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我正在庭中乘涼。
今夜景緻格外清朗，許是天空一絲雲翳也無，星斗密密匝匝匯成一條長河，蜿蜒在蒼穹找不到盡頭。我抬首去望月，手中羅扇有一搭沒一搭的撲著夏夜飛來的蟲。
舊時在贏都，每當清閑的仲夏之夜，我同十八十九還有故去的十一，總會趁著夜色深沉，長街寂寥之時飛檐走壁，穿過大半個贏都的房檐，去望月樓賞景。那時大概是近水樓台之故，那月亮就如今夜一般，又大又圓，明晃晃的像個玉盤。
此情此景想起故人，心下黯然。突然也沒有了觀景乘涼的興緻，我從搖椅上起身，懶懶伸了伸胳膊活動筋骨，準備回房。
有夏夜特有的涼風拂過，身上披着的輕羅羽衣被輕輕撩起，伴隨而來的，是一陣低微謹慎的腳步聲。
我轉身，看着那道臃腫的熟悉身影走來，低眉順眼的朝我笑道：「葉姑娘，夜深之時，老奴叨擾了。」
我朝他行了一禮：「奴婢不敢當。總管漏夜前來，所謂何事？」
張閂一副「你明明心知肚明裝什麼傻」的笑容矮了矮身子：「自然是青君傳喚你。」
「現在？」我有些驚詫：「已經這麼晚了。。。」
張閂依舊是滴水不漏的笑，身子已然不容置疑的朝外，伸手做出恭請手勢：「老奴只是個傳話的，青君之心，老奴不敢妄測。」
我雖有些被嗆到，但好歹張閂在青君府中也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侍奉青君多年，如今肯這般和善的與我說話，已是給我極大的面子。我不好拒絕，便只能如前幾次一般，乖乖跟他去往勉閣。
果不其然，在廡房門外，早已站着兩個暗衛，身着夜行錦衣，想必，是青君身邊培植的貼身暗衛。看來青君對我之心，從未真正放下戒備。
一路只聞幾人步履摩挲之聲，夏蟲啾鳴，夜色涼如水，卻如此刻我的心境。青君貿然見我，已經不是一次兩次，完全在我毫無防備之下。此刻更是出乎我意料之外。。。想到這，不知不覺已經快要到勉閣門前了。
那些暗衛一眨眼的功夫，就躍上房梁，不知所蹤。身手快的連遊走江湖多年的我都看得眼花繚亂，張閂向守門小廝通報，不一會就帶我進入勉閣。
一切靜中有動一般，每次見到那個人，心總要驚顫顫提在頭頂，每句話，每個字，出口前都要飛快斟酌。直到，我跪坐在青君面前，垂首聽候他發言。
許是長夜漫漫，憂思甚多，青君並未換上寢衣。而是著了細紗常服坐在窗邊小几上獨自飲酒，案上擱了青瓷酒罈，青玉酒杯，杯中殘存酒液，仍散發出濃郁酒香。一旁的衣架上整整齊齊安置著一套略厚重的衣袍，看上去有些灰濛濛的，但其上綉著的暗紋卻華貴異常，我暗暗猜測大約是青君覲見所著。
夜風透過窗幔吹進室內，令人心曠神怡。男子端杯飲酒之聲響起，隨即帶着一絲微醺的語氣說道：「先前因為周嬰箬之事，本王只覺得你也是個心機深沉的奸佞之臣，因而貶謫你。但如今本王將信將疑，命你調查竹穆之事，你倒是辦的不錯。」
我忙答道：「奴婢不敢當。。。不過是機緣巧合，抓住一絲絲蛛絲馬跡之事罷了。」
「你先別急着貶低你自己。」劉晉慵懶一笑，看似隨意，但語氣里卻夾雜着深冬臘月飄來的冰雪：「到底是江湖中人，本王在最後核實之前，也斷然不會隨意輕信了你。」
這話。。。我斟酌著這句話的意思：「青君但有疑問，奴婢定當解惑。」
我悄悄抬頭，見青君為自己傾滿一杯酒，利落的仰頭飲下，看着我悄悄窺視的眼睛：「永寒山的風雪，是不是還未消融？」
一語剛出，似當頭一棒，迎面劈來。
怎麼會！我素來謹慎，那日就算去永寒山會面，也是趁著當值空閑，光明正大告了假，青君府的人怎會。。。。？
來不及多猶豫，我硬著頭皮：「青君在說什麼？奴婢倒是聽不懂了。」
「別在本王面前裝傻。葉十七，本王說過，若你但凡有異心，你，連同你的百花閣，都別想完好無存的活着！」
青君的語氣，已經有顯而易見的暴怒：「知道我本王為何今夜召見你么？若今夜你不將本王心中的疑惑解開，明日一早，你的屍身，便會暴陳在青君府門前，以正綱紀。」
我微微一笑，迎上他暴躁的雙眼：「青君一向以理服人，斷不會在事情沒弄清楚之前，將奴婢殺了的。」
「奴婢可是您一手扶植，又暗中為您辦事。若漏夜將奴婢殺害，怎不會惹得眾人非議？若傳到軍中，豈非令眾將士猜疑，青君為何會殘害一個女官？」
雙手已在身後緊緊攥住，矮身婉轉說出這番話，已是我容忍殺意的最大限度。一想到百花閣還未完全脫離困境，貿然動手，只會害了百花閣。
到底是牽連太多，這把刀，伸向青君的機會，越來越渺茫。現下，還是渡過這一劫吧。
「奴婢身為青君府的女官，奉管理府中案卷之責。前幾日，草藥司的人來報，說永寒山來進貢的草藥數量出了點問題，恰巧那時管事有事不在，這核對之事，只有奴婢接下了。」
「所以，去永寒山，也是司務之職？」青君半信半疑，想來也是在斟酌。
「自然，青君既可以去查。」當日走時，的確是用了這個名頭：「奴婢既為青君辦事，自然不敢欺瞞。」
壇中酒怕是空了大半，也不知這青君，到底是為前線戰事犯愁，還是因為別的事？入府這麼長時間，我倒是頭一次見這個高高在上的男人，現下也有如此暴躁的時候。
青君嘆了口氣，半閉着眼，揉了揉額頭：「既然你知道是為本王辦事，就最好不要再行跡詭異，與那些邊境商販來往過密！」
我自然是順水推舟：「謝青君提點！」
「既然如此，」青君依舊揉着額頭：「你就徹底替本王辦事，到底是遊走江湖的人，做起事來，想必也利落的很。」
我心中一喜：果然酒最能麻痹神志。平日裏最謹慎的郡王竟然被三言兩語所迷惑，竟要我做他的門客？
「奴婢惶恐！」我做最後的確認：「青君所望，奴婢不敢消受！」
「如今前線戰事正是要緊的時候，此時本王沒有多餘的心思去對付這些心懷鬼胎的小人。」青君沖着吹來的夜風：「這些事就交給你，若辦不明白，本王照樣會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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