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屈辱

第八章 屈辱

九山明已經把表格接過來,挨個打鈎:「江硯是九山家的。」她將表單遞還給這位老師,指了指江硯一欄上的【新人類醫學】,朝一邊上站着的招待處學生開口:「帶他去該專業的教學樓。」

學生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什麼話也沒說,沉默地接過江硯手上的行李箱,示意江硯跟上,轉身就走。

江硯跟着他一路走,走個二三十分鐘,才到了一座略顯老舊的大樓前,門前石碑上用a國語寫着「二一〇〇年建院」。

這麼說來,這棟樓已經存在了將近二百年。

在踏進這棟樓之前,那學生用探尋的神色反反覆復地審視着他,終於欲言又止地把他的行李遞給他,像是碰了瘟神似的離開了。

江硯心裏憂慮更甚,進了大廳,看見了端坐在羊皮沙發上的壯年男人。男人帶着金框眼鏡,頭髮打理得整齊乾淨,下巴剃得乾乾淨淨。他長得十分俊美,身上著一襯衫,搭一條黑色條紋西裝褲,腳上踩着一雙手工敲打出來的皮鞋,露出的腳腕上是白色的中筒襪。他正喝着熱茶看腕錶,聽到了響動,這才抬起眼來,篤定道:「你好,江硯。」

「您好......」江硯有些手足無措,直覺告訴他眼前這人十有八九就是他的導師,但他卻不知道此人姓甚名誰,「我是新人類醫學本屆的新生江硯,請問是向您報道嗎?」

男人放下茶杯,示意江硯坐:「是我。我是任醫學院主任的研究生導師葉隱川,受九山家主之託下來本科帶你們。」

這話說得毫不遮掩,完全是正大光明地告訴江硯,自己是受人之託,江硯完全是傍了九山家的福氣。但葉隱川本人臉上沒有任何異樣,接着說:「我本人看的是能力,而並非輿論或者你的背後是誰。如果你足夠優秀,就能夠當我的研究生,但要是太差勁了,我會給九山家發通知,說我教不了你,將你掃地出門。」

話不客氣,但讓江硯鬆了口氣。他將自己的報名單遞給葉隱川,葉隱川接過來掃了兩眼,哪怕看到那個「八花」也沒有表現出絲毫異樣來,確認了信息后,葉隱川給了他一張磁卡兩把鑰匙,前者是給他領書和吃飯用的,後者則是宿舍的鑰匙。

「學這個科目的人近幾年愈少,與其把宿舍空着,不如就一人一間。」葉隱川將他帶到後面的宿舍樓去,「關於你的事我聽了不少,聯校里都是年輕氣盛的學生,而在醫學院沒有九山少家長的庇護,你的日子不會好過。」

江硯眼神一黯:「我以為大學里應當學風昂揚、師生和睦。」

「你腳下是猛獸們的領地,別用平凡大學的標準去衡量它,」葉隱川的語氣仍然很平靜,「到了這裏,就該是你去適應。畢竟這裏人人都有出路,要給自己掙條活路的是你。」

新學期第一日,上台作演講的是出身神學研究學科的校長帕維斯·戴拿,學生代表是他手下最小的研究生海洛德·珀蘭,聽說和九山明同一批,不過九山明讀碩,他讀博,研究的是西歐諸神,現28歲,已是個准四花。

台上人開始講述那份厚厚的稿子,台下人卻在竊竊私語:為什麼上去的不是九山明?

講台前三排是椅子,坐着榮譽導師和優秀研究生。醫學院位置在獎廳最靠後的右側邊上,在這兒江硯能看到九山明坐在第三排的右側,環抱着雙臂,不時同她身邊的男人交談幾句。

那個男人的另一側是葉隱川。葉導坐得筆直,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架勢,卻並未阻止身邊這兩人的談話。

突然九山明歪過頭,身子往後靠,將左腿交疊在右腿上,手肘撐著椅子,手指支起腦袋。凡注意到她的人,都能看見她翻開了架在膝蓋上的一本書。

有人噓聲。

珀蘭講完了前面漫長的客套話,清了清嗓子,聽見下面的聲音越來越大,不禁有些窘迫,但還是依照流程介紹聯校的知名導師和學生:「到場的優秀導師有......」

江硯聽見身邊人在討論:

「這個海洛德·珀蘭是什麼來頭?」

「之前沒聽說過......不過天賦倒是挺好的,這麼年輕的准四花——」

「沒見過珀蘭這個姓氏的家族啊?你說能不能結交一下?」

「能結交也輪不到咱們,你當烏德希多家是瞎子?」

「為什麼學生代表不是烏德希多家的那位小姐?我聽說她的傳聞......」

這時有兩個人突然想到什麼似的,隱晦地側首窺了江硯一眼。

「嘁,有的人就是命好......真晦氣——」

新生們的喧鬧壓過了珀蘭的聲音。這使得他們甚至沒有注意到台上人已經介紹到了九山明。

直到他們聽見了一聲冷冽的、充滿了嘲諷的疑問:「是到了八月,蒼蠅蚊子一併湧進學校來了嗎?」

像是給火苗澆了一盆冰水,森森寒意將他們從頭灌注到腳。

他們看向說話的人,此人還是那副樣子,甚至沒有站起來,只是合上了放在膝蓋上的書。

有人接過了她的話頭,是坐在她身邊的,之前介紹的「張臨之導師」。他也僅陳述了一句事實:「珀蘭先生在我校本屆研究生里排第三,在總榜上也絕對掉不出二十。在場各位,恐怕沒有能超過他的。珀蘭先生來當優秀學生代表,是你們的榮幸,不是他的。」

場內靜極了,鴉雀無聲,落針可聞。

張臨之這才轉向台上的珀蘭:「請你繼續。」

珀蘭感激地朝張臨之笑了一下,接着往下講:「我校的建校史是......」

一旦上面的氣氛緩和,下面便立刻響起蚊蟲般嗡嗡的私語聲。

「這個姓張的東方人說話真是不客氣,他有什麼可豪橫的?」

「他就是優秀研究生總的那個榜的第一名,你不知情?」

「那九山明——」

「九山明是碩在讀,這個排的是優秀博士。」

「第二名是九山淵......」

「噓,這個也敢提?」

「第三名是葉隱川......聽說他今年下來本科了?在哪門課?我能不能去旁聽?」

他身邊的人悄悄撞了他的胳膊肘一下,朝着江硯的方向揚了揚眉毛。

他立刻翻了個白眼,急急忙忙轉過話頭:「那張臨之替上邊這個說話,他們關係很好嗎?」

「張臨之也是戴拿校長的學生,珀蘭是他同師門的師弟,研究的方向不同......」

這些話江硯在後邊聽得清清楚楚。

這只是第一天,他就已經感受到了新人類團體對他的態度。偌大的演播廳座位雖不算少,也不至於閑出來太多,但他周圍的位置全是空的,彷彿他是什麼不可控的病毒,周身兩個座位以內無人涉足。

而那些交談中不經意冒出來的一兩句事關他的話,都像是毒針一般刺向他,只是這些養尊處優的少爺們到底還是沒見過太殘酷的場面,即使裏面可能有不少未來家族的家主或領事,說出的話卻沒辦法像審判台上那群瀕死之徒般聲聲泣血,字字如見血封喉般淬進了他的心裏去。

況且,他不得不承認,這些話說得輕巧些,很可能是因為這群人忌憚他背後的九山家。

雖然九山家沒大肆宣揚他被九山明收容,但若有有心人費些功夫一查,這也不是什麼秘密。

誰都不想觸了九山家的霉頭。這個道理世家子弟們最清楚。

比起這個,他們口中的「張臨之」卻更加吸引江硯。九山家的下屬九家裏沒有張家,也沒有聽說他是哪個家族的幕僚。

他的目光便順着他的意識落在了下方第三排九山明身邊的男子身上。這個名叫張臨之的東方人,方才剛為珀蘭先生髮過聲,現在卻正同九山明一起探討書中的內容。任珀蘭先生在上頭講得如何好,他也絲毫沒有聽一聽的意思。

「或許,」他有些不理解地想,張臨之根本不關心珀蘭先生到底做了什麼,這與他毫無關係。而他為其說話,也僅僅是因為珀蘭先生很強,並且是他的師弟。

.........

...

很快,江硯就明白了他未來將會在這裏過得多不好。

他幾乎被剝奪了在餐廳用餐的權利。當他排隊時,會有人故意貼上來,故意作不經意地觸碰他的腰和屁股,而後在他轉過頭的前一刻嬉皮笑臉地退開,裝作和身邊人打鬧的樣子,用餘光瞄他一眼:「對不起,同學,我是不小心的——都是男的,你的屁股應該沒有這麼嬌貴吧?」

等他打好飯菜,被左一下右一下地推來搡去,到了座位的時候,餐盤裏也就不剩下什麼東西了。

過個三五天,他便從周圍的聲音中聽到了他的新外號「東方美人」。其中,「美人」用的是a語中類似「妓.女」的詞兒。

大部分新人類還是比較收斂的,但總有那麼幾個刺兒頭,哪怕他平日裏走在路上,他們也要湊過來,有男有女,過來掐一把腰,眼睛上下在他身上過個幾遍,其中一個問:「東方美人,我也很有家底的,不知道能不能和你做做朋友?」

他旁邊的就笑着錘他,像是在斥他,眼神卻往江硯身上瞟:「你有點自知之明,美人是你這樣的人能結交的?人家要上,也是上烏德希多家那位——兩家族少主人——那樣金貴的人的床上的。」

「也是的,美人前面那玩意兒就是爭氣,能討好得了大小姐,天生就是好命的——」

他們的聲音不小,江硯在這羞辱中往前看,無數雙眼睛兀楞楞地看過來,有藍的、棕的、綠的、黑的......然而都冷凄凄的,那是屬於看客的情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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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餘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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