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青蕪來到青州畫舫時,見九卿身立丹青叢中,一身素衣出塵脫俗,墨發半挽。她比上次見時清瘦了些,好看的櫻唇抿著,垂着眼,任由如羽翼似的睫毛在瞼下覆蓋出一片陰影。

她對着一副水墨山水,卻不知在神遊些什麼。

青蕪的面容柔和,輕手輕腳的走過去,伸手攬住她瘦削的肩胛:「傾兒。」

九卿回過神,抬眼緩緩看向青蕪,唇角挑起一個勉為其難的弧度:「你來了。」

「這些日子我忙了些,沒去看你,你便如此消沉么?」青蕪見她笑的實在勉強,心聲憐惜:「你放心,等我忙完,我便天天去陪你。」

「青蕪,我有話問你。」九卿打住青蕪繼續說的口氣:「宴然舫近來發生的事情,你應該曉得吧?」

青蕪一愣:「知道。」

九卿輕推開他的臂膀,盯着他:「自從王二的嘍啰屢次來宴然舫鬧事,你便來的少了許多。你不打算解釋解釋?」

「九卿,我不是在逃避責任。」青蕪嘆氣:「最初是我傷了王二,之後,還是我的。。。主子替我按下這件事,王家老爺才不會追究到底,只是找了些無賴去你們宴然舫鬧事。不過,主子同我講,要我這段時間莫要出面,等風聲過了再說。」

「那,你就任由那幫渣滓欺負宴然舫,欺負我?」

九卿皺眉,青蕪一向氣定神閑,現下卻慌了:「不!雖然主子不叫我露面,但我在私下也是拼盡全力動用人脈,望能阻止一二。」

九卿聽到此處,心中酸楚消弭了不少,但隨之而來的,是深深的倦意和痛楚:「青蕪,我想離開那裏。。。我想離開那個腌臢的地方,去哪都好。。。。」

青蕪擁住她,神色堅定:「會的,我會把你贖出來,帶你離開這裏,歸隱山林,隱世獨居,過桃源的生活可好?」

「真的?」九卿從他懷中抬起頭,美目盼兮,波光瀲灧:「你可不許食言。」

渭河的夜一如既往的來,九卿難得擱下身段抱琴接宴,媽媽雖冷麵,但到底當着眾人的面好一頓把九卿誇讚:「九卿就是這脾氣,非要順着毛捋。這幾日九卿新練了曲子,奏給各位官人聽。」

歌舞起,宴平聲。

依舊是衣香鬢影,觥籌交錯。雖然不比之前熱絡,但到底人們都愛九卿的琴聲,聲聲能入心,叫人難以忘懷。

秋虹依舊起舞,她的氣性已經比剛來時柔和不少,這叫媽媽頗為稱讚。她悟性極好,身段柔若無骨,媽媽便把她當做第二個長袖培養,傾囊相授。幾個月過去,就連難度極高的胡旋舞,她也能跳的有滋有味了。

二人一靜一動,一素一艷,一時教人移不開眼。白芍在門邊侍候,欣慰一笑:「看起來所有麻煩事算是過去了。」

「秋虹姑娘的脾氣也是越來越合咱們姑娘。」白芍想起十八剛來時,對九卿出言不遜的模樣:「到底是咱們姑娘口舌厲害,十八那樣倔強,到底也能入風塵了。」

日子就這般看似波瀾無驚的過去,就如渭河水,有風時千波萬盪,無風時波濤暗涌。

秋虹的舞技逐漸名聲大噪,人人皆說她便是第二個長袖,或許,比長袖更甚。她的名氣越來越響,把周遭幾家船舫里的美艷舞姬都比了下去。

媽媽的煙袋鍋又開始冒出星星火火的煙氣來,只不過這煙氣,夾雜着驅趕不掉的喜色。她捻着手中大大小小的銀票子咂咂嘴:「這丫頭,初來乍到是個倔蹄子,沒成想身子骨柔的很,略略一調教就這樣上手。」

丫頭在一旁諂媚:「可不是,多虧了您慧眼識珠啊。」

媽媽笑笑,擱下銀票吸了幾口煙,隔着蒙蒙的煙氣望着半開半合的門閣:「話說回來,九卿這丫頭也幫了不少忙。若不是她好言相勸,秋虹又怎麼會這麼快就低了頭?」

丫頭咂咂嘴:「九卿姑娘性子冷,不過大概是他們脾性相同,一見如故吧。」

「現在人人都道『渭河雙艷,一奏一舞醉人心』。看來,最出色的娘子,都在我們宴然舫了。」

九卿輕呷一口新茶,雙頰微紅,領子上一圈薄薄的雪白翎毛遮住袖長的頸子,身上套著月白褂子,立在窗邊,眉眼無色,愈發瞧著孤傲清冷。

白芍取來披風推門而入,嗔怪道:「深秋的天了,姑娘仔細著。」

「不打緊。對了,我聽聞,今夜又有貴人指明要秋虹接宴?」

白芍踟躕了一會,抬眼看她:「姑娘別吃心,秋虹姑娘跳舞,怎能少的了你彈曲呢,少了這個,再美的舞也黯然失色。」

九卿泠泠一笑,指了指白芍的腦袋:「傻丫頭,心思真多。我倒一點都不在乎這個。只是。。。」

「怕秋虹姑娘風頭更勝,媽媽總有一天要點了她的花燈。」白杏換了新茶,倒了一杯端給九卿,逐漸溫熱的瓷盞透過了九卿冰涼的指尖,她輕輕一顫。

「姑娘莫怕,我冷眼瞧著秋虹姑娘的脾性,雖在這宴然舫落穩了腳跟,卻不像是個輕浮之人。」

「在這煙花之地,有誰不易輕浮呢。」九卿嘆了口氣,低頭看盞上一朵孤傲的青蓮,含苞欲放:「當初要不是我舍下命來,拚死守潔,恐怕和那些艷妓沒什麼分別了。」

「姑娘莫怕,你彈得一手好琴,秋虹姑娘一身舞技,莫愁媽媽為難你們。」

白芍和白杏對視一眼,笑着說:「況且,有青蕪公子,姑娘還擔心什麼呢。」

九卿的臉上於是就有了破冰的笑意。

正當二白備下筆墨,侍奉九卿作畫,又紛亂慌張的腳步塔來,在門邊傳來一聲無助的呼喊:「卿姑娘,不好了。」

九卿堪堪提筆,復擱下,皺着眉去瞧。

只見伺候秋虹的丫頭慌裏慌張的往裏瞅,白杏引了她進來,甫一進,就跪下來哭訴:「剛得了消息,媽媽應承一個大人物點了姑娘的花燈,那個大人物,還是王二爺介紹的。姑娘。。。您想想辦法吧。。」

「別哭。秋虹呢?」

「我家姑娘冷著一張臉,不喜不悲,是在叫人擔心啊!」

白芍在一邊唾一口:「真是怕什麼什麼就趕着來。」

九卿起身,早就沒了作畫的興緻。銀牙錯咬道:「天殺的王二爺,這是報復。我去看看她。」

秋虹的船舫門閣緊閉,靜靜的在水上漂浮。

九卿推開門,晦暗的內閣亮起一塊來。一個單薄的人影靠着小機坐着,臉色還沉浸在陰影里,不辨悲喜。

九卿走過去,在她的對面撿了凳子坐下:「你想如何?」

秋虹緩緩抬起頭,平靜道:「沒有如何,只有認命。」

「秋虹。」九卿皺眉:「你不是這樣的人。」

「九卿,你說過,想要活下去,就要認命。」秋虹扭頭,薄薄的嘴唇一開一合:「如今命數這般,你我又能奈何?」

「你若不情願,我便替你想法子,儘力保全你。」九卿暗暗着急,雙手在袖口裏攥了拳,指甲戳着手心刺刺的疼:「你不能變成當初的長袖。你不能遭人鄙夷,從一個雅妓淪落成妓女。」

秋虹冷冷一笑:「那也是我樂意淪落。不比你和長袖,都有個好歸宿。我的事你不必費心,一切都是我心甘情願。」

「我不信。」九卿仍坐在那,雙眸直視她:「是因為你已經熟悉這裏了么?看過繁華大夢,看過榮華富貴,看過金銀珠寶,便心生貪念,想麻雀變鳳凰?」

「是。」葉兒利落回答:「都說我是第二個長袖,那我便是。長袖如今是高高在上的誥命夫人,攀上枝頭。我怎麼不能?」說罷,便叫丫頭送客。

九卿怒由心生,起身怒斥:「我真是看錯了人!」她拂袖而去,掠過一陣簌簌涼風。

這夜註定不平。

九卿盯着掌心一弧淺淺的紅痕出神,白杏將琵琶調好弦,擱在桌上:「姑娘,人各有命,人也各有志。你莫愁了。」

「初遇秋虹,她的骨子裏就帶着一股子颯爽勁。」九卿低語:「我不信,這樣一個清高的女子,怎的就會甘願墮入風塵呢。」

白杏嘆了口氣,忽而想到了什麼,轉而一笑:「青蕪公子前幾日來過,說是在京郊置辦了宅子,姑娘愛蓮,就在庭院放置青花缸,種植蓮花。」

九卿想起那日青蕪對她的承諾。再想秋虹,便浮現出長袖的影子來。舊時長袖身為舞妓,每每踏桌起舞,有多少輕浮浪子。。。。。。九傾霍的起身,不願再想下去。

長袖命好,可秋虹,絕不可以變成昔日裏的長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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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一夢燼南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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