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南轅北轍

第30章 南轅北轍

「李從珂殺皇后和四個小皇子並不說是為了斬草除根,而是因為李從厚殺了他在宮裡當差的兩個兒子和一個當了尼姑的女兒。那兩個兒子其實就是人質,他一造反這兩人肯定活不成,何況好多宮廷內部的情況就是他們透露給叛軍的。」

述律平念了聲「阿彌陀佛」,不知是感慨唐國發生的事還是想起了什麼,布滿皺紋的臉上顏色更加黯淡,喃喃道:

「為了一個皇位,要死多少人啊。」

李胡扒拉開兩位大臣走到前面說道:

「母后一定要再活兩百年,等著看吧,大戲還多著哩。」

說完就一屁股做到述律平身邊,向後一仰,靠在大軟枕上。兩隻腳蹭了蹭把鞋子蹬掉也上了榻,一條腿彎曲另一條腿架在上面,抽了抽鼻子,小聲自言自語:

「有袋煙就好了。」

他咽了口唾沫,忍住煙癮,懶洋洋地斜咩著地上站著的兩個人,彎了彎紅潤飽滿的嘴角,對著韓延徽似笑非笑道:

「韓愛卿,你剛才說寫勸進表的唐國的宰相,那個馮道不是你的朋友嗎?曹太后引狼入室是為了保護宮眷,這個馮道怎麼也上趕子勸進,你說為了當官,當上了嗎?」

李胡知道馮道,唐國和契丹往來不斷,當朝的幾個宰相往往代表皇帝出面寫信,也會被使臣經常提起。他對這個人印象尤深,因為有人告訴他此人和韓延徽曾在幽州劉守光手下同殿為臣,韓延徽還曾經叛逃唐國,現在倒好,都當了宰相,要當心兩人暗中勾連。韓延徽對太弟敬而遠之,只對皇帝忠心耿耿,是李胡最不喜歡的人之一,便將這話放在了心裡。其實除了個別親信,他對大部分漢臣都沒有什麼好感。這些人表面上主張文武並重,骨子裡重文輕武,看不起契丹武夫;太弟和他的武將親信更討厭這些人的虛偽狡猾。現在說的事明明和韓延徽沒有什麼關係,他卻想趁機敲打敲打這個官至政事令,爵封魯國公的漢官首領。延徽想不到粗魯的太弟竟然記著馮道的名字,還知道他都沒生出來時的陳年往事,臉上一紅,說道:

「臣和他不是朋友,只是共過事。雖然二十多年都沒有聯繫了,還是挺替他臉紅的。這人有點本事,就是沒骨氣膽子小,李從珂清君側,目標是小皇帝的親信,朱弘昭和馮贇兩個樞密使,丞相們因為不能參與決策還發牢騷呢,可畢竟是宰相,正是君側之人,他怕弄不好被一窩端了,所以才會這樣吧。馮道跟了李克用、李存勖十幾年,不過做到翰林學士,是李嗣源提拔他做了宰相,先主屍骨未寒,嗣君生死不明,他就投靠了叛軍。不能盡忠報恩也就罷了,還帶頭勸進,真是把祖宗的臉都丟盡了。李從厚敗得這麼慘,他也是個罪魁禍首。說到結果,李從珂沒有殺他,好像也沒有用他。」

述律平回手拍拍兒子的腿,嗔道:

「怎麼扯到韓愛卿身上去了。來人,上茶!搬兩個瓷墩來,都坐下,天下出了這樣的大事,咱們要好好商量一下,契丹應該怎麼辦?李胡你也去那邊好好坐著,要抽煙就抽吧,皇上想抽也別綳著,蕭愛卿,韓愛卿,你們要不要?」

宮女們進來給兩位大臣搬了瓷墩,在茶几上擺了茶,為其他三位續了水,李胡也坐回到皇帝和太后對面的瓷墩上。德光拒絕了宮女遞上來的煙,他在母後宮里從來不抽。兩位大臣更不敢造次。只有李胡接過一隻玉嘴銅鍋的紅木雕花煙桿,讓宮女用火摺子點著了,深深地吸了起來。實在不如躺著抽舒服,也只好將就著解解饞。他眯著眼睛仰起頭,悠悠吐出一口青煙。煙味濃香馥郁,一聞就知道是來自中原的上等貨色。

述律平將擺在榻几上的信遞給北樞密。只看了一眼,忽沒里就驚得瞪大了眼睛,看完才明白是誰把洛陽的消息提前報告了聖上。他並不知道這封信背後的故事,憑著直覺說道:

「太后,皇上,東丹王沒有忘了契丹,沒有忘了先帝的遺願。可是現在出兵太輕率了。而且,他沒想到自己的處境有多危險嗎。要是李從珂知道他寫了這封信,一定不會放過他的。」

韓延徽在低頭看信,其他三個人相互看了一眼,太后撫掌道:

「還是蕭愛卿念舊,想著圖欲的安危,咱們光顧了說唐國內亂,竟都忘了圖欲還在狼窩裡啊。」

德光順著母后的話道:

「母后可沒忘,剛剛還說大哥應該躲得是非遠遠的,不應該摻和呢。是朕忽略了。母后,蕭愛卿說得對。現在契丹出兵還不到時候,可是應該派人想法子把大哥接回來。他本來以為唐國天下太平,李嗣源又歡迎他去,沒想到這麼快就天翻地覆。中原不太平,皇帝換了人,他說不定也是想回來的。」

李胡撇撇嘴,摸著光溜溜的下巴道:

「大哥那個人,皇上不了解他?死要面子,寧可死在唐國也不會回來。不信咱們就賭一睹。」

述律平道:

「不管他願不願意回來,都不能看著他不管。蕭愛卿,這事交給你,有一個送信來的人,挺精明的,你叫來問問,想什麼辦法能找到他,怎麼設法接出來。萬一他不肯走,也要讓他藏起來,可不能還呆在府里。要是他身邊人手不夠,要留人保護他。」

李胡吧嗒吧嗒吸了幾口煙,朝著藻井噴出縷縷白霧,呵呵笑了起來。

「我說得不對嗎?你笑什麼?」

「母后說得對,是應該把大哥接回來,接不回來就把他藏起來。我擔心的不是大哥的安全,是咱們契丹的安危。」

這話說得突兀,德光雖覺得這個傢伙是在賣弄聰明,危言聳聽,還是忍不住問道:

「怎麼是契丹的安危?」

「你們想想,誰不知道契丹天下第一,人人都爭著巴結,當初的李嗣源、隔著唐國,南邊老遠的吳啊、吳越,西邊的蜀國、就連唐國前線大將趙德鈞、石敬瑭都和咱們明來暗往。知道母后和皇上沒忘了大哥,李從珂怎麼敢動他得罪咱們呢。我擔心的是,……」

他停住不說了,述律平催道:

「怎麼不說了?」

「我怕說了母后罵我。」

「呸,不許賣關子,快說吧,到底擔心什麼?」

「母后,我要是李從珂,我說的是完全站在他的立場啊,不但不會害東丹王,還要把他請出來,好吃好喝,儀衛親軍配全套,派軍隊把他送回契丹,來不了皇都也要去南京,和皇上擺擺擂台。咱們自己打起來,他就不必擔心北邊受威脅了,就可以放心收拾中原的江山了。「

「胡說,唐國要這麼干還用等到這會兒?圖欲說過不會幫唐軍打契丹的。」

述律平說得沒有什麼底氣。李胡道:

「過去太平時期李嗣源沒有這樣干,現在兵荒馬亂的,李從珂要站穩腳能不想轍嗎?小皇帝病急亂投醫不是找到東丹王了?母后說大哥他不會幹?他心心念念想的不就是皇位?即便他真的不想干,刀架在脖子上他干不幹?要是我,正好順水推舟,不是我想,是有人逼我。」

殿中鴉雀無聲。兩個大臣都不敢吱聲了。忽沒里的臉色一陣白一陣紅,恨不能抽自己一個耳光,幹嘛要提起東丹王呢。他和這位前太子並沒有多麼深的私交,只是像很多人一樣,對他的遭遇心懷同情罷了。

德光把茶啜得吸溜作響,好像這樣才能掩飾煩亂的心情。雖然他想表現得慈悲大度,但那是在威脅不到皇位的前提之下。太弟的話乍聽離譜,細細想起來並不是空穴來風,東丹王逃跑之初,自己就曾擔心他會聯合唐國捲土重來,後來日子久了,見無論是東丹王還是唐國皇帝都沒有這個企圖,才逐漸放下心來。其實這些年不斷派人去探望圖欲,說是關心,不如說更是為了刺探他的動向。李胡彷彿還嫌火燒得不夠旺,又添柴道:

「哎,怪就怪東丹王,去哪不好偏偏要去唐國,不知道唐國和契丹有仇嗎?母后、皇上太仁慈了,不但不怪他叛國投敵,還送銀子送東西,好像他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述律平沉吟半晌,原本以為廢長立幼費不了多少事,沒想到圖欲如此倔強,好好的東丹王不做跑到外國,留下無盡後患,板起臉來問道:

「你還想到什麼,都說出來吧。看什麼?這裡沒有外人,有話儘管說。」

李胡「噹噹「幾下磕掉半鍋子的煙末,把煙桿往身邊的小茶几上一撂,俯身湊近母后:

「還是母后的辦法好,派人和那個叫小栓子還是小柱子的傢伙一起回去,必須把東丹王接回來,不能留給李從珂。」

「他要是不肯回來呢?你不是賭他不肯嗎?」

德光有意問道。固然不能讓東丹王帶兵殺回來,然孤身一人接回也不好,留在契丹還是心頭之患。剛才只顧了討母后歡心,竟然主動提出接他回來,真是欠思量。他知道李胡的為人,他比自己更忌憚前太子,大哥肯回來他必有肯回來的辦法,不肯回來必定有不肯回來的對策。就聽太弟說道:

「仍是母后的明策,他不回來就必須藏起來,讓任何想要利用他的人都找不到。」

他說的全是剛才述律平提到的辦法,可是已經變了味,德光知道那意味著什麼,點頭道:

「只要能做得妥善就好。」

李胡嘻嘻一笑:

「只是這件事不勞蕭愛卿,必須我親自派人去辦才能萬無一失。」

聰明如述律平意識到這所謂的自己的主張和原來想的完全南轅北轍了,可她也被李胡的假設嚇住了,遲疑了片刻,喉頭髮哽道:

「好吧,李胡,母后相信你。只是你記住,無論發生什麼情況,不要傷你大哥的性命。」

離開長春宮,李胡送走皇帝的步輦,和兩位大臣作揖道別,在衛兵的簇擁下踱著四方步走到進出大內的東華門。太陽當頭,已經接近中午時分,肚子咕嚕嚕叫了兩聲,他打算起中午的安排來。

太弟府離宮城並不遠,這會兒家裡一定備好了午飯在等他。想起府里的一妃一嬪,他就有些不想回去。並不是兩個女人不好,她們都是國舅族中最漂亮的女子,絕對賽過大哥二哥的嬪妃們。太子妃二十歲,太子嬪十八歲,都像正當怒放的鮮花一樣。可是天天面對她們,就像美味珍饈,頓頓吃也吃得有點厭了。近來他喜歡上了一位特別有味道的姑娘,是皇都最高檔的花院春麗院的頭牌,名叫金桂。每月五十兩銀子把她包了,三天兩頭往那裡跑。可是這會兒姑娘們剛起床,都還沒有準備好燈紅酒綠地接客呢。一邊想著,一邊朝小廣場南邊樹下的一群人走去。那是太弟府的隨從侍衛,每次入宮都會在他出來之前備好車馬提前在這裡恭候。

一個十七八歲的年輕人滿面春風地小跑著迎上來,他穿了一身醬紫色的右衽暗花錦緞長袍,頭上帶著青緞襥頭,身材高挑,面如白玉,像個玉樹臨風的翩翩公子,單看相貌都能把太弟給比下去。只是這人清瘦單薄,態度謙恭,加上衣飾樸素得多,氣質比太弟就差了不是一點半點。時下皇都傳來中原的風氣,富貴人家除了嬌妻美妾還要養漂亮小廝,不知道的人看到他們在一起,都會以為這是哪個戲園子出身的小官呢。然這可是冤枉了太弟,這個混世魔王什麼都干但是並沒有龍陽之好,年輕人名叫韓匡嗣,是李胡年幼時的小伴當。因為聰明伶俐,博古通今,特別是鬥雞走狗樣樣精通,深得主子寵愛。太子討厭漢人,然單單不包括這個人,而且一直寵信不衰。李胡封了太弟之後,便任命韓匡嗣為太弟府的大總管,要是在中原,這就相當於位列三品的太子詹事了。

「太弟怎麼這會兒才出來,以為太后留飯,正想打道回府呢。」

太弟扇了年輕人的後腦一下,親昵道:

「我沒發話你們敢走?不怕剝了你的皮。」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捺缽王朝之遼太宗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軍事歷史 捺缽王朝之遼太宗
上一章下一章

第30章 南轅北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