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儒

一○、大儒

直到七日之後,薛神醫見公主病情已穩定下來,只需靜養,當無大礙了,便來辭行。他才想起還沒給官家診治。於是巴巴的拖了薛神醫去給趙官家診脈,被官家表面威嚴,實則樂開了懷的訓斥一通后,才知道人薛神醫雖然樂於逍遙,但忠君愛國之心還是有的,早就為官家開過方子了。直把他好好鬱悶了一把,氣不過之餘,又拖著薛神醫在宮中轉了一圈,把三宮六院的頭頭腦腦都給診了一遍脈才算作罷。直接導致此後幾年間太醫來宮裡頂多就是開個發汗藥什麼的,個個納悶不已。

送別了薛神醫,官家也答應了讓他開府,只是那府邸一時半會他還不能入住,蓋因母親朱賢妃不放心啊!趙佣倒也不急於一時,正好如今好不容易神功在手,又遠離了洛陽,也不急著回讀書堂去受罪,只勤練武功不輟。

直到朱賢妃見他每日里除了掄拳舞棒,就是打坐吐納,憂心他耽擱了功課,絮叨了好多次,才讓他又有了學習文化知識的覺悟。既然實心要好好學習天天向上了,那也就不多羅嗦,辭別了宮中諸人,回返洛陽。

他倒沒有那敷衍之心,畢竟知道學習這些「文章事」對自己還是非常有益的。

一路上與韓、狄二人及段延慶談談說說,倒也並不寂寞無聊,其間順便跟段延慶學會了圍棋。雖然只是剛開始學,老段饒他十八子都綽綽有餘。但他也沒那麼多興趣真要成為國手,只是想了解的多些,日後或許有機會去解開那能讓人走火入魔的「珍瓏」也說不定。

到得獨樂園,一進園門,便撞著一人,卻是當初趙佣為韓嘉彥演示太極拳的「拳靶」。

那家丁立在正堂外,猛然和趙佣等人打個照面,幾月前所受羞辱當即湧上心田,怒喝一聲:「居然是你這小子!那日欺負得我好苦!快向我賠禮道歉!」就欲伸手抓來,卻猛想起自己不是這孩童對手,一時間在那裡憋紫了麵皮,揮舞雙手,不知所措。

卻聽得堂內傳出一聲呵斥:「放肆!老夫平日怎麼對你說的?怎可在此亂吼亂叫!」說著走出一四五十歲的儒士,戟指怒道:「枉費你跟了老夫有年月,居然還是如此不知禮數,真,真氣殺我也!」

那家丁見驚動了主人,也自驚慌,慌忙跪下說道:「大人!程孝知錯了。可是實在是因為這小子……」手指趙佣,把當日的遭遇說了出來。

此時司馬光這個主人也從堂中走了出來。聽那家丁說完,忙拱手道:「伊川先生,這位便是延安王殿下了。此事的確是殿下所為不當,老夫有失教誨,在這裡賠禮了!」

這伊川先生正是理學創始人之一的程頤,本是來拜訪司馬光的,卻巧遇趙佣。只見他板著個臉避開司馬光的一禮道:「程頤教導家僕無方,失禮之處,還請司馬兄見諒!而司馬兄雖有虧教導之責,卻不須對我賠罪,頤受之不起!倒是殿下大是有違儒門風範,老夫倒要請教殿下一二!」

趙佣卻沒想到會在司馬光家中遇到這種事,這程頤的名號,也聽說過。他倒也知道是自己不對,聽到人家要來責難自己,也就硬著頭皮說道:「原來是伊川先生!此事的確是我行事孟浪,有**份。卻與老師無關。實在是小子頑劣,不堪教誨。還請先生大人大量,原諒我年少無知!」

他如今貴為郡王,如此說話,已經是看在司馬光對其非常尊重的份上,給足了他程頤老先生面子。不說爭執雙方本來身份懸殊,就是平等的,他一個小孩子肯認錯了,也不當再呵責了。

哪知程頤也並非為此事要「請教」於他,只聽他淡然說道:「殿下如此年紀,就跋扈非常,實在令人惋惜。不過殿下既已經坦承己非,老夫自然不會再計較。還望殿下日後能自勉之。只是另有一事,敢問殿下,那傳聞中欲為蜀國公主請旨絕婚一事,可都屬實?」

趙佣倒有些不得要領了,心說怎麼這兩件事能聯繫一起嗎?只得點點頭:「確有此事!」卻不想這點頭之間,面前的程頤老先生已從鐵面書生進化成了大話西遊中的唐僧。

他老先生可是出了名的方正,又是學術大家,於是開始滔滔不絕起來:「殿下此舉大謬矣!孟子曰,『夫妻有別』!《春秋繁露》有雲,『夫為妻綱』!古之聖人早有定論。而今殿下卻慫恿官家擾亂綱常,此實是禍國之舉!當知『正女不從二夫』,正如同『忠臣不事二君』一般!若人人皆如此不遵綱常,不從法紀,則天下儘是『無君、無父』之輩,豈不國家危矣……」卻是流言早已傳到了洛陽,他老先生對趙佣這種公然挑釁「禮教」的行為,早就心懷不滿已久了。

而趙佣聽了這些言語,還有不心頭火起的?但聽他大喝一聲:「住嘴!說什麼『禍國之舉』!莫非要讓我姑姑忍氣吞聲,被人欺侮致死?你可知官家為此,常憂悶於心!身為人臣,無能為君分憂,也就罷了。還有臉面來說我?我看那『無君、無父』之輩,就在眼前吧?」

一句「無能為君分憂」,可算刺激到了程頤。他此時已經罷職在家,卻恰是因為反對官家的變法改制而遭此待遇。說他「無能」,他哪裡會心服?倒是把對官家的幾分不滿給勾了起來。趙佣再把那「無君、無父」的言語回贈了來,怒火之下,重重的一跺腳,嘶聲道:「怎,怎會有如你這般冥頑之人!」粗氣連喘,竟然有不繼之感。

一旁司馬光卻也是對趙佣有所不滿的,但他畢竟不似程頤這麼古板。只是沉聲道:「看來殿下如今尚不以為自己有錯。此是老夫有負官家與太后重託,教導不利啊。還請伊川先生不要動氣,由老夫慢慢教誨吧!」

趙佣那裡卻也怒氣未休,聽司馬光言語,竟然也是反對自己的。不由得冷笑道:「嘿嘿!原來老師也認為我做錯了!不知以老師看來,我錯在了何處?莫非也以為我是那『無君、無父』之輩?」

司馬光自然不會這樣以為,在他看來,程頤的言語,也實在是很過份了。趙佣身為皇長子,若無意外,就是日後的國君。而且他年紀幼小,就給他一頂「無君無父」這種大帽子,實在是牽強了。當然,他自然也不會認為趙佣的「請旨絕婚」是對的。稍作斟酌,開口說道:「殿下此次所為,自然是錯的!正如先前伊川先生所言,聖人早有定論,三綱五常,乃禮教大防,世間根本,所以違反不得!殿下身份特殊,一舉一動,莫不關係重大。所以當為世人表率,謹守禮法。我朝以仁治國,殿下已熟讀經義,當知『克己復禮為仁』,可見禮為仁之表也。又有『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之語。若殿下自己不能奉行禮法,則日後又怎麼讓世人遵從仁道,信守禮法呢?那時我大宋又何以立國?我身負重託,欲把殿下培養成日後能擔當天下重任的人,實在對殿下這種作為不能苟同。」

他的意思,其實和程頤是一脈相承的,幾乎沒有差別。但是語氣沒有那麼重,而且言語間多有勸勉之意。趙佣的火氣也就小了許多。但他也無法認同二人的觀念,只是這辯論起來,他對經義研習不過數載,哪裡是程頤和司馬光的對手?心中明白自己此刻無論如何爭辯不過。遂不發一言,對司馬光一禮后,扭頭就走,留下司馬光在那裡苦笑,程頤氣咻咻得直喘粗氣。而趙佣卻也因此起了那執拗之心,一意要堂而皇之的駁倒程頤和司馬光。自此讀書堂來得更加勤快。

在富弼家裡待遇則要好得許多,富弼這老狐狸盯著他端詳了良久,方問了句:「傳聞殿下欲為蜀國公主『請旨絕婚』,可曾想過此事後果?」趙佣回答說:「當時倒不曾想過。現在想來,不過是有人議論議論而已。只要姑姑好過了,又有何不可?」富弼聽了此言,哈哈大笑不已,轉回內堂去了。搞得趙佣如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知自己哪裡讓他好笑成這樣。

只是從此後富弼的教授方法卻變了。不再多講歷代制度等成例,只詳細介紹了本朝如今某方面體制和做法,便讓趙佣談說他的看法,然後再對其看法發表自己的意見。趙佣若有疑問提出,則再做解答。如此往複,直到雙方意見一致,或者各執己見,無法說服對方為止。趙佣欲待繼續爭論,富弼卻也並不窮根究底。只把話題轉換,改說另一樁。其間富公也察言觀色,偶爾詢問韓狄二人看法。

如此每日里只是談談說說,次日趙佣去讀書堂瘋狂讀書,隔天再來「閑聊」。偶有一得,便與司馬光探討一番,卻均是慘淡收場,只好偃旗息鼓回去打坐練功。

直到次年夏末。趙官家經過幾年的整軍備戰,厲兵秣馬,終於發動了大規模對西夏的戰爭。

狄詠聽得大戰將起,便要去請命參戰。趙佣看著他英俊的面龐上那躍躍欲試的神色,知道要和這個憨厚的「三哥」分別的時候到了。畢竟前世初次上戰場的情景猶在眼前。他翹著腳,儘力的拍了拍狄詠寬厚的肩膀:「三哥!男兒為國效命,征戰沙場,此乃人生一大快事!我也不會阻你!但你要答應我,把命帶回來!」

狄詠也有些不舍這個如同弟弟般的主子,卻不願做露出一絲軟弱,哈哈一笑:「你小子又來糗我!說什麼呢,放心!我一定把党項皇帝的狗頭帶回來給你蹴鞠!」

韓嘉彥也微笑道:「就是,此一去,乃是『不破樓蘭終不還』!建功立業,就在今朝!我們當祝狄兄此去一戰而定才是!」

趙佣也知自己表現得略有些傷感了,笑道:「哈哈,『不破樓蘭終不還』嗎?可不要走那麼遠啊,滅了党項也就行了。我們還等著三哥你回來給我們討個嫂子呢!要真去了樓蘭,那還不等得我們頭髮白了,才能看到?」

狄詠佯裝惱怒,揮手拍他腦袋,卻被趙佣輕巧閃過,一時三人打鬧一團。

而富弼在得知消息后,卻鬱郁不已。對趙佣說道:「我大宋如今雖然府庫充盈,但百姓更顯貧弱,此戰實為以社稷作注的一樁豪賭。若勝,則可收回河套,以及党項的人口財帛,可使國家得到一口喘息的機會,從而再次煥發生機未為可知;若敗,則後果不堪設想。百姓負擔更加嚴重,從此國勢極可能會日漸衰落。我昔年曾勸諫官家『二十年不言兵』,實在是於此深知。奈何如今官家早忘記了吧?嘿!二十年不言兵的確是難啊!前有王介甫行新法,今有此戰,我大宋要想恢復元氣,怕是不知道要哪年了!」趙佣結合回憶前世所知,對此真知灼見大是讚歎。卻於此事是毫無辦法,只有聽之任之。富公則在數次上書,意見不為皇帝採納后,身體日漸衰敗,常精神不及,於不知覺間沉沉睡去。此時薛神醫早離宮回家,趙佣遂請了來診治。卻得知富公此是大限將至,時日無多。薛神醫雖號稱「閻王敵」,對這天年將盡之人也是無可奈何,聊盡人事拖個一、兩載而已。

富公病重消息傳開,洛陽士人不時有來看望的,如趙佣認得的司馬光、范純仁等。趙佣也得到司馬光指示,不必再去讀書堂,每日只在富公身邊,以弟子之禮侍侯。狄詠已請旨去往河東路前線,只有韓嘉彥與他做伴。段延慶早重入江湖,招攬手下去了。

如此直到十月,得報種諤已入夏州,並銀州、韋州等地已在宋軍掌握。富弼突然精神見好,常與趙佣韓嘉彥做徹夜長談,推演兵事。趙佣以兩世所學為基,加上富公點撥,終於將兵法之道豁然貫通。富弼大是得意:「今于軍兵事,殿下已出師矣!老臣總算不負太后與聖上所託了。其它諸般政務,司馬君實見識不下老夫,猶有勝之。殿下當盡心請教於他。」

(發現昨天傳多了,已經作了調整。實在不好意思,所以回頭晚上再更一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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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之驕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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