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書狂

六、書狂

趙佣次日醒來,梳洗之後,帶著韓狄二人徑直來見富弼。

富弼也不廢話,問過趙佣意見,就先從軍事開講。先是歷代兵制開始,直到本朝,一一詳加解說。其間趙佣依仗前世當兵經歷,提出種種疑問。富公也有問必答,對於趙佣的「偶發奇想」,既不讚賞,也不貶低,只是根據經驗,談說自己的看法。韓嘉彥、狄詠名將後人,富公也多憐惜他二人父親已亡,幼失所教,更是勤加點撥。直講到中午,下午便不再講,直到隔天上午再講。

第二天趙佣再去獨樂園讀書堂,直讀到晚上再回富家休息,因為他還是比較喜歡富家的園子。而韓嘉彥多數時候陪著他一同讀書;狄詠卻沒那麼好耐性,在獨樂園多數時候倒是勤練武功不輟。其間趙佣多次向司馬光請教,也總是能滿意而歸。

如此日復一日,趙佣白日里學習各種知識,晚間則開始修習九陽神功。也沒有什麼難解不懂的地方,一來掃地僧曾為他解釋過,另外一些基礎的經脈穴位知識,讀書堂中醫書乃至道書也有不少,足夠為他釋疑解難。忽忽不到三個月,自覺已達掃地僧曾說過的小成境界。只覺體內真氣流動,力氣充沛,身子輕盈靈活之極。

翌日下午叫了狄詠在富家方流亭外比劃。在狄詠赤手空拳,力用三分的情況下,卻已能利用前世所學武技讓其吃點小虧。自然是樂得這廝屁顛屁顛的,不顧一旁韓嘉彥的目瞪口呆和狄詠的咬牙切齒做狼嚎狀。不過也引起了二人學武興趣。

狄詠還罷了,他本是武夫一個。趙佣略加思索,便知李小龍所創的截拳道最適合他的路數,加上那些特種部隊徒手搏鬥技巧,可真是讓狄詠有點瞠目結舌了。

韓嘉彥卻不同,他體質本偏弱,又未曾習過武。加上已經十五歲了,趙佣想來想去,只得把前世公園裡學來的楊式太極教給他。至於內功,可就沒轍了,師傅掃地僧有言在先,這玩意練錯了路數那是輕則殘廢,重則要命的!

看著那慢騰騰,軟綿綿的招式,把個狄詠樂得直打顛:「這叫什麼功夫?倒與五禽戲一般,莫非讓嘉彥學會了以後,去瓦子里表演不成?」

看到韓嘉彥也是滿臉的問號加失望,趙佣也有點無奈的撓頭。轉念間,已有了主意,對韓嘉彥道:「哈,嘉彥兄,你莫要看不起我這路拳法。要知道這路拳法普通人常練就能有養生之效,不似狄三哥的家數,練得不好就會受傷。而且這太極拳縱使普通人持續練習,達到大乘境界后,等閑壯漢十個八個的也不能近身!不信?好,你們誰去找個不懂武功的壯漢來,我試給你看!啊!不對……等等!」

卻是他忽然想起,在這裡就算找一百個壯漢,也沒人敢動他一指頭啊!還是得出門去找個陌生人,這架才能打得。想到這裡不由感嘆,這皇子身份有時倒也是個麻煩。看來以後想找人切磋還真是個大問題——別看狄詠這個模樣帥過電子虛擬人的半武痴敢跟自己切磋,那是因為他武功已經有了一定成就,又不用出全力。自然能發能收,不怕會傷到趙佣,才敢伸手。一旦等趙佣漸漸長大,修為夠高,足以威脅到他時,他可是絕對不會出手的。

說走就走,於是也不多帶侍衛,就哥三個加一富家的家丁引路,往天津橋而來。

這廝存心找事,徑往那市集繁華處鑽。偏有湊巧,正瞧見一人僕役打扮,抱著幾大捲紙正匆匆忙忙的從眾人身邊經過。趙佣也不廢話,小腳輕巧一勾,把那人跌了個滾地葫蘆,幾大捲紙張散了個鋪天蓋地。

那人爬起來,定睛觀看,見是一個七八歲的孩童——趙佣長得頗為高大,粉妝玉著,煞是可愛。可是這可愛孩童現在的樣子卻不惹人疼。無緣無故害人跌了一跤不說,他也不上前賠禮,只拉住了身邊幾人,滿面戲謔的立在那裡看笑話。不由得人不心頭火起,也不顧這幾人衣衫華貴,搶上前來叱道:「你是誰家的孩子?怎麼如此缺乏教養,無緣無故的,害我摔了一跤!」

趙佣早用眼色止住眾人,聽那人還要問罪,也不多話,跳起來就他小肚子上踹了一腳,邊道:「你是什麼東西,居然敢對我無禮!」邊說邊沒頭沒惱的亂打,卻是暗自留了手段,沒有傷到那人。

那人本在一大儒家為仆,門風甚是知禮。但此時一來趙佣確實不象話,二來那人受主子熏陶,也有股子富貴不淫的骨氣。見這孩童使潑皮只是亂打,他也惱將上來,奮起還擊。

趙佣等得就是他還手,一邊叫了聲:「嘉彥兄,看仔細了!」一邊使出那太極手法來。他於此道雖然相對生疏,又年小體弱,但對付一個普通壯漢,卻是遊刃有餘。直到把那八法五步十三式統統演了一遍后,才意猶未盡的一個十字手把那人推出足有一丈遠,摔倒在地。大搖大擺來在眾人面前,笑嘻嘻的問道:「怎麼樣?我說得沒錯吧?這拳法嘉彥兄你可要學?」

韓狄二人早看在眼裡,那人身體壯碩,動作有力,偏偏連根指頭都沒碰到趙佣。而趙佣使得也的確是剛給他們演示過的拳法,只得連連點頭。對於他無理取鬧的作法,卻是大皺眉頭。

趙佣卻是興緻高漲,但見二人臉色不豫,因笑道:「這次是迫於無奈,無法可想。兩位兄長放心,不會有下次了!」走了過去,那人兀自楞在那裡沒有起來。趙佣隨手扔了塊銀餅到他懷裡,道一聲「得罪了!」也不羅嗦,自與眾人離去。

趙佣心情既好,又難得出來閑逛,幾人一路談談說說,不覺天色漸晚。狄詠便提議道:「不妨去前面酒樓上坐坐!邊吃邊玩!」二人稱好,上了酒樓。

這酒樓緊鄰天津橋而建,坐在窗前,將兩岸景緻盡入眼帘。三人打發了家丁回去告知富公,叫了酒水菜肴,吃喝起來。

酒未三巡,韓嘉彥年紀尚小,已是雙腮酡紅。手擎酒杯,曼聲吟道:「天津橋下陽春水,天津橋上繁華子。馬聲回合青雲外,人影動搖綠波里。綠波蕩漾玉為砂,青雲離披錦作霞。可憐楊柳傷心樹,可憐桃李斷腸花。此日遨遊邀美女,此時歌舞入娼家。娼家美女鬱金香,飛來飛去公子傍。的的珠簾白日映,娥娥玉顏紅粉妝。花際裴回雙蛺蝶,池邊顧步兩鴛鴦。傾國傾城漢武帝,為云為雨楚襄王。古來容光人所羨,況復今日遙相見。願作輕羅著細腰,願為明鏡分嬌面。與君相向轉相親,與君雙棲共一身。願作貞松千歲古,誰論芳槿一朝新。百年同謝西山日,千秋萬古北邙塵。」惹得狄詠一個勁的搖頭:「三杯沒下肚,卻已經開始思春了!」

趙佣內功在身,可沒韓嘉彥如此不堪,卻是未曾讀過此詩,叫一聲好,問道:「這是誰人所做?」

韓嘉彥放下酒杯,斜著眼撇撇嘴:「竟未讀過劉希夷此詩?我還道你出門就來天津橋,是讀過的呢!這可是詠天津橋最有名的佳作!」

趙佣不好意思的撓撓頭,顧左右而言他:「竟是『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的劉庭芝大作,難怪氣象不凡。呵呵,說起他來,我倒聽過一首詞,與那《代悲白頭翁》,差相彷彿!」當下賣弄起大學時的所學,輕聲慢語,把那雪芹公假託林黛玉所做《葬花詞》娓娓唱來:「花謝花飛飛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遊絲軟系飄春榭,落絮輕沾撲綉簾。閨中女兒惜春暮,愁緒滿懷無釋處。手把花鋤出綉闈,忍踏落花來複去。柳絲榆莢自芳菲,不管桃飄與李飛。桃李明年能再發,明年閨中知有誰?三月香巢初壘成,梁間燕子太無情。明年花發雖可啄,卻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傾。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明媚香妍能幾時,一朝飄泊難尋覓。花開易見落難尋,階前愁殺葬花人。獨倚花鋤淚暗灑,灑上空枝見血痕。杜鵑無語正黃昏,荷鋤歸去掩重門。青燈照壁人初睡,冷雨敲窗被未溫。怪奴底事倍傷神,半為憐春半惱春。憐春忽至惱忽去,至又無言去無聞。昨宵庭外悲歌發,知是花魂與鳥魂?花魂鳥魂總難留,鳥自無言花自羞。願奴脅下生雙翼,隨花飛到天盡頭。天盡頭,何處有香丘?未若錦囊收艷骨,一抔凈土掩風流。質本潔來還潔去,不教污淖陷渠溝。爾今死去儂收葬,未卜儂身何日喪?儂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儂知是誰?試看春殘花漸落,便是紅顏老死時。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

一曲下來,以趙佣幼嫩的童音,竟也是一番悲涼繞人心頭,揮之難去。把狄詠同些個酒客也聽得呆盯著酒杯,索然無味。

卻不妨樓上一人,走過來道:「這詞曲新穎別緻,更兼斷人心腸之悲,真驚世之作!聽詞中之意,似為女子所作?敢問小公子是誰家女兒竟有如此才情?」

趙佣轉臉看去,見是一三十多歲文士,青袍皂靴,面目俊朗。卻雙眼微紅,顯是感觸頗多。暗說他這一問可不好回答,眼珠一轉,答道:「此《葬花詞》的確為女子所做!可惜芳魂已歿。至於姓名么,不便傳揚,我等不妨稱其『瀟湘妃子』好了!」

「不想又是一紅顏薄命之人!可惜!可惜啊!」那文士大搖其頭,滿臉惋嘆,「不才李格非,冒昧打攪了。」轉頭又往回走。

韓嘉彥聽得此名,忙喚道:「你就是李格非?倒不是外人,還請過來一起就坐!」

李格非聽他如此說,忙問:「不知公子此話怎講?」

韓嘉彥笑道:「來,坐下再說!先父忠獻公,我是其不肖子韓嘉彥。先父在日,曾常誇讚先生文章精妙,並稱您識見寬宏,頗有家傳之風!」

李格非才知正是故人之子,自家父子都曾拜於韓公的門下,果然不算得是外人。又客套一番,方才落座。韓嘉彥因說道:「我聽聞先生幾年前高中進士,似乎是在京東路為官,怎到了此間?」

李格非嘆了口氣,解釋了自己出現洛陽的原因。卻是他的元配夫人死了已兩年多了。這次來洛陽,是向仁宗朝狀元王拱辰家求親來的。

此時那酒樓里的掌柜端著筆墨上來,欲求趙佣留下墨寶。這也是有宋一代,文人最好喜歡乾的一檔子事。趙佣本懶得寫,只推說這詞曲兒又不是自己所做。奈何旁邊韓嘉彥尚未有這種經歷,卻百般慫恿,倒似趙佣寫就如他寫一般有光彩!

於是趙佣只得勉為其難,寫了這一篇字。自然是又讓眾人驚訝了一番那新創的字體。李格非卻滿面驚詫道:「這字,卻與前時汴京所傳延安郡王大作的字體一般無二。又聞殿下已到洛陽求學於富公與司馬相公,莫不成竟是延安王殿下當面?」卻是韓嘉彥並未介紹過趙狄二人身份。

趙佣尚不知自己當初抄襲的「大作」一出,早轟鳴天下,於文人間廣為流傳,好評不斷。而那兩幅由官家借了出宮去的「墨寶」,偏偏被李格非在汴梁呂公著府中看到過。這下子露了餡,也不瞞他。遂直認身份,並把狄詠也作了介紹。

此一來不只把旁邊那酒樓掌柜樂得老臉如狗不理的包子,皺紋都綻放開來。也引來樓上另一人觀瞧。這人做書生打扮,本來站在臨桌窗邊,凝神作畫,只趙佣吟唱時呆了片刻傾聽。之後便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不再理會這桌眾人,自去作畫。此刻忽聽提到「延安郡王」,卻也過來觀字。

只見他點頭晃腦,也不搭理眾人,獨自品味。口中猶低語不斷:「好字!好字!總前人之長,秀氣中而有剛勁,轉圜自然!好!」

早引得趙佣注意,開口問道:「這位先生過獎!不知先生……先生!先生!」見他眼中只有那字,不由得過去拍了他一下,卻不妨拍到他身上,手卻自然的往旁邊一滑,一時間使錯了力道,就往地上一跌。

「啊?啊!」那書生醒過神來,卻正見到趙佣跌倒,忙把腿一抬,恰正阻住趙佣跌倒之勢。卻覺得腿上二人相碰撞處一疼,卻原來是趙佣已有小乘的內功發動,不禁驚奇的「咦?」了一聲。趙佣卻已經借力站直。

他二人誤打誤撞交了次手,旁人都未看得清。也就狄詠看得不算分明,卻也只是驚訝這書生身手居然不錯,不知暗裡,抱拳謝道:「多謝這位先生!先生好身手!」

那書生也抱拳回禮:「不敢!在下姓吳,因做過領軍,因此,人皆呼我吳領軍。適才是一時忘形,險些害殿下摔倒,理應回護!不敢當謝字!」

「吳領軍?這名字有趣……啊?吳領軍?函谷八友?」卻是這名字太過古怪,加之趙佣因「佛光普照」的緣故,記憶格外得好,對這人的確記憶猶新。

吳領軍也是一楞,問道:「殿下居然知道我兄弟名號?」那「函谷八友」是他師兄弟自稱,趙佣一稚齡童子,又是郡王,居然能知道這等江湖名號,他豈會不奇怪。

趙佣此時卻滿腦子算計,一時樂開了懷。為什麼?只因為這師兄弟幾人及其師「聰辯老人」蘇星河,他早想尋找,卻苦於無法可施。要知他們兄弟散居天南地北,而且書中大多並未交代住處。唯一交代過的也是趙佣最想一見的薛神醫,他雖看過原著,但卻哪裡記得地址?至於他們那裝聾做啞的師父,連帶那被打成殘廢的師祖無崖子,他只記得在什麼擂鼓山。雖說發動人手有很大可能找到,可他圖謀的是無崖子的「小無相功」,單要過蘇星河那關,就不好辦。硬來自然不成,求他不見得有什麼用處,只怕到時人家護山大陣一開,把自己當陸遜一樣困裡面,可沒有好心的黃承彥能來搭救。因此乍聞面前就是這「函谷八友」之一,早開動腦筋,百般盤算開了。

只見他把頭點了又點,邁著八字步坐回原位,滿臉鄭重,開口道:「你們兄弟的出身來歷么,本王的確知之甚詳!不必奇怪,我是有事想請你們師傅出手相助,才打探得知的。別激動……聽我說!」擺手虛按,示意吳領軍也坐了下來,「你也知道,你們那對頭武功非凡,幫手又多……說了讓你別激動的!曖!這就對了!你們那對頭幫手既多,若要想報仇……不知道你是否想過,我有可能幫到你們呢?比如,發兵?」

吳領軍愕然:「發兵?」隨即反應過來,笑道:「發兵可沒用,別說是他,就算是我,也逃得掉。何況他可是住在星宿海啊!你真能出兵?」

「這個么……」趙佣還真不敢說能,那星宿海地處邊陲,算來倒是在吐蕃境內。再說了就算能,他也不幹。別說到時候星宿老怪可以拿腿走人,他就是不走,使出毒功來,人再多也拿他沒轍。

於是笑了笑說道:「我就這麼一說。你也知道發兵拿不住他,又不上算。我的意思是,可以想法子作個圈套,再把他引來。以我能動用的人力,加上你們兄弟的本事,或許能成事,也未可知啊!」

這話一說,倒讓吳領軍沉默了片刻,方開口道:「倒是有點可能!不過怕也希望不大,要知那老賊狡詐得很,師傅可都拿他沒法子!倒是殿下所為何事,尋我師傅?居然願意如此幫助我們!」

趙佣倒是被他問得一噎,陡然想起蜀國公主病重的事,才笑道:「其實,只是因為本王的姑姑蜀國公主病重,太醫束手無策。我才想找令師出手搭救的!請不到令師,找到薛神醫也是一樣。」

這話讓吳領軍一絲疑心暫去,雖然還奇怪為什麼趙佣會對自己師門好象非常熟悉,但已經沒什麼敵意了。點點頭說道:「若說治病救人,的確找我那五弟就可以了!不過你大概也知道他的規矩了?」

趙佣笑了笑:「規矩么?武功而已,保證能讓薛神醫滿意!只是還望吳先生能告知薛神醫的住處,小子這裡先謝過了。」

那吳領軍雅擅丹青,於趙佣的書法也是欽佩不已的,也就答應了:「這卻不難,他家就在附近。本來前幾日正值我兄弟兩年一會之期,我恰是剛從五弟家出來,路過洛陽的。不如明日還在此處相會,我們同去可好?」

趙佣哪裡會放他走,便說:「不妥!不妥!既然知道了薛神醫的消息,自然當立刻去拜訪才是!」當下就要前去。眾人自然拗不過他,於是辭別了李格非,直奔洛陽之西的薛神醫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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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之驕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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