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算是把王二爺的少爺得罪了。」老鴇倚在船舷上,吸一口煙鍋,呼的噴出青煙。手中晃晃昨夜留在桌上的銀票,它的主人卻掙扎在春寒料峭的渭河中,好半天才叫人撈起來。
白芍端茶,白杏擺茶點。九卿落下最後一筆,扇面上綻出最清冽的藍蓮。她們神色未變,九卿抬頭,叫二白下去,目光迎上媽媽複雜的神色:「是那登徒子先無禮。」
老鴇見怪不怪:「你遇到過的登徒浪子多了去了,每次都要把人家丟進水?不是媽媽我怪你,你若如此,咱們宴然舫的生意就沒法做了。」
九卿晾乾墨跡,將扇合上,收入袖中:「媽媽,九卿是雅妓,絕非艷妓。九卿出賣自己的琴技歌舞,但絕對不會出賣我自己。」
她走至門邊,戴上慕籬。
老鴇側身讓路:「你去何處?」
九卿踏上楊柳岸:「青州畫舫。」
老鴇嘆口氣,望望遠去的九卿,又轉頭瞅瞅在一旁靜靜垂立的二白,將煙鍋中燃盡的煙草傾入河中:「九卿這孩子,我從小看到大。雖是被賣進宴然舫,可她不屬於這裏。哎。生意難做。哎。」
雖是頭戴長及腳踝的白紗慕籬,但那妙曼身姿若隱若現,蓮步輕移,九卿還是吸引了長街一大半的目光。
街盡頭那家畫舫剛剛卸了門板,夥計打着哈欠收拾捲軸,見九卿進門,熟里熟悉的大千:「呦,蘇姑娘今日來的早。」
九卿不摘慕籬,穿梭在大小不一,濃墨淺彩的畫卷中,隨手翻看:「又來了批新畫?」
「哎,是。」夥計跟上來,挨個介紹:「喜鵲登梅,富貴牡丹,仕女圖,登高望遠。。。」
九卿有些心不在焉:「就這些?」
夥計撓撓頭:「進來鮮少有鮮明佳作。不過也有畫完了畫拿來賣個好價錢的,喏,在那邊。」他朝一角落指了指:「姑娘不妨看看,說不定就有對上眼的呢。」
九卿走過去,見那些個畫隨意的鋪在案子上,連裝裱也無。但那花鳥魚蟲,高山流水,卻是比那些個從高牆流出的畫風格要鮮明不少。
門外行人逐漸熙熙攘攘,九卿站在一堆宣紙畫中,手執一張雙駿圖細細的看。
身後有腳步聲漸行漸近,投下一片淺淺的陰影。
「姑娘好別緻的雅興,不愛花草魚蟲,倒是對遒勁的馬匹頗有研究。」
九卿轉身,隔着朦朧的白紗瞧見一修長的身影立在不遠處。
「我只愛駿馬那灑脫不羈的心性。」
她放下那張畫,憐惜的撫駿馬的身形:「可惜,若我是那駿馬該多好。。。」
「姑娘何出此言?」男子走近幾步,越發顯得臉若刀裁,發黑如墨。
九卿一驚,倒退磕到身後的百寶閣,戴着的慕籬滑落。
白紗墜,九卿慌忙矮下身去拾。男子快她一步,撿起慕籬遞給她,見到她的臉不禁脫口而出:「你。。。」
九卿心中呼不好,趕忙帶上慕籬,逃似的離開畫舫。
回到舟中,白杏正將九卿近來新畫的佳作整齊碼在一邊,見她一面慌張進來,慕籬也有些灰漬,問道:「姑娘這是怎麼了?」
九卿有些心有餘悸,倒了杯茶一仰而盡:「無妨,在街上跌了一跤。」
「姑娘可是傷到哪裏?」
「不礙事。」
九卿從袖中拿出那把摺扇,原是要拿給畫舫掌掌眼的。可惜。
她講扇子收回袖中,略整衣衫,神色自若。
是夜,九卿無心作畫,抱了琵琶上花船。
這次無人再舉止輕浮出言無狀,九卿拿眼一掃,來的大多是文人騷客。
有人淺酌,吟詩作賦,不要那些個袒胸露乳的艷妓,專門點了雅妓來助興。
九卿略略一沉思,彈了曲《春江花月夜》。
眾人聽完,一陣風花雪月的感嘆。什麼「曉風殘月」,「江楓漁火」,「卻話巴山夜雨」。有人提議,如今青州乃兵家重地,北梁與南漣皆垂涎,處境也算是飄搖不定——不如彈個《離騷》應應景。
白杏取來箏,九卿試了試音,十指紛飛,音色悲壯而綿長。
「。。。。。掔木根以結茝兮,貫薜荔之落蕊。
矯菌桂以紉蕙兮,索胡繩之纚纚。
謇吾法夫前修兮,非世俗之所服。。。。」
在座無不神色俱凜,眼神迷離且深長。
「。。。。。寧溘死以流亡兮,余不忍為此態也。
鷙鳥之不群兮,自前世而固然。
何方圜之能周兮,夫孰異道而相安?。。。。。。」有人隨着曲調附和,細細聽來,竟是參雜哽咽與愁思。
一曲終了,眾人撫掌。
許多人眼眶是紅的,更有甚者稱讚道:「卿姑娘將一曲《離騷》奏得出神入化。那「商女不知亡國恨」,在這裏是不作數了。」
九卿淡淡一笑:「妾一屆女流,雖不能替青州保住河山,但也心存遠志。在此撫琴一曲,以慰勞在座文人墨客,也算是鼓舞士心罷。」
「在下來晚了。」正待眾人唏噓長嘆之時,船簾被掀開,竄進一陣細風。一襲雅青長衫儒生打扮的人矮身走進,拱手行禮:「自罰三杯,自罰三杯。」
有人斟了酒遞過去,他痛痛快快的滿飲三杯。正色時,看到上首坐在箏后的九卿,微微一愣。
「姑娘是。。。。?」
九卿盯着他,覺得眉眼甚是眼熟,又想不起來具體在哪裏見到過,不禁緩了神色:「公子?」
「啊!你便是在畫舫中賞『雙駿圖』的女子!」男子一拍額頭,恍然大悟狀:「當時在下多有得罪。。。」
「無妨。」九卿眉心微皺,卻還是淺淺的笑着:「今夜有幸結實眾位文豪,妾便再撫上一曲,以祝酒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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