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客棧裡面是出乎意料的乾淨，一塵不染，井井有條。

「幹嘛呀？」小臉肉嘟嘟的豆蔻少女圍著深藍色頭巾，聲音甜美。

「這是客棧吧，我們能在這歇腳嗎？」紅紅道。

「不能，你們走吧。」

「鬼鬼。」一個略帶埋怨的聲音從裡面傳出來，聽聲音是個溫柔的姑娘。

穿著白色襦裙的女人從裡面走出來，打扮與少女相差很大。

「咦，好眼熟哦。鳴兒，你有沒有覺得在哪見過這個姑娘？」

陳月幽幽道：「將紗裙換掉，髮髻盤起，你就忘了。日後，如果我換了一身裝扮，你還認得出我嗎？」

「嗯……哦！我知道了，是她！池魚姑娘。池魚姑娘，你怎麼在這？」

「我前些日子剛來的，這家客棧荒廢好久了。我正好想在這住些時日，就打理了一下。」

楊凈再仔細的瞧，池魚宛如唐宋畫家筆下優雅溫柔的美女。只是簡單素素的顏色，卻回味無窮。

「來路不明，餓虎之蹊，小心為妙。」顧淵莫名道，語氣里充滿了對池魚的懷疑。

鬼鬼一生氣，臉鼓得像個包子。「你什麼意思？妖里妖氣的，我和主人才要小心呢！」

「鬼鬼！」池魚輕聲呵斥，又快速的給了鬼鬼一個眼色，周圍的人都沒太注意。

叫鬼鬼的少女轉身進了廚房，留下一個悻悻的背景。

「跟我來，後面有住的地方，不過呢，只有三間屋子。」

「嗯？」紅紅疑惑。

「那好辦，我和鳴兒一起，紅紅和陳月一起，顧淵一個人一間房。」

紅紅問：「為什麼只有三間啊？」

「此處偏僻，人跡罕至，所以先前的主人覺得不用太多吧。」

戈壁上的風一整晚都在呼嘯，彷彿在慶祝，又彷彿在哀嚎。

沒有人會在此時出來看滿天星辰，出了憋不住尿的。

紅紅拉著陳月出來陪他。當他對著牆角撒尿時，一個人從後面拍了他一下，紅紅偏過身子回頭看，沒有看到人，卻聽到下面一聲慘叫。

「啊！要死啦要死啦！」

低頭一看，一個胖老頭被滋了一臉。

「啊！！！」紅紅嚇得往後一閃，某物在空中飄零。

陳月黑著臉道：「褲子穿好。」

紅紅快速拉上，臉紅到了脖子。

不一會，那胖老頭不見了。

二人回到屋子裡，腦袋不一會就沉了，睡死了過去。

半夜時分，池魚輕輕的來到顧淵門外，穿門而入。

這穿的是什麼衣服？

顧淵側躺在床上，一件粉紅色的蠶絲弔帶將凹凸有致的身材錦上添花。

池魚伸手摸了上去，突然她停頓了一下，臉上漾開兩朵紅暈。

她看著這個熟睡的人，思緒如戈壁上空的滿天星辰。

情不自禁的，她躺到她的身邊，輕輕抱住她。其實，她更想被抱著。多久了……

「你在幹嘛？」顧淵突然開口說話。

「我……我，我看看你們睡得好不好……」池魚僵直著身子，一動不敢動。她明明施了法啊。

顧淵翻過身，面對著池魚，眉頭皺了皺，咕噥道：「這是我的睡衣，不是你的……」

咚！

咚！

咚！沉寂了千百年的心跳再次如雷打鼓……

第二天。

「小姐，你怎麼換了一身衣服？」

「嗯？」睡眼朦朧中，楊凈摸了摸身上，發現手感不對勁。

「我的粉紅飄飄飄蝴蝶飛飛裙裙呢？」

二人翻遍了房間，任是沒找到。匆匆吃過早飯準備擴大範圍搜索。

陳月溫柔詢問：「怎麼啦？」

「我睡衣穿在身上莫名其妙不見了。」

陳月回想了一下，「那件啊。」

「這已經是我第二個睡衣了，第一個也是莫名其妙不見了。」

兩個犯人置若罔聞，漫不經心的玩弄自己的頭髮。

睡衣不翼而飛，找了一上午，楊凈也放棄了。

大中午的，外面熱氣騰騰，這間客棧里卻有絲絲涼意。

「喂，我們下一步去哪？」

「不知道，等通知。」

「等誰的通知？」

「別多問。」

「哦。」楊凈自覺無趣，出了顧淵的房間，正好鳴兒在午睡，她一個人去外面好好欣賞戈壁的風采。

找了一個蔭蔽角落，楊凈手托著下巴蹲在那，眯著眼發獃。

一隻烏鴉飛過來，停在了屋頂上。楊凈撿起一顆石子，朝屋頂上砸，想趕走烏鴉。

「咦？這裡怎麼有烏鴉？」

那隻烏鴉往邊上一跳，躲開了石子。其實不用躲，那顆石子離它剛才的位置還很遠。

一人一鳥尷尬對視了幾秒，那隻烏鴉「嘎嘎嘎」著飛到空中，朝著楊凈飛過來。

白色的固液體滴在了楊凈頭上。

「啊！！！」

那隻烏鴉看樣子不想放過楊凈，一直追著她。楊凈又氣又奇，心道這死烏鴉成精了。

飛速的往客棧里跑。聽到響動的人都從後面小院出來。

陳月從桌子上抽出一根筷子，把烏鴉釘在了牆上。

「哇，太秀了吧！」讚歎之後，楊凈又癟下去了。

鳴兒問：「怎麼啦？洗掉就好了，我幫小姐洗。」

「不是。白鳥屎落在頭上，說明和我親的人要死。」突然她跟神經質一樣，從椅子上跳起來，道：「從今天開始，你們誰也別離開我的視線。」

陳月微微甜蜜，「你們」是不是也包括了自己......

「紅紅！你去哪？」

「廁所。」

「小心一點。」

「你瘋了啊！廁所能有什麼危險！」

「反正你還是小心一點。說不定……」

「別說了。」

眾人都散開，回房間繼續休息。顧淵最後一個走，帶走了牆上的烏鴉。

回到房裡，那隻烏鴉奇迹般的復活了。

「那兩個人是你朋友？」

「男的不是。」

「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放過他們。哼！」

「主上，這只是你一根頭髮絲的魔力而已。」

「雖說只是一根髮絲，但所聞所感都如同親身般。不說這些廢話了，獸血拿到沒有。」

「我沒有找到主上說的靈獸。」

「這幾天你就一隻靈獸都沒有找到嗎？」

「嗯，這麼一說，倒是出現過一隻叫阿伽夜的鳥，不過我沒有見到，更不知道它是不是靈獸。主上可有什麼法子告訴我怎麼辨認出靈獸來？」

「我若是知道，必定會告訴你的。有一本書上記錄了如何找到靈獸，但這本書在一千年前音訊全無。我已經派人去找了。你說的阿伽夜在哪？」

「在片戈壁的東邊有一大片樹林。不過，那隻鳥獸不是什麼人都能找到的。它們躲在極其隱蔽的地方。但它們身上的金光藏不住，可不是什麼人都能看見的。」

「那——」

「不過，我猜測我們當中肯定有人看見了。」

「誰？」

「楊凈。」

睡夢中，楊凈被一種無形的力量托起，封閉的屋子裡有一股來自森林的風在盤旋。

「小姐！小姐！」

感覺一點動靜的鳴兒驚醒，看到如此場面，心裡萬分焦急。她害怕小姐出事，更害怕是有人要帶走她……

「快來人啊！」鳴兒不敢出去，她在屋子裡大喊，不一會，一身白襯的陳月推門而進。

這時候，楊凈已經恢復到原位了。

陳月三步做一步走到窗前，看到楊凈眼角一晶瑩的淚，輕輕擦掉了。

其他四人也陸陸續續的趕到了。

陳月對大家做了一個噓聲的動作，把大家帶到外邊。

「沒事了，都回去吧。」

「可是……」鳴兒開口沒說完，陳月道：「放心，我留下來陪著。」

「剛剛到底發生了什麼啊？」紅紅道。

「剛剛……小姐突然飄起來了。」

顧淵以為是主上，便說了一句：「什麼大事，都回去休息吧。」

陳月和鳴兒同時往床頭走，兩人對視了一會，陳月先開口：「你去睡吧。」

「我也要看著小姐。」

「那你去別的地方坐。」

「憑什麼？」

「……我會武功，若是真有什麼事，我反應快一點。」

「對啊，我差點忘了，不知道陳少爺還記不記得，那日湖心亭的事。我們小姐，養了好久才好。」

那件事如同刺一樣，每每想起，那根刺就生長一些，刺著愧疚的心。他陳月，暗地裡不知殺了多少人，從未愧疚過，無論男女老少，好人壞人。可是，眼睜睜的看著楊凈被打——雖然不是他打的——但他算是參與者，而且是個關鍵參與者……這場景，在擠壓著他的良心，無限懊悔。

最後，還是鳴兒坐在床頭守著自家小姐。

我要好好看看小姐。

這是她第一次看「小姐」。不算密卻有點長的睫毛，高挺的鼻子，上下嘴唇一般厚，可笑起來，那上嘴唇就薄薄一彎，眼睛彎著，有點像狐狸，卻又比狐狸的眼睛大，也沒有半點媚態。小姐屬於越看越讓人入迷的那種類型，她真的很喜歡小姐。

小時候，家裡有很多孩子，她是最不受重視的那一個，後來被賣掉，她逃了出來，打扮成男孩，顛沛流離，寄人籬下。看著那些被父母牽著，被兄長護著的同齡人，她是羨慕不已。不知是幾歲的冬夜，生辰那日，可能是每個生辰她都許了同一個願望吧，所以不記得是哪歲冬夜，一個瘦弱的小女孩看著天空，雙手合十：

老天爺，若是能遇見一個疼我護我的人，我願意把我的生命獻給他……

老天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