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九傾想過,若沒有淪落風塵,她現在是什麼模樣。

那艘點了招搖紅燈的船舫,在夜色中的渭水投下妖艷的波光。宴然舫這夜格外熱鬧,綵綢飄搖,杯盞交映。秋虹換上盛裝,端的上姿色曼妙。青絲攏作驚鴻髻,紅唇一挑,當真是風情無限。

當九傾隻身挑起帘子,見秋虹正隨著琵琶瑤琴翩然起舞。那綉在錦緞上的妖艷牡丹開的正盛,就像屬於女子一般的錦繡年華。九傾叫這繁雜的色晃了眼,不由一陣發愣。

「九傾姐姐。」秋虹喚道:「今夜是我的好日子,你不該為我高興嗎?」

九傾神色淡淡,皮笑肉不笑的理理衣袖:「是該高興。」

眾人撫掌:「九傾姑娘的琴聲最是餘音繞梁。今日已有秋虹之舞,何不再添九傾之曲?」

「今日既是秋虹的好日子,我怎敢搶了秋虹姑娘的風頭。」九傾抬腳,轉身欲走。

驀的,帘子被挑開,一身著不凡的男子昂首闊步而入,兩個壯丁也跟著擠進來。幾人目光沿著周遭厲厲一掃,最後停在秋虹身上。

為首男子朗聲一笑:「果然是不可多得的美人。」

秋虹眸光閃了閃,笑的意味深長:「早就聽聞南山府的副將徐大人氣勢不凡,相貌堂堂。今日一見,果真是叫我刮目相看。」

座下眾人面面相覷,私語道這宴然舫好大的陣勢,連南山府的副將都能引來。看來這新人秋虹,是真的比昔日長袖更厲害的角色了。

「九傾姐姐,貴客在此,還請借給我三分薄面,奏上一曲吧。」

徐副將望一望九傾,稱讚道:「聽聞九傾姑娘的琴技也是渭河一絕,看來今夜我是有福的了。」

九傾被推搡著,捧了琵琶端坐於台側。她撥弄兩下琴弦調音,面無表情對秋虹說:「昔日你我有知遇之恩,如今,你我心境早已不同。我為你奏這最後一曲,曲終便人散。」

秋虹垂下眼瞼,低低道:「九傾,我早就說過,我有不得已的苦衷。我不求你再如舊時那般待我。你答應我,無論怎樣,都要好好的。」

九傾不再言語,抬起纖纖素手,便有陽春三月的靡靡細雨,滴答著敲落人心。

秋虹展起層疊羅袖,迎曲起舞。

座下看客早已如痴如醉,酒杯執手,佳釀卻忘入喉。不知是何處飄來的落英,隨著輕紗門帘被深秋蕭瑟的風卷挾而入,隨著美人輕盈的起落,身姿的舒展縈繞,最終委於塵埃。樂妓吹起悠揚的笛聲,與琵琶聲聲相合,秋虹慢慢拂去飄逸外衫,只留一襲輕紗舞衣裹住玲瓏身段。

那副將早已被秋虹美色迷了心智,亦步亦趨地走進,伸手小心翼翼似要觸碰畫中人。

是誰的眸光一冷,舉袖抬足間,玉手從紅綃中抽出,似有寒光一星,殺氣直逼目光迷離的男子。那薄薄尖刃離男子不過方寸,正對渾濁的眼仁。副將身側的家丁猛地向前一步,揮臂抵擋開致命的攻擊。

如玉碎,笑語宴宴被敲擊的四散零落。眾人逃的逃散的散,混合酒盞落地和女子的尖叫。船身一陣劇烈顫動,內閣一片狼藉。

秋虹穩穩落地,撇去礙事的長袖紅紗,手握利刃,眼神冷漠如斯。

九傾哪裡見過如此陣勢。方才混亂,樂妓逃離時將她撞倒在地,琵琶琴弦斷,琴頭斷裂的尖頭扎進她的腳踝。九傾忍痛,吃驚的看著眼神冰冷的秋虹。

「秋虹,你。。。。。。」

「九傾,事到如今,你該明了。」

副將嘿然一笑,抽出身佩短劍:「取我性命的人怕是要從渭河這端排到那端。我還從未見過這般美艷的殺手。」

餘音未落,幾行人影早已廝打在一起。有兵器相接之聲,有衣帛皮肉綻開之聲,甚至有骨頭碎裂,男子痛楚的悶哼。

九傾咬唇,掙扎著要起身,卻不料,凌空橫飛一帶血刀刃,直直插入她身側地板,入木三分。

九傾自幼見不得血腥,此刻更是手腳酸軟。她瞥見秋虹身後竄來一男子,後者舉刀揮砍,面目猙獰。

「秋虹,當心!」

秋虹攥刀回首,迅雷不及掩耳將利刃貫入那人腹腔。

「九傾,多謝。」

秋虹竟能颯爽一笑,沾染血跡的臉龐如魑魅魍魎,唯有兩顆瞳仁發亮。

不消半刻,能站得起來的,只剩下副將與秋虹。二人身上,臉上都掛了彩,氣喘吁吁。男子活動脖頸,筋骨脆生響起:「你這樣的女子,真真是少見。」

「是你孤陋寡聞。在臨花閣,多得是像我這般殺人不眨眼的女子。」

秋虹飛身而起,三步作兩步揮刃而來。副將堪堪一擋,後退幾步:「為何殺我?總要有個緣由。」

秋虹冷冷撇嘴:「自然是壞了道上的規矩。」

副將似乎明白了什麼,眉眼間殺氣更甚:「那你,就更留不得了。」

九傾在一旁聽得雲里霧裡,唯有「道上」二字,方心中開明。原來,這秋虹根本不是良家女子。。。。。。

還未等她反應過來,有更激烈的打鬥聲傳來。

身負重傷,嘴角滲血的副將咳嗽不止。秋虹一抹臉上斑駁的血痕,喘息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你如果能將那船人牲口的藏匿地點告訴我,也算是臨死積了一點陰德。」

「那是朝廷重犯的家眷,乃重罪之人。我奉命將他們發配,何錯之有?」

「那些人的家主,曾對我閣閣主有恩。」秋虹將刀劍擱在副將的脖子上逼問道:「那些人,在何處?」

「呵呵。」副將森然一笑,吐出一口血水:「你永遠都別想知道。」

伴隨著男子詭異的笑聲,是九傾在身後驚呼:「秋虹!」

有三兩寒光乍現,從男子手腕藏匿的袖箭射出。又有一道月白身影,似乳燕投懷,擁住秋虹。

有殷紅的水墨,從明凈的白宣上悄然暈染。

時光,似乎在這一刻停駐。

秋虹睜大了瞳仁,愣愣的看這個那三朵墨蓮愈開愈艷。九傾髮鬢散亂,顫抖不止。她逐漸蒼白的面容竟綻開一絲笑顏,雙眼彎成甜蜜的月牙兒。

秋虹手抬刀落,飛去的刀刃割斷男子的咽喉。

「九傾,對不住,對不住。」

九傾顫巍巍開口:「我也不知怎的。。。可能是不願意看你死。」

「你不要說話,我帶你先離開這裡。」

秋虹擁住九傾,後者抓住她的衣領,氣息逐漸微弱:「我。。怕是來不及等到青蕪來娶我了。你替我。。。告訴他,我九傾,只得先去奈何橋等著他了。」

秋虹許久波瀾不定的心開始抽搐著疼痛:「別再說了,我帶你療傷。」

「人們都說,紅顏薄命,生死最是無常。秋虹,可能,這就是我的命數吧。」九傾濃密的睫毛一陣急促的抖動,嘔出一口血來:「渭河江畔的雅妓,最是像飄搖無定的柳絮,是生是死,都由不得自己。」

「九傾,」秋虹哽咽道:「是你用你的命,救了我的命。」

九傾拼盡最後一絲力氣,綻開最後的笑顏:「離開這裡,就不要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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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一夢燼南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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