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三滴水
被戳中了心事的陳月，面上一陣發燒，不再說話，也不敢看楊凈。
「其實我也挺想知道的。」這是發自肺腑的，都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很少有人了解自己。
一滴晶瑩的水珠滴在楊凈額頭上，自額心攤開包裹住楊凈全身，頃刻間，那薄薄一層水衣便化為黑色的霧氣。
「果然……果然……」那人呢喃道。
看到那轉瞬即逝的霧氣，陳月心中猛然兜住一顆千斤石，沉到了底。
絕望……好好一個人，怎麼是絕望呢？
手在空中揮舞了幾下，楊凈：「怎麼什麼都沒有？你們看見了嗎？」
那人愕然：「你什麼也沒有看到？明明是黑霧。」
「黑霧？是的嗎？」楊凈看向陳月，後者點了點頭。「可是我什麼也沒有看見啊？再來試一次看看。」
再來一次，結果還是一樣。
「你確定你看清了嗎？」
「我眼睛沒瞎？」
「不可能，本人是可以看見的。」
「小子，你來試一試。」
陳月猶豫了一會，走了過去。水幻化成了紅色的霧氣。
「看清了嗎？」那人問
「……紅色。」
「這水不會出問題的。那就是人有問題了。」
楊凈跳過這個問題，問那人：「你是什麼顏色？」
「當初，也跟這小子一樣，心有不甘。經過這漫長歲月，寂寞磨平不甘，痛苦滋生反省，最後我累了，墮落於無盡的黑。」
「你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我……」
剛從山洞裡回來，包娘就被一個壯漢二話不說扛到了村長門口。
一個牙齒髮黃殘缺的男子笑嘻嘻道：「虎子，這好差事晚上肯定還回味吧。壓著舒服嗎？」
周圍男子聽著，都意味深長的看一眼，臉上露出淫邪的笑容。
包娘的臉色變了變。
那名叫虎子的壯漢將包娘粗魯的丟在地上，趁機還揩了一把油。
村長：「各位真人，就是這賤人下的毒！」
溫化夷對著那額間有印記的人稱道：「大師兄，這事我擅長。」
大師兄名川芎，為人岩岩如孤松之獨立，讓人油然而生恭敬之心。「切記不要傷害他們。」
「是。」
溫化夷不緊不慢：「你丈夫叫什麼名字？」
包娘：「你若是我丈夫，我丈夫就是你的名字。」
人群中的二狗突然站出來，給了包娘一巴掌，怒道：「你個dog娘們，讓你燒個飯你就下毒。這些可是行善事的真人，你竟敢下毒！今天，我就休了你。」
包娘冷冷的看著二狗。她早就知道那天村長送去的藥粉是一包毒藥，為了達到目的，她也就做個順水人情。可笑，這些人想害人，又轉著一肚子的虛偽道義不想親自動手，以為假借他人之手就跟自己沒有關係了！哈哈哈！可笑至極。
儘管心裡對這些人滿滿的唾棄，她也不想為自己辯解一分。毒確實是自己下的。這群道士也算聰明，明顯看出了這村人心有不軌。可惜啊，就算自己說二狗不是自己丈夫，這村子的人也不同意。
一個人說了不算，眾人說的才算。
溫化夷：「這位壯士，你別急。你的妻子生辰是什麼時候。」
那二狗子看了一眼村長，眼神軲轆一轉，理直氣壯：「三月十二。」
「是嗎？」溫化夷問。
包娘道冷笑道：「別廢話了，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這賤胚子！好，如你所願，我今天就砍了你。娶到你這惡毒的女人，真是我倒霉！」
周圍人也開始起鬨：「燒死這個惡毒的女人！」
「爹！」一陣明亮聲線在人群中脫穎而出。
六個模樣不同的小丫頭把包娘圍了一圈。
「爹，你說什麼呢？你什麼時候取了包娘了！」身高最高的一個女孩中氣十足的對著二狗子問。然後又沖著人群中一個婦女喊：「娘，爹又在外面沾花惹草了，你快來收拾他！」
人群中被喊娘的人遲遲不敢出來，眾人的心中也是一咯噔。
趙克傳音川穹：「大師兄，有沒有感覺到周圍有惡氣，而且越來越濃烈。」
「嗯，好像周圍的人發出來的。」
人群中有人喊：「這些小孩子到會幫著她們的娘！二狗子，你家夫人會教孩子啊！上樑不正下樑歪。」
溫化夷被這些人顛倒黑白的本事挑起了怒火，也不想辦法炸出兇手，明顯這全村人都是！這個包娘甚至是個受害者。
溫化夷咬牙切齒：「這女人明顯不是這些孩子的娘。你們這些人，這是膽大包天。害我們不成，還想栽贓嫁禍。本來想好好和你們商量的，看來是沒有機會了。大師兄，我們直接把那冰湖破了吧。」
那群村民一聽，頓時發狂，變得跟猛獸一般，不管不顧的朝幾人撲去。塵土飛揚中，包娘帶著六個小女孩逃走了。
「能有些什麼事呢……無非就是我娶了一個青樓女子，氣死了父母，背棄了兄弟。那女子也成天擔心受怕，最後離我而去。接著，我走上了拜師學藝的道路。可那有太多條條框框，我不遵守，人人恨不得將我殺之。最後我閉關，心魔肆起，同時功力大增，做了先前想做的事，最後被一個法力高強的人收了。」
「你做了什麼？」
「將那些做錯事的人全部殺了。」
聽到這句話，楊凈突然感覺一陣窒息。
陳月心道，難怪這人要受如此折磨，殺孽太重。
那人繼續道：「我殺的第一個人，是我們那個小鎮上一個藥材商。那個商人的藥材很貴，一開始，我以為這原料很難得，所以貴，因為全天下的都差不多價錢。我爹也是商人，我無意間聽到他們的談話，那些藥材大部分很容易種植，非常便宜。我娶了那位青樓女子之後，父親本來患有心疾，一氣之下歸西。我家也沒落了，母親患病，我去那商人家買葯，銀兩不夠，被人趕了出來。你知道周圍的人怎麼說嗎？錢不夠就別怪別人不賣。哈哈哈，那人不賣葯我只是絕望而已，聽到那些同樣為魚肉的人說的那些話，怒火攻心啊。真可笑啊，明明是那商人賣的葯太貴，明明是那個人的錯，卻還要反過來怪我錢不夠。」
那人悲傷仰面，恰好一滴水落在他的額間，是紅色的霧氣。
那人頓時慌了神，「都怪你這小妮子，絕望之後就是悟然，你一來，又讓我倒退了！」
楊凈微微一笑，「這世間就是這樣，明明你對了，卻還要被人逼著像錯誤屈服。更可笑的是，那些逼你低頭的人，心中憧憬的希望就是你這樣的。想好的人逼著好人向壞人低頭，人間就是個笑話。不過，哪是我的原因，是你本來就不甘。你的絕望，是對你自己的絕望。你一面不甘，一面又懷疑自己，這才絕望。」
「你的絕望呢？」
「我沒有絕望。」
「騙人。算了，可能你自己也沒有清楚。你們走吧，想來我永遠不會悟然了。」
「那個，我們怎麼稱呼你。看上去你是個老男人。」
「胡說什麼！」那人猛的抬起頭，怒目圓睜：「這洞中時間是停止的，我進來的時候也就三十又二，況且我修鍊的功法可以減緩衰老，怎麼就是老男人！」
「可是你看起來就是比我大很多啊。像我身邊這位，才是小公子。」
「你這小妮子，看男人不準。像我這樣的才有男人味，才是真男人。」
陳月不知道他們倆怎麼扯到這了，為了防止他們兩越扯越遠，他道：「不知閣下能否告訴我們怎麼出去。」
「我也不知道。那女人只是告訴我，等霧氣是白色的，自然放我出去。」
「那女人——是誰？」楊凈好奇道。
「半仙。」
「半仙？」
「一個被跳下誅仙台墮入凡人體內的仙。」
「真奇怪。你還沒說你叫什麼名字呢？」
「你看著也是小，就叫我——」那人停頓了一下，「柳叔吧，我叫柳色新。」
「柳叔，其實，人你是不應該殺的，但你沒有錯。你根本就不需要反省。你不必被外界的言語影響，對自我產生懷疑。也許，對於你來說，所謂悟然，就是你要相信自己就是對的，並且心平氣和的去堅持去反抗。可亂殺人是不對的。如果殺人就解決問題，那問題永遠不是問題。全天下這麼多人，難吧。就跟你上火嘴巴長小泡一樣，你把泡戳破了你就不上火了嗎？柳叔，我只是個毛頭丫頭，經歷的沒有你多。這只是我淺顯的看法。」
柳色新沉默了一時，渾濁的眼睛逐漸清明。
「哈哈哈，原來，我根本就沒錯。我錯就錯在動搖了自己的信念。我殺了這麼多人，也算是為民除害，加上一條命和一百多年的寂寞，也算是抵消了。小妮子，謝謝你。一直以來，我都遭到謾罵，你是我的知音啊！哈哈哈哈哈哈，我好高興。哥！哥！弟弟沒有錯，弟弟沒有錯啊！」
笑著笑著，柳色新就哭了。
一個被撕成兩半的人，因激動全身顫抖，一會哭一會笑的，這場景看得楊凈一陣惡寒。她小聲道：「哪來的哥哥？怎麼都有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