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或實

夢或實

山間,一條小溪潺潺流淌,度過略微冷冽的夜,最後一波夏蟬發出孱弱悲鳴,地上的知秋落葉預示著結束與開始。

昨天溪流漲水在石板路上留下濕潤泥沙與碎石,蒙濛霧色將一間木屋包,木屋不大,約莫容下兩人,旁邊還有一間灶房,因為年份太久實木牆上的生命年輪已經有許多蟲眼,幾串用線穿起來的干紅辣椒在窗邊隨風飄動,因為存在束縛,只能撞到緊閉的木窗上發出輕微響聲。

屋前空地有一顆花椒樹,樹榦上長有苔蘚,木刺脫落的痕迹還存有些許,有兩三張蛛網織於樹間,也許是這家主人不喜干椒,所以並沒有將花椒採摘晒乾,任由花椒紅透,裂開,落子。

幾顆橘樹被壓彎枝頭,因為靈脈回歸,這些尚且不熟的橘子顆粒飽滿,光澤圓潤,未剝開就已經有不同於平常的柑橘清香飄出,不知誰已經摘下幾顆表皮微黃的橘子留下橘皮在地上,也不知是酸掉大牙還是甜入心底。

一直追逐著夕陽的晨曦投下第一縷陽光,將還未完全散去的霧氣襯托的仙氣渺渺,修鍊一宿的中年漢子將門栓拉開,木門打開時發出吱呀一聲,漢子站在有些小洞的青石板上拉伸著筋骨,噼里啪啦一陣響聲后他吐出體內堆積一宿的濁氣,頓時感覺神清氣爽。

進屋拿出一根蠟黃煙桿,一屁股坐在光滑的門檻上,在青石板上磕碰出煙斗處的煙灰與未燃盡的煙草,裝上煙葉后開始吞雲吐霧,也許是煙葉有些受潮,燃燒起來不是特別順暢,入喉比平時腥辣幾分。

吧嗒吧嗒,煙捲已經過半,陽光漸漸覆蓋大地,漢子放下手中煙桿,在屋內拿出三腳架放上竹竿,將略微受潮的被子洗得與發白的衣服晾好。

暖陽照在身上,驅走一絲涼意,幾片被秋風吹下的黃葉飄飄蕩蕩落在地上,等待著新的開始,房頂有幾片瓦因為樹枝砸落而裂開,漢子計劃著這幾天的活計。

在漢子思考時有一輛汽車停在山路口,漢子有所察覺,起身沿著溪流緩緩下山,潺潺溪水,秋風微微,感受到震動的溪蟹躲回石下。

一位高大老人大步流星走在石板路上,手中拎著大包小包的東西,塑料袋的摩擦聲窸窸窣窣,山間幽靜,偶爾有一聲清脆鳥叫,因為這截路與小溪分開,所以未有流水聲。

受靈脈回歸的影響高大老人的頭髮與鬍鬚並未有太多蒼白,身體也提升極多,他看到那個拿著煙桿,一路煙霧飄飄的漢子,笑著大聲喊了一聲老許。

漢子半跑著來到老人身邊,笑意盈盈,看到老人的變化笑意更多了,幫老人提幾隻袋子,兩人一路胡扯瞎聊走上山去。

屋外空地上,漢子擺好一略顯老舊的木桌,拿廢書踮起一隻桌腳,晃了晃,擺好老人帶來的冷盤與幾瓶燒酒。

兩人舉起酒杯輕輕磕碰,因為不是經常喝酒,漢子半杯下肚打了個激靈,夾起一筷子涼拌豬耳,細細咀嚼,緩解那股酒味,擦乾淨桌上灑落的酒水,漢子開口笑道:「你個小兔崽子還捨得來看我,上次是多久來的?得有十五年了吧,唉,淡了都淡了~」

老人聞言笑罵道:「淡,淡個屁!我看是你山上沒滋味淡出個鳥了吧,別說那麼多,走一個!」

老人拍桌子與漢子對碰一個,舉起杯慢半拍,趁對方視線朝上,就快速倒掉一些,心裡刺激又開心,對於他來說,能坑一把對面那貨就是賺!

不料漢子嘿嘿笑著看著他,示意他自己倒滿,老人裝作沒看見,自顧自夾起一粒花生米,嘎嘣脆。

「你小子還是跟以前一個樣,鬼精鬼精的,就你剛剛那樣,我看你抬屁股就知道你拉的什麼屎,一個喝酒從來不主動的人玩這套,想啥呢?」

「哈哈,什麼,你說什麼,我可什麼都沒做啊,別亂說,小心晚上女鬼上你床啊!」

「怕個屁,老子單身一輩子連女人的手都沒碰過,正愁血氣方剛沒地方用,巧了,來就來!」

「好嘛,你個老許,我小時候就看你賊眉鼠眼,果然沒看錯人,連鬼都不放過,畜牲啊~」

因為特別熟,兩人什麼玩笑都能開,也什麼都聊得來,老人從小就喜歡跟著許姓漢子混,不是跟著他去掏鳥窩就是河裡去鳧水,特別是跟著漢子去偷別人家的西瓜,每天晚上都守到很晚,待看瓜的人不小心睡著了就偷偷摸摸去地里拿起西瓜跑路,什麼熟不熟的根本沒時間看,兩人跑到經常去的石崖上就地坐著,就著月色啃西瓜,到最後偷偷摸摸回家還免不了一頓罵。

有一次兩人上當受騙,沒想到那個看瓜的裝睡,等他們靠近就起身逮人,老人那時候沒多大,所以第一個被逮住,那漢子就不一樣了,一溜煙就跑得無影無蹤,很不仗義的留下一個在晚風中瑟瑟發抖的孩子,回到家后又是一頓竹鞭炒肉。

在老人的印象里,許山永遠都是一個模樣,剛開始他不覺得奇怪,但是等他二三十歲就發覺不對勁了,那天他找到許山問了一個問題,許山也給了答覆,那天許山憑空祭出一柄短刀,那天老人眼中的世界發生一些改變。

一場酒桌上的互相博弈過後,兩人都有些醉,許山拿起一顆花生丟到嘴裡,開口道:「小兔崽子,說吧,到底要幹什麼,跟個娘們一樣,一點也不爽快!」

老人猶豫了一下,有些為難神色,最後還是開口:「許叔你應該知道我是幹什麼的,上頭讓我找人,也就是山中那些跟你一樣的人,現在上面要組織一個教練隊,培訓未來那些好苗子!」

「小崽子,你知道叔是個什麼情況,懶散慣了,喜歡一個人,當初我搬到這兒也是為了避嫌,其實那時候半個村的人都懷疑我了,不得不搬,現在天地變化了我也更想當一隻閑雲野鶴,所以,對不起。」

老人點了點頭,告別一聲,漢子目送那個從小光著屁股就跟著自己跑的人漸行漸遠。

也許這次過後老人就不會再來,也許是因為心裡出現芥蒂,也可能是不想來,很多人都有過這種情況,因為一件事與朋友漸行漸遠,比如一次不經意間的打鬧,一次不起眼的行為,一次沉默不語,一次抉擇上的糾紛。

漢子想著再過一百年我又在何方,那個與自己拉鉤的姑娘現在又如何了?他狠狠灌了一口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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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春交替之季,寒冬將去未去,暖春將來未來,枯草尚在,草木將榮,天地間還留有幾分寒意,有實在坐不住的人在田地間拔著冬生野草,當然更多的還是帶著孩子去報名的人居多,老人帶著孩子走在濛濛細雨中,孩子因為喜歡蹦噠的緣故,鞋上已經粘上一圈稀泥,水分沁透布鞋讓他感到腳趾冰冷,李長和牽著李江臨的手,李江臨伸手接住傘邊細雨凝成的水滴,好奇的問爺爺那個問過無數遍的問題:「爺爺,雨是天老爺撒的尿嗎?」

頭上已經有大半白髮的李長和笑回答已經說過無數遍的答案:「不是呢,天老爺沒這麼噁心讓我們喝尿!」

「哦哦好吧~」

小男孩又扯了一根枯草當做寶劍胡亂揮舞,不小心打到剛好落下的水滴就會說一句嘗到本大俠的厲害了吧!

老人總是滿臉寵溺的看著孫子,也會跟著附和兩聲,孩子聽著爺爺的言語就會笑的很開心,看著孫子開心,老人自然也開心起來,孫子笑著問爺爺,說道:「爺爺,那些大宗跟聖地里的劍仙們厲害嗎,我聽小玲他們說那些劍仙可厲害了,可以飛呢!」

李長和答道:「他們啊,應該很厲害吧,爺爺也沒見過,要不然等小江你以後見到了他們再說給爺爺聽,可以嗎?」

「好啊,我以後一定要見到劍仙大俠們,然後寫成冊子,我要把他們都說給爺爺聽!」李江臨說到這裡蹦蹦跳跳,笑開了花。

「萬一你騙爺爺怎麼辦呢,來拉鉤,一百年不許變!」

「好耶,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李長和拍了拍李江臨的小腦袋,心裡想著自己的小孫子也會為爺爺著想了,臉上笑容欣慰,但想到自己這些偏遠地區的凡俗夫子,成天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怎麼可能看到那些山上神仙,又不免有些失落。

李江臨突然開心的蹦蹦跳跳,讓爺爺快看,李長和順著孫子所指方向看去,那邊天幕有六道神虹掛空,光彩各異,十分絢爛,那六道神虹中都有一道身影,四男二女或背劍或持笛子,穿梭在這濛濛細雨中,衣裙飄動,顯得很是仙氣飄渺。

其中一道神虹開始下降,朝李江臨兩人飛來,那是一名少女,手持一隻翠綠竹笛,朱唇水潤,仙姿玉容,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靈動活潑的感覺,李江臨看著她來到自己身前,少女笑著說道:「小弟弟,你現在就看到一位劍仙了,怎麼樣開不開心!」

李長和剛想讓李江臨別說話,歡呼雀躍的李江臨已經開口:「開心!劍仙姐姐能不能露一手啊!」

「不行哦,姐姐現在要去忙嘞,要不然欠著吧?」

「好吧。。。。。。劍仙姐姐真漂亮,我以後一定要找一個跟劍仙姐姐一樣漂亮的小媳婦!」

老人一聽連忙捂住孫子的嘴,對著那少女哈腰道歉,生怕惹到那女子劍仙,少女並未在意,對著李江臨伸出雙手豎起兩隻大拇指,心裡暗自贊道:「不錯不錯,好眼光,不虧待我專門下來一趟,真是好眼光!」

少女依舊豎起拇指對李江臨笑道:「有志氣,那小朋友一定要加油哦,畢竟像姐姐這樣的女孩不多嘞,嘿嘿!」

李江臨使勁點頭,少女燦爛一笑,如春日那一抹和煦陽光照進小男孩心底。

其實少女並不是什麼女子劍仙,而是一位大宗的嫡傳弟子,這次是隨著朋友一起瀏覽山河,少女可能沒有想到自己在那懵懂的男孩心底留下了一粒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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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讓人措手不及,街上行人幾秒時間就成了落湯雞,因為事先帶著雨傘的緣故,牽著李江臨的婦人暗自慶幸。

街上人來人往腳步匆匆,一些人因為沒走遠所以免了變成落湯雞的下場,豆大雨滴不斷砸下,遮陽棚被砸的噠噠作響,一輛拉著貨物的摩托還在前行,車上的東西關乎著一家人的溫飽,開車的男人不能停下,儘管被雨點打快要睜不開眼,渾身濕透。

李江臨在聽自己很喜歡的雨聲,連走帶跳,母親喊他不要跳了,會摔倒的,李江臨不以為意,結果沒走幾步路真的摔了個狗吃屎,母親說道:「看吧看吧,你就是不聽,我昨天剛洗的衣服又髒了,你呀你呀!」

李江臨自己爬起來,滿臉泥沙,看的還有些抱怨的母親笑了起來,李江臨也跟著笑了起來,結果一張嘴就有泥水滑落嘴中,母親趕緊拿出紙巾把他臉上擦乾淨,母親拍了拍李江臨的小腦袋,想起剛剛那一幕又輕輕笑起來。

李江臨氣呼呼道:「好討厭啊,不喜歡你了,至少今天不會喜歡你了!哼!」

「好好好,那你明天再喜歡媽媽吧,今天歇一天!」

「哼,不要跟我說話,你跟我很熟嘛!我說過今天不喜歡你就是不喜歡!」

母親笑著捏了捏他的臉蛋兒,今天她要帶兒子去辦轉學手續,因為實在不放心他在鄉里讀書,所以才帶在身邊。

婦人搖了搖頭,她跟丈夫在李江臨兩個月大的時候就外出打工,幾乎沒有回家過,一般都是每個月打錢給李江臨的爺爺,叮囑他要好好照顧李江臨,這次一回家就急匆匆的去抱他,結果李江臨看著張開手跑過來的她被嚇得直接跑開,眼淚鼻涕一大把,當時婦人的心像是被人用刀狠狠割了一下,而且下刀的人還是自己。

到了鎮里唯一的小學,婦人拿著文件去了辦公室,李江臨一個人蹲在教學樓下,看著雨點打在水窪中,時不時有一兩人撐著傘走過雨中,他想著如果現在自己在鄉里的話已經撐著小傘去水溝或者小溪里抓爬出來的螃蟹了吧!

鄉里的一切對於李江臨來說都是很美好的,春天跟著爺爺奶奶去地里幹活,爺爺挖坑,自己撒種,他們做泥胚時自己就拿一大坨泥巴在一旁做汽車,插秧時就跟著一起到田裡有樣學樣,雖然每次都是幫倒忙,夏天跟著幾個小夥伴在溪澗翻上翻下,整條小溪都會掃蕩一遍,或者跟著爺爺去摘李子,爺爺在上面摘,自己在下面吃,他也喜歡躺在爺爺懷裡聽故事,每次都是剛開頭沒多久就睡著了,秋日裡在田野間奔跑,無憂無慮,冬天就眼巴巴盼著下雪,只是每次都不如意。

李江臨獃獃看著雨水,腦內思緒飛轉,

哎,有些想阿月了呢!

不知道爺爺在幹什麼,下雨的話應該在家裡玩吧,不知道有沒有想我呀,肯定想了!

小林家的小羊不知道出生沒有,他上次可是跟我說小羊很可愛的,可惜我沒見過到唉....

天上那月兒為什麼不在白天出來呢?它是因為白天人多所以害羞嘛?那它應該是個女孩吧?

阿月為什麼總是叫我主人呢?這個名字怪怪的唉,下次可以問問她!

可能每個小孩都如李江臨這般,一會想這個,一會想那個,思緒來的快去的也快,上一秒還在愁眉苦眼,下一秒就已經笑逐顏開,幾乎留不住什麼煩惱,有的只是開心,快樂,無憂無慮,而長大時好像一切都顛倒過來了。

月靈跟火靈就在一旁站著,只是沒人能看見他們,火靈打量著他口中那個瓜慫的腦中世界,不時蹦蹦躂躂,不時飛到空中,穿著淡藍裙子的月亮看著李江臨,一雙眼眸清澈如水,臉上帶著笑意,她覺得主人怎麼看都是最可愛的!

他們跟著李江臨進入夢蝶界已經七年了,而洪荒樓外邊也才過幾天,至於什麼時候出去得看李江臨什麼時候找到破夢的關鍵,而這個關鍵可能是他心裡的任何東西,比如一棵樹,一根草,一顆石頭,一個人,一滴雨,都有可能,火靈在七年裡一直都是不停抱怨太無聊了,月靈則感覺很有趣,總是跟在李江臨身邊。

洪荒樓的夢蝶界相傳是一位老者所建,進入其中會暫時失去一切記憶,以一種十分玄妙的方式輪轉在夢蝶界,只有找到心裡那個點才能醒來,歷史上最快的人花了三年時間,不過一般人都是垂垂老矣才悟出我是誰,有那花了幾千年,輪轉數十世才破夢,出來時已經分不清夢與現實,也有人輪轉幾百次也未曾破夢的人,每天穿梭在各個夢中問著我是誰。

回到家時,雨還未停歇,李江臨就站在窗戶處看著,不知什麼時候李江臨開始喜歡看雨,每次有時間都會靜靜看著,看樹葉搖晃,看玉珠飛濺,看水霧朦朧,看心中不知誰的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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誤前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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