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8 值夜者與代罰者

chapter.18 值夜者與代罰者

「隊長的情況……怎麼樣了?」

聽到這個問題,剛離開查尼斯門、回到地面的「窺秘人」伊辛·布盧尼下意識地避開了隊友暗含期待的眼神,面露不忍,輕搖了搖頭:

「……不是很樂觀。」

努力強迫自己表現出開朗的「掘墓人」喬治·伍德逐漸失去了維持笑容的力氣。他嘴角上揚的弧度一點點變形、歪曲,彷彿被某樣無形的沉重之物向下拖拽,漸漸呈現出了一個似悲似喜的可笑表情。

若是在過去,伊辛見到喬治這般反常的表現,互為損友的他們一定會開些無傷大雅的玩笑,最後演變成用昆特一決勝負的局面。

但現如今,籠罩在伊辛、喬治,乃至整個康納特市值夜者小隊周圍的情緒是失落,是消沉,是對隊長穆尼·卡恩尚未擺脫失控風險的擔憂,更有著對未來的深深迷茫。

「他們說……有主教正在考慮降低康納特市值夜者小隊的定位,責備說我們的行動不僅導致了一件『2』級和一件『3』級封印物的丟失,甚至令包括隊長在內的多數隊員遭到了邪惡異教徒的精神浸染,這將可能引發極為嚴重的後續隱患……只因他們不能確定受到過精神影響的那些人,是否真的擺脫了控制、恢復正常。」

「這完全是胡扯!」喬治捏緊了雙拳,「我不信他們沒法布置儀式魔法,只要向女神祈求,女神一定會證明這一切!」

「……可是,喬治,你不能否認,前幾天我們都以為隊長已經恢復了正常,甚至達里奧執事也認可了隊長對他自身『已經擺脫精神控制』的判斷,結果只不到半天時間,就有線人報告說發現隊長有異常舉動……他跑去了市內某家知名的婚慶公司,差點就與那裡的客戶經理談妥了婚禮的舉辦地及舉辦時間,還試圖找人為他臆想中的未婚妻定做婚紗。」

也就是在這件事發生之後,被認為恢復正常的穆尼·卡恩重新被教會調度來的執行者收押控制,但這一回就不再是單純的隔離與觀察了。

穆尼被關到了地底的查尼斯門后。

「……即便能恢復過來,隊長大概也不能繼續帶領我們了。」伊辛低著頭,緩緩地說道,「或許會被安排成為內部看守者,或許被帶去聖堂等待之後的指令,除非有奇迹發生,否則隊長只能卸任……我們應該也好不到哪裡去,也許,會被打亂、拆分,調去其他小隊,然後聖堂就會任命一支新的小隊來負責康納特市……」

喬治陷入沉默,半晌才艱澀地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為什麼是我們?……不,我是說,為什麼唯獨我們逃過一劫?如果我們也參加了魔女的押送任務,隊長是不是就不會……」

「我們也加入押運隊伍?你想讓巴特里克一個人扛下這些天的全部壓力嗎?他才晉陞沒多久,狀態也算不上好,你是想讓我們再失去一位隊友嗎?喬治!別把你自己看得有多重要,好像有你在一切就不會發生了一樣!」

說到最後,伊辛的語調幾乎接近怒吼,可她沒有餘力去收束這不夠淑女、不夠有風度的情緒表現,不如說,正是因為她深知自己的無能為力,才會如此痛恨眼前無情冰冷的現實。

死寂就像是在室內蔓延開的惡疾,侵蝕著值夜者們的身心,一時沒有人再說話,直到有人輕敲了敲他們所在的這間值班室的房門。

伊辛背過身,努力控制住嗓音中或許會有的沙啞,揚聲道:

「請進!這裡沒鎖門!」

「那麼打擾了。」

來人一身值夜者常見的黑風衣、白襯衫裝束,金棕色的短髮利落而乾淨,臉型瘦削、嘴唇較薄,襯衫和風衣的領口都高高豎起。

「你是……」喬治抬頭看向這位陌生的男士,努力搜尋腦海中對得上的面孔。

伊辛卻在視線觸及到那雙墨綠深邃的眼瞳之後,驟然從座位上驚起。

「塞、塞西瑪閣下!您怎麼過來了!」

喬治被隊友的反應嚇了一跳,連忙下意識地跟著站起,同時腦中不斷回憶著這個相當熟悉的名字。

塞西瑪……等等,高級執事,「女神之劍」克雷斯泰·塞西瑪?!

那可是高序列的強者!

反應過來這個事實之後,兩位康納特市出身的值夜者不由相互對視了一眼,從彼此的臉上都看到了驚訝和少許惶恐。

「塞西瑪閣下,難道是總部有什麼新的指令……」

之前才從查尼斯門外返回的伊辛知道的細節比喬治要稍微多些,至少她心中清楚,自己被允許旁聽的討論內容里,並不包括他們小隊、以及隊長穆尼的後續處理。

但這不代表她走之後的討論中沒有決定完這些事宜……

「別緊張,來,我們下去說,這裡不太方便。」

克雷斯泰·塞西瑪微微一笑,用沒提箱子的那隻手示意了一下通往查尼斯門的方向。

見狀,兩名年輕的值夜者也只得壓下疑惑與不安,跟隨在這名高級執事的身後來到地下,穿過某道暗門,在一間不是很大、也幾乎沒有雜物擺放的房間里停了下來。

「坐吧。」

「女神之劍」閣下都如此發話了,伊辛與喬治便也不再拘束,各自找了張椅子坐下。

至於黑風衣、白襯衫的克雷斯泰·塞西瑪,他只是將隨身的手提箱擺到了房間內唯一的那張木製方桌上,就也十分隨意地拉過了一張樸素的小圓凳,坐到了兩位年輕值夜者的對面。

「首先要通知你們的是,關於半個月前,你們遭遇的那位魔女……嗯,也就是,在後來的報告上被冠以『鏡之魔女』別稱的那名異教徒。現在聖堂已重新調整了她的危險等級,你們不需要再考慮後續的追捕問題,涉及這名魔女的案件已由我和我的小隊全權負責。

至於已通告出去的追緝令……暫時不收回,但總部會向各值夜者小隊發布新的方針,以免普通值夜者發現了線索,卻因為貿然行動而浪費了機會。」

「女神之劍」閣下和他的小隊,親自負責當時那名魔女的追捕任務?!

伊辛和喬治對視一眼,均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那、那我們小隊……」伊辛試探著開口。

「康納特市值夜者小隊做得很好,你們沒有需要被苛責的地方。」

克雷斯泰·塞西瑪微微點頭,如月光如湖水般沉靜的眼眸掃過兩位神情憔悴的值夜者。

「遺留在現場的證據、以及事後的調查都表明了,當初『綠茵與湖女』莊園內正在舉行的黑魔法儀式,其性質很可能是向某位隱秘的存在獻上祭品、祈求降下分靈……你們當初遭遇的『魔女』也未必是儀式的主持者,或者換句話說,外表上看是主持儀式的魔女教派成員,但其內部實質已經由她們信奉的神明分靈所主導……」

「邪神降生?!」

儘管兩人都已加入值夜者多年,但這等概念從來都只是出現在典籍中,無論伊辛還是喬治,都不曾想過自己竟然會親身經歷這種可怕的事。

「我知道你們覺得難以置信,但我已得到女神的神諭,這件事的真實性你們無需質疑。」

「不,不……我們當然不是懷疑,只是……女神啊,請原諒我們的無知和懈怠,如果當初能阻止那些失蹤案件的發生,一切是不是就不會演變成今天這樣……」

喬治沉思了一會,沒有與身邊閉著眼開始祈禱的隊友一起陷入自責的情緒,而是從他對魔女教派僅有的那些認知中,翻找出了一個名諱。

「魔女教派信仰的那位隱秘存在,是叫『原初魔女』嗎?」

克雷斯泰深深地看了這位掘墓人一眼。

「沒錯,不提『原初魔女』本尊,哪怕只是剛剛降生的分靈載體,對中低序列的非凡者而言,直接目視都可能造成嚴重污染、引發失控……你們沒有當場發瘋真的很幸運,所以絕對不要去考慮什麼復仇,類似的念頭最好想都別想。另外,你們提到了失蹤案件……」

說到這裡,他停頓了一下,似在尋找合適的措辭。

很快,伊辛與喬治便知道了這位高級執事如此表現的原因。

「除了連日失蹤案件的受害者遺體外,我們值夜者聯合代罰者、機械之心的小隊一共在『綠茵與湖女』莊園內搜尋出了不下五百具的人類屍骸……我想,你們不會希望知道當時的具體畫面的。總之,屍體中死亡年份最早的可以確定是在三年前,能夠對上那座莊園前一回進行大規模修繕的時間。」

克雷斯泰表示,三家正神教會初步達成了共識,莊園內的死者應該都是近些年來的失蹤人口。

而且,從這驚人的數量來算,恐怕不僅僅是康納特市,整個迪西郡的失蹤案件都可能與這場慘無人道的獻祭有關……

顯然,魔女教派對此早有謀划。她們謹慎地在暗中操縱迪西郡整體的失蹤事件,數年間都令犯罪頻率的數據始終維持在正常誤差值上下,直到臨近儀式執行,沒有湊夠儀式祭品的她們才匆忙加快計劃執行,被官方勢力覺察到了端倪。

「目前,我們尚不能確定失蹤者之間的關聯……也就是魔女教派挑選『祭品』的標準。」克雷斯泰臉色沉凝地道,「女神降下的神諭中透露,所有的關鍵都在『6』這個數字上。我個人猜測,被牽連進那場儀式的死者數量,應該會是不多不少的六百六十六人。」

兩位值夜者陷入了沉默。

他們聽懂這位「女神之劍」閣下的意思了。

即便康納特市的值夜者們成功努力解決了失蹤案件、救回那十幾位受害者,他們也無力扼殺迪西郡內其他正在萌芽的罪惡,這場血腥殘酷的獻祭降生儀式遲早還是會發生。

他們沒有必要以超出自身能力的事來苛責自己。

可是……

無論伊辛還是喬治,他們都知道這是正確的,但認知到這種正確的錯誤無疑令他們感到了痛苦。

「——我向你們保證。」

克雷斯泰·塞西瑪不知何時將手按到桌上那隻銀白提箱表面,打開了它。

於一室靜謐詭異的黑暗、僅有箱內那柄純白聖劍散發出純凈的輝光下,他鄭重地宣讀出自己的誓言。

「向女神起誓,我會背負起責任,終結這場邪惡。」

當兩位值夜者走出房間,回到地面,還有種悵然如夢的恍惚感。

他們被克雷斯泰要求發誓,不得主動向外透露「原初魔女」分靈降生事件的詳細情況,據說康納特市小隊的其餘成員陸續也會走一遍同樣的流程,以避免不必要的意外情況。

至於他們的隊長,如今正被關押在查尼斯門后的穆尼·卡恩,按克雷斯泰的說法,現階段還難以給出明確結論。

但只要「夢魘」能夠分清夢境與現實的區別,就還有希望從失控的邊緣挽回過來。

「別擔心,伊辛,隊長一定會沒事的。」喬治咧嘴笑了起來,既是說給身邊的窺秘人女士,也是說給自己聽,「他可還欠著巴特里克和大家一頓大餐呢,我們不能讓他就這麼糊弄過去啊。」

「……嗯,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不需要言語的交流,兩位值夜者異常默契而虔誠地在胸口畫出了緋紅之月。

「讚美女神!」

……

當、當。

隨著代表休庭的法槌敲擊聲響起,一樁於廷根市碼頭區發生的訴訟案件審理進入了中場休息的流程,時間被定為十五分鐘。

這點短暫的休息時間其實也做不了什麼。

法官與幾位庭審人員要抓住這個機會,飛快地吃完今天的午飯,因為下午仍有許多亂七八糟的案子和更亂糟糟、也更讓人無奈的被告等待著他們去面對。

比如偷盜麵包的年輕男孩,比如因沒錢投宿而露宿街頭的失業流浪者,再比如某位施暴者,只為了讓貧窮的租客交上拖欠兩周的房租,便險些犯下殺人罪行。

如今正在接受審理的案件也是類似的性質。

一名婦女被指控謀殺罪,因為她試圖跳水自殺,結果自己沒能死成,但卻因此流產了腹中懷有的胎兒。

於是在她脫離生命危險、離開了福利慈善醫院后,便被以謀殺他人的罪名起訴,如今坐上了庭審的被告席。

作為「代罰者」小隊的一員,埃里克·沃登踏入這座小治安法庭時所見到的,便是這樣的一幕——

一個形容枯槁的中年女人披頭散髮地站在被告席上,一會笑一會哭,時而還會放聲謾罵,用詞粗鄙不堪。

但旁聽席上坐著的寥寥數人卻彷彿並不在意這些,一名碼頭工裝束的男人神情悲愴而麻木,與他身旁三個穿著陳舊衣服的孩子擠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見到有陌生人踏足法庭也只是無神地望了這邊一眼,便就移開了視線。

這和埃里克此時的打扮不無關係。

帶有臟污的藏藍工人制服,常年經受日晒雨淋的粗糙面龐,這令這位代罰者看起來就像是個普通的碼頭搬運工,與千百同樣在水邊討生活的勞工一樣,靠出賣力氣維生。

埃里克走到了被告者的丈夫與孩子身旁,隔著數個座位的距離坐下,十分直接地遞過去了一根劣質的捲煙。

「身上有火柴嗎?借個火。不過如果你能再順便回答我的一個問題,那就更好了——你可以得到這根煙。」

這名碼頭工只是看著他,不回答,同時制止了自己只有四五歲大的孩子伸手來取捲紙煙的行為——風暴在上,埃里克覺得自己大概永遠分辨不清這些髒兮兮的小孩究竟是男是女。

「不要緊張,我為鮑勃老爹船運工作,上面派我來了解一下最近發生的一些情況。」

代罰者隨口提起一位碼頭區地頭蛇的名字,又閑扯了幾句,很快就借著自己選擇的合理措辭、以及身上屬於「水手」的氣息,打消了這名中年男性的戒心。

「……什麼問題,你問吧。」

碼頭工接過他手中的劣質捲煙,卻也不立即點燃,只是露出陶醉的神色放在鼻子前嗅了起來,直到好一會才戀戀不捨地將它塞進了上衣口袋中。

埃里克一直等到對方享受完捲煙中淡淡的煙草氣味,才以緩慢的語氣開口道:

「我聽說,你的妻子在被人發現跳河、得到救援時,聲稱她看到了怪物……巨大的、畸形的怪物,就在碼頭區。你懂的,我的老闆向來很重視這類傳聞,所以派我來問問你……你妻子當初選擇跳河的地點,是在碼頭區的哪個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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詭秘之主:魔女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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