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選擇

第七章 選擇

九山家的老爺子在白玉榻上坐得四平八穩——看着氣是消了些,沒有昨日那般嚴厲了——見着江硯來了,倒也算是和善,給了他幾分面子,先示意他坐,讓族中子弟倒上了茶端上幾塊茶點,閑雜人都退下去了,才率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清清嗓子,開口:「江家小輩,言行可以隨意些。」

江硯坐着不動,不願意再相信這群人的任何一句話。他與老爺子平視,這個舉動得到了老爺子的允准,不然莫說是他區區一個破落下屬家族的晚輩,估計在整個九山家也沒有幾個能有這樣的權利。

他打量著這位剪著乾淨利落短髮、下頜沒有一點胡茬子的老人,心裏沒底。新人類普遍衰老的慢,眼前這人雖然有着明顯的皺紋,可精氣神相當不錯,眼睛也銳利明亮,看着也就像普通人的七十歲上下,可這人是新人類,尚不知幾花,但實際年齡肯定還要往上。

九山家能拼到c國第一新人類壟斷家族的位子上,必然相當不凡,而此時這個龐大家族的首腦正安哉端坐在自己面前,說不驚惶那是假的,江硯感覺如寒芒在背,呼吸凝滯,絲毫不敢輕舉妄動。

老爺子也沒真期盼江硯能對他們卸下敵意,他同往常跟人交談那樣,直視着這個稚嫩的晚輩,潤了潤嘴唇,問:

「願意去上學嗎?」

「......什麼?」

「我問你:願意去上學嗎?」

江硯一怔,完全沒有想到對方會拋出這樣一個問題。

這問題幾乎等同於:願不願意融入新人類團體?

但是上學是他一直渴求的事,並且眼下除了回答「願意」他也再沒有其他的出路可走。於是他說:「願意。」

老爺子沒有表達出絲毫意外,只是一頷首,把玩着手掌中的鷓鴣斑茶壺蓋兒:「你身體里的血應該是受『烏德希多』的影響更深些,烏德希多是戰爭神明,你非常適合往這方面發展......報專門研究這位外神的學科很有優勢。」

「報這門課,最後我會變成烏德希多家的下屬,像是審判會上那些長袍一樣嗎?」

像他們一樣不怕死,跟沒有感情的武器一樣,隨時可以為了烏德希多家的利益拋棄自己的生命么?江硯沒有問出口,他相信眼前這位家主能夠明白他想問的是什麼。

老爺子手上動作一頓,並未隱瞞:「是。」

「我不願意走這條路。」

「是不願意成為烏德希多家的幕僚,」老爺子垂眼,稍稍停頓了一會兒,「......還是不願意和新人類扯上關係?」

這話相當不客氣,江硯驟然沉默,這幾乎不能算是試探,而說得上是明晃晃的質問了。如果不是老爺子的聲調還是很平穩,恐怕就算得上是新人類團體在對他發出警告了。

老爺子不留他消化這句話的時間,這本來也是一句很直白的話。他只是略微打量了這個小輩一眼,喝了一口茶,篤定地得出結論:「那麼你也不會願意學c國文史學論了。」

江硯還是沒說話,但是神情已經答覆了老者。

「那麼你要學什麼呢?晚輩?」老爺子放下茶杯,用指節敲著膝蓋,他的指節蒼勁有力,微微有些發白,「如你的願,離殺戮遠些,去學新人類醫學,和老大那樣當個後備軍?」

他敲擊腿骨的動作突然停下了,因為他看見眼前的青年眼睛微微一亮。

江硯知道他在說九山宮。九山宮原本學的是化學化工,沒有考取聯校,但是憑藉在其領域內凌絕眾人的能力為新人類器用,即使他本人並不願意介入這個組織,但評審會開出的豐厚科研資源條件實在過於優渥,以至於吸引這個科研瘋子二修了聯校的新人類醫學。

實際上九山宮和評審會應該處於一個「合作」的關係上。

所謂新人類醫學,就是針對新人類的機能構造孕育而生的輔助性專業,本質上就屬於後勤線,在崇尚絕對力量的新人類眼中,這樣的人必然沒有拉攏的價值。

那麼他們也就不會和他有過深的交流。

一想到這,江硯的呼吸微微有些急促。

可他不能表現的太明顯,只好極力剋制着,顯出一副僅僅是對這門專業感興趣的樣子,試圖用平緩的語氣道:「我希望能夠選擇這門新人類醫學。」

「選這一門專業,很可能到了年紀也進不了評審會,只能留在地方機構或者家族裏。」老爺子吐字清晰,着重強調了選這一門專業的後果,將現實赤裸裸地平鋪在他面前,「雖然這對你來說也許是好事,但你要考慮清楚。」

江硯深吸一口氣,倒也認真地權衡了許久。只是為了避免「親手造成殺戮」,選擇這門專業確實是個不錯的選擇,但進不進得了評審會——雖然他對那地方避之不及——是他完全沒有考慮過的事情,也許加入評審會能把沒落的江家扶起來也說不定。

老爺子也不打擾他,容許他沉默地坐在那兒,而後自顧自地攤開一本書讀起來。

待他書讀了二三章,才聽到有微弱的響動,波瀾不驚地一抬眼,果然看見江硯在微微活動着發麻的身體,心裏明了:這麼久保持一個姿勢坐着,不麻才怪!

這麼一活動,江硯也順勢開口了:「我想清楚了:我願意學習新人類醫學。這是我自己做出的決定,後果我會承擔。」

這是他人生中自主做出的第二個決定。第一個決定因為完全不知道其後果是什麼而付出了慘痛的代價,但事已至此,也斷然沒有後退的可能。

對老爺子願意將所有可能攤開來同他指明,他感到敬佩,除此之外,他對新人類的抵觸並沒有因此消減,而新人類醫學專業既能讓他免於直接介入新人類的爭鬥,又能讓他洞悉新人類的弱點,以便自衛,無論從哪方面看,都是他最好的選擇。

「決定好了?」老爺子沒有評價他這個決定的好壞,只是不咸不淡地問了這麼一句。

江硯點一點頭。

「自己選的路,自己走去吧。」老爺子對這樣一個絕佳戰爭苗子轉而選了冷門專業這件事並未感到任何惋惜,只末了補充一句:「你現在這樣,畢竟是老九造成的,我吩咐過她在學校里多照顧你一些了。」

「雖然我對你加不加入九山家沒什麼意見,但既然你已經來了,我就把你當老九那一脈的小輩看。在學校里遇上事,可以報九山家的名號,」老爺子把書合上,站起身來,示意江硯可以離開了,「出去的時候知會大先生一聲,讓他把老九叫進來。」

.........

...

八月,赤道區域,暴雨滂沱而至。

開學日期在九月,然而九山明——也就是Елех——執意推掉乘家族飛機前往的提案,從兄長九山商手底下的船舶公司里包下一艘私定游輪,備好充足的物資,打算帶着本家子弟走海路抵達目標海島。

在海上走了十幾天,離海島愈近,風浪更大,暴雨也如同石子兒般往身上砸。縱是這樣底子穩的大船,也免不了在海上顛簸,綉著九山家家徽的旗子在狂風中獵獵作響。

本家恍然大悟:這樣惡劣的天氣,飛機是不能夠直行抵達的。

游輪在海上歇個三兩天,等太陽出來了,才繼續航行。總之大的風暴是沒遇上,但在海上這麼顛來複去的,也夠這幫京城的少爺小姐們遭老鼻子罪了。

但九山明完全不在意這群人心裏頭是不是有怨氣,她過的很舒坦,看看書釣釣魚,搬個小板凳坐在欄桿邊兒上欣賞欣賞海上明月,時不時還在屋子裏拉拉手風琴。

相比起他們,本就是南方人的江硯適應得倒不錯。

等到了海島,幾個稍微不那麼強健的已經趴在礁石上吐得天昏地暗,須得同族們相互攙扶著才能拖着軟腿勉強走幾步。九山明完全沒有上去攙扶一把的意思,這下人手便不夠,江硯想離遠些都不成,只得上去幫忙。海島上的風是潮濕的,帶着海洋的腥味,京城人多受不慣。然而等進了聯校,見到的就不僅僅是家族裏的人了,所以不管再怎麼不適應,九山家的青年們都強挺起腰板,深呼吸給自己打氣,爾後面色如常地跟着九山明踏過聯校的大門。

學校里已經聚了不少人,他們的面色也並沒好到哪去。負責接待的老師吩咐工人去卸他們的行裝,與他們擦肩的學生都習以為常地向九山明行禮問好。

登記信息的老師給他們對照表單:「c文史研究生,九山明。三年生,......今年新入學的有......江硯?閩南江家有獨立的表單。江硯是算作九山家的嗎?」

江硯順着她的引導看去,五六個年輕的東方男子站在他們不遠處,視線同他對上,先是疑惑,爾後又顯出幾分嫌惡的神色來。

他心裏小小的期待和歸屬感破滅了。他們必然也聽見了那些流言,而他也確實沒有資格回到他的家族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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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餘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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