筆手上,柔聲道:「對元將軍我什麼時候都是有空閑的。」

上一刻還喊打喊殺的人此刻卻曲意溫柔,沈鳴玉僵了僵臉,要不是被刀架在了脖子,他真想搓搓手,這次連元簪筆都擰了擰眉,不動聲色地把手抽回去些。

喬郁脖子貼著刀,刀很利,卻沒有傷到他半點。

他輕輕嘆了口氣,道:「元將軍,對我這樣一個殘廢,就不用諸多防備了吧。」

元簪筆頗有君子之風地把整個早就想抽走的手都抽走了。

喬郁手還搭在自己肩膀上,他就勢按了按肩膀,輕飄飄地將手又放回了腿上。

元簪筆在他耳邊道:「這位公子與我無關,你我二人的事情,不必牽連外人。」

喬郁只覺得元簪筆話中僅你我與外人這四個字順耳,笑問道:「元將軍當真覺得他與你無關?」

元簪筆重說:「你我的事情,不必牽連外人。」

喬郁不十分滿意,但至少沒在挑毛病,而是環視一圈,見沈鳴玉脖子上還架著刀,自己脖子上也架著刀,頓有種他為何和本相一般的不平之感,依照喬相的意思,他就算是被刀架住了脖子,也該是鑲金嵌玉的傳世名刀,執刀人也該是……他順著元簪筆的手看上去,元簪筆清瘦了不少,被皮膚包裹的骨頭突兀地支棱著,顯得又冷又硬,還有點微不可查的可憐。

他平衡了不少,何況,元簪筆架在他脖子上的還是刀背,這就比尋常的挾持多出幾分溫情與細緻來。

喬郁暗覺高興,他身邊的護衛卻不明所以,這也不能怪他身邊的人不夠察言觀色,要怪只能怪皇帝除了貼身護衛沒換之外,其餘人等全換了一茬喬郁見都沒見過的新人,加之喬相實在不是喜怒不形於色的人,他喜怒太形於色,情緒又變化不定,難以捉摸,他這樣突然不陰不陽地笑了一聲,嚇壞了侍衛,那人手微抖,險些從沈鳴玉脖子上削下來一塊皮。

沈鳴玉痛呼一聲,侍衛立刻去看喬郁,生怕元簪筆將喬郁如何。

好在傷口不深,血並沒有淌出來多少。

喬郁被數十道既關切又恐懼的視線籠罩著,不耐煩道:「蠢,抓他作甚,難道元將軍能為他把刀放下來嗎?」

元簪筆:「……」

喬郁感受到刀背離他的脖子似乎遠了些。

他仰頭,眼中全是你竟如此的不可置信。

元簪筆緩緩開口道:「喬相。」

喬郁一字一頓道:「元將軍。」

元簪筆本想將他鬆開,但是喬郁的神情大有你若是放手我就將你二人一同射成刺蝟之嫌——弓箭手都在上面埋伏著呢,元簪筆只好又將刀背緊緊地貼上了喬郁的脖子。

喬郁這才舒了口氣。

小雪的聲音驟然打破僵局,「大人救我!」他的聲音有些啞,但動作毫不慌亂,遊刃有餘地躲著刺過來的劍。

沈鳴玉晃了晃腦袋,但見少年那飄忽不定的身影倏地落到甲板上,動作輕得嚇人,沒有半點聲息,他一邊擋一邊躲,要不是對方突然收劍,他差點撞到喬郁。

或許他前面的人也是想到了這點才收了劍。

那人一手拿劍一手拿茶,看起來有些滑稽。

喬郁目光饒有興緻地在小雪和自己的侍衛身上轉了一圈,伸手接過了他遞過來的茶杯。

要不是喬相心血來潮要對方去倒茶,現在刀架在誰脖子上還未可知,他小小地吹了一口,感嘆道;「時也,命也。」他喝了一口,「怎麼了?」

小雪拿劍把自己撐了起來,擦了擦臉上的汗,道:「我本掛在船後面看戲的,結果喬……喬相的護衛不由分說地刺過來,」他把劍進鞘,「我說我只看熱鬧,絕不幫忙,他不信,追著我打到了這。」

侍衛硬邦邦地甩出四個字:「他是刺客。」

小雪道:「不如你問問你家主人,我是不是刺客?」

喬郁竟十分配合,道:「這是本相八拜之交指腹為婚的青梅竹馬,」侍衛彷彿早就習慣了喬郁這樣,全然不像周圍的人,似乎要將眼珠瞪出來,「的弟弟。」

沈鳴玉小心翼翼地抻著脖子看戲,生怕扯開了剛結痂的傷口,他腦中天馬行空地想要是喬郁做不成丞相了,做個御醫也是好的,聽他說話能讓人忘了傷口疼。

小雪是元簪筆的弟弟,那元簪筆豈不就是喬郁那個倒霉的八拜之交還指腹為婚的青梅竹馬?

沈鳴玉頓時對元簪筆肅然起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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竊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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