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媽媽最近有些頭疼。

宴然舫近來生意不大好做,全叫王二少爺叫來的市井痞賴攪和的人走鳥散,便宜了四周平日裏眼紅腦熱的別舫,頗有些水漲船高的意味了。

媽媽的煙袋鍋從未涼卻過,屋裏煙霧繚繞,她那張擦的雪白的一張面孔浸泡其中,再濃烈的口脂也黯然失色。

「九卿,我縱然疼你一些,但宴然舫不能因你落魄。」

九卿立在對面,神色依然淡淡,媽媽此時倒希望她說些什麼,總比緘口不言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要來的舒坦。

王二少爺的口舌叫青蕪劃了道深深的口子,長三寸有餘,直咧到耳朵根。算是徹底破了相,這還不算,水不能飲,食不下咽,傷患處有個風吹草動

就足以疼的他滿地打滾。

王家老爺動了怒,見寶貝兒子日漸消瘦哀哀哭號,一面聘了名醫醫治,一邊揚言要嚴懲惡徒。不知為何,青蕪似乎並未受到任何傷害,反而王老爺的氣焰沉寂下去,無可奈何之下只得任由那幫痞子攪亂宴然舫的生意。

青蕪毫無懼怕之意,反而安慰九卿:「你放心,這種商賈之徒,傷不了我,也不敢動我分毫。」

「為何?」

青蕪眸光閃了一閃,終究是沉默不語,將她擁入懷中:「沒有為何,我只要你平安足矣。」

「九卿,你倒是說句話。」媽媽煩躁的撥弄手中團扇:「你那招來小郎君到底是個什麼來頭,一出現就給我惹下那麼大的麻煩?」

「媽媽,九卿知錯。」

「哎,罷了。你這性子。」半響,媽媽到底疲乏的揮揮手,「你且下去罷,晚上還有你的宴。」

九卿慢慢回舫,遣走白杏白芍,一坐就是一晌午。

傍晚十分有人叩門,九卿以為是白杏送來吃食,擱下筆去開門。門開,入眼卻不是二白,而是秋虹。

她也不打招呼,進了門坐到榻上,為自己倒了杯茶,一股腦飲凈。

九卿問:「你怎麼來了?」

「我是來謝你的。」秋虹擱下茶杯撓頭:「謝你昨日替我解圍。」

九卿似笑非笑:「我還是頭一次看見這般爽利的道謝。進了門話也不說,只管喝我的茶。」

秋虹握了握茶杯:「我不太知道該怎麼與人相處。不過,下次你就不要多管閑事了。」

「我素來這樣,看不慣這些腌臢的人。」九卿懶懶抬手,為她斟茶:「其實我很羨慕當初你的氣性,只是我想不通,你後來又是如何答應接宴的呢?難道我說的話,你這般輕易的聽進去了?」

秋虹喝茶的動作頓了一下:「算是吧。只有活着,才能離開這裏。」

九卿轉目,目光落在擱在桌上的長綃。那緋紅的顏色瀝瀝映入眼帘,鮮艷無比:「你的資質很好,你會成為第二個長袖。」她說完這話,頓時覺得不妥,又改口道:「你會比長袖。。。嗯,更好些。」

「長袖如今在何處?」

「她從了良嫁了人,相夫教子。」九卿伸手一捧柔光水滑的緞子,如那一晚長袖鳳冠霞帔的紅妝。

葉兒也盯着那紅彤彤的顏色,撇撇嘴:「那便是真的很好了。不過,我永遠也過不成那樣的生活。」

「不過,我看你倒是也可以。」她促狹一笑,「英雄救美么,美人也難過英雄關。」

九卿驀地紅了臉,低低啐道:「剛剛熟絡一點,你便這樣沒大沒小。」

「我只是一向爽利慣了。這裏的人大多陰奉陽違笑裏藏刀,倒和江湖有幾分相似。」

「江湖?」九卿看着她,後者微微局促,咬唇不語:「我十歲便被賣到宴然舫,天下偌大,我卻從來沒見過到底是什麼模樣。」

秋虹含糊道:「天下么。。。江湖自有天下,天下也自有江湖。」

這日,已嫁做人婦的長袖與媽媽坐在正舫。她略略環顧四周,有些酸澀的笑笑:「媽媽,怎麼幾日不見,宴然舫蕭條了不少?」

媽媽順着長袖的目光,眼波劃過晦暗的廳堂,嘆了口氣:「長袖,身在紅塵滾滾,怎能不沾染是是非非呢。」她吸了口煙,艷羨的看着錦衣加身的長袖,艷麗之下多了份難得莊重之氣,墜馬髻挽的一絲不苟,珠玉琳琅:「如今你的日子是好過了,聽說你夫婿很是看重你,對你維護有加。」

長袖撲一撲羅扇,掩唇笑笑:「是我命好,遇到好人家。夫君是個不大不小的官,上無父姥,下無妯娌,夫君不願納妾,只盼我為他家延續香火呢。」長袖說着,語氣感嘆:「想我出嫁時,多少風言風語,如今挨過去也就罷了,媽媽也要把心放寬。」

媽媽寬慰的想要拍拍她的手,但到底忍住,摸摸餘溫尚熱的煙袋鍋,欲言又止。

長袖浸潤生色已久,怎不知媽媽欲擒故縱的本事,於是探了探身子,關切道:「怎麼,宴然舫什麼事情沒經歷過,這次難道格外嚴重么?」

媽媽又嘆了口氣,任長袖點了煙,就著吸了口,將這段日子的是是非非娓娓道來。

良久,長袖掏出羅帕點點鼻翼,眉目含了點點嚴霜:「這麼說來,得罪了這富商之子王家二爺,宴然舫恐怕再也接不到什麼像樣的晚宴了。不過,九卿是如何看的?」

「她?」媽媽苦笑:「這孩子我從小看到大,心性傲的很,你也知道,九卿誰也不怕。」

長袖思肘,起身:「我去見她。」

在九傾的小舟里,二人相對而坐。

九卿端詳長袖一瞬,風淡雲輕的笑了:「你過得很好。」

長袖也笑:「自然。」

於是兩人再沒有了言語,只是相對而坐,任由風拂過緋色窗紗,捲起案上潔白宣紙一角,嘩啦啦細微作響。那青玉鎮紙雕作奔騰駿馬,腳踏祥雲。狼毫未乾,掛在架子上滴答微濁的水珠,落入筆洗,悄無聲息的暈染。

半響,長袖開口:「九卿聰慧,知道我是為何而來。」

「難道不是為了敘舊?」九卿撥弄水蔥似的指甲,見後者微哂,不以為意問到:「媽媽都告訴你了?」

「九卿,我知道你性子是清高,但你總要為宴然舫為媽媽考慮一二。」

「這樣下去由你任性胡來,宴然舫是要撐不下去的。」

九卿皺眉,正要張口,門忽的被大力推開,秋虹一腳踏進來,沒頭沒腦喊著九卿。

長袖掩掩鼻翼:「這是——」

秋虹看見一華服婦人坐在榻上,眉眼含春,暗波流轉,是個難得一見的美人兒。她想了想,行了禮:「這位便是長袖夫人吧。」

「是安郡夫人。」九卿笑:「這位是秋虹,新來的雅妓。」

長袖來來回回打量她:「這身段,想必舞跳的不錯。」

「比不上夫人昔日艷壓群芳。」秋虹撿了位置坐了,倒了茶喝。

「怎麼說話呢。」九卿覷一眼長袖神色,斥責:「告訴你多少次,說話要過心。」

「我就是腦子直了些,無意唐突夫人。」秋虹癟嘴。

長袖瞧這兩人一唱一和,半分生疏也沒有,打跌道:「原是你們性格相投。也別在意我,我雖然錦衣加身,可昔日裏,也不過是個跳舞的妓女罷了。」

長袖還想說什麼,卻再也沒了說話的興緻。她起身告辭,方走兩步,行至門邊,侍婢掀開帘子,她到底回了頭:「九卿,這般下去,你會沒命的。」

當長袖那艷麗的錦緞逶迤而去,九卿促狹一笑,望着仍目送長袖遠去饒有興趣的秋虹道:「這次,可是你替我解圍了。」

「我在門外聽了兩句,若再不進來,你可就難堪了。」十八收回目光:「我也是佩服她,都是命婦了,也不避口閑來這煙花之地。」

「長袖嫁人半載,風言風語就未曾消停過。聽聞她隨侍郎大人入宮朝拜,一眾命婦分分避她三尺,冷言冷語;她也不在乎,不卑不亢,禮數分毫不差。」九卿讚許道:「其實,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長袖與我們都是一樣的人。」

秋虹點點頭,取了茶點來吃,忽然想到什麼:「長袖此行,必是受了媽媽的囑託。你叫她吃癟,媽媽不會饒了你。」

九卿無奈道:「頂多多接幾次宴罷了,還能怎樣呢。」

「哎,你那小郎君。。。」秋虹囫圇咽下食物:「他武功極好,必能護你周全。」

說到青蕪,九卿桃花似的玉面渲染點點緋紅,她取過長袖落下的羅扇半遮面,雙目流光溢彩:「那個榆木疙瘩,我能指望他什麼呢。」

「指望他贖你的身,帶你過好日子去。」秋虹一本正經的湊近她:「那郎君身手了得,恐怕不是尋常家的公子。」

九卿一滯:「我不知道。。。」

那日青蕪傷了富甲之子王二,事後卻未曾收到報復。反而王家老爺有苦說不得,氣急敗壞的出陰招刁難宴然舫。生意難做,媽媽才會如此心焦。

想到這裏,九卿起身欲走。秋虹問:「你去哪?」

「我去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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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一夢燼南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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