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山風,刮個不停啊(5)

第八章 山風,刮個不停啊(5)

二十八

得知小雪來了,遲春英能不高興嗎?這天,和馬玉剛一道,來看小雪。知道範少山認了干閨女,也一道過來上學,遲春英帶來的書包、文具都是兩份。這天,倆孩子還被接到了遲春英的別墅,去玩兒。因為周末,杏兒也沒說啥。可是,小雪回來后,杏兒感覺有點兒不對,跟小雪說話,只是嗯一聲。杏兒那脾氣,不吃癟子。下回遲春英來接小雪,杏兒以孩子正寫作業為由,掛了電話。客廳里的小雪聽得清楚,不言語。杏兒火了,對小雪和黑桃說:「你倆給我記住,我是你們的媽,是法定監護人。想去哪兒,必須經過我的允許。少看電視,都給我寫作業去!」為啥要掛著黑桃啊?人家安安靜靜的,這話主要是說給小雪聽的,黑桃就是捎掛一腳。杏兒想,過去我跟你客客氣氣,那是離得遠,我掏心掏肺地待你,你就在我眼皮子底下,我能隨你任性嗎?遲春英又來一招兒。這天,遲春英從學校直接把小雪接走了。黑桃是自己個回來的。黑桃眼圈兒紅紅的,像是哭過。看著人家小雪和娘親親熱熱,她能不羨慕嗎?想想自己的親娘,也不知道在哪兒,哭了。黑桃懂事兒,不能讓杏兒這個娘知道你哭過,在娘面前,還是裝出笑臉的。杏兒喝了一杯涼水,肺有點裂紋兒,氣的。她給范少山打電話,說了小雪被遲春英接走的事兒,末了說:「她遲春英有什麼權利?憑什麼跟我連個招呼都不打,就把小雪接走了?我是孩子的監護人!我兩個女兒,不能讓她拆散了!她要不把小雪給我送回來,我報警!」杏兒啪地把電話撂了。

范少山在農場,也是手忙腳亂,沒個停閑。但他知道,杏兒最不易。咋辦?不能因為這點兒事兒就跑趟北京吧?范少山給遲春英打了電話:「遲春英,你咋不按常理出牌呀?你把小雪直接從學校接走,合適嗎?你別忘了,杏兒才是孩子的監護人!氣得人家都要報警了!」遲春英不緊不慢,不冷不熱:「瞧你找的這媳婦,脾氣真火爆啊。我這是親媽呀!還不讓我們母女見面啦?還要報警?天下哪有這條子道理?難道我這親媽,對女兒補償點母愛,還犯法啦?」范少山氣得跺腳:「遲春英,你啥意思?你如今談母愛了?你早幹啥去了?」遲春英說:「不管怎樣,小雪的生活里不能沒有我這個親媽吧?我問你,親媽和后媽能一樣嗎?」范少山說:「是不一樣。起碼后媽沒有拋棄過她!」這句話,擊中了遲春英的小心臟。她在電話里哽咽了:「你不能總抓住人家的小辮子不放啊。現在,我是真心想對小雪好啊!」范少山說:「你看小雪,俺們不攔著。但你得講規矩,得經過俺們同意。現在,你把小雪給杏兒送過去,馬上!」

你不是不讓我去接嗎?那我就到你家裡去看。有人敲門。杏兒開門,是遲春英,滿臉笑容,語中歉意:「杏兒,我來看看小雪。行嗎?」抬手不打笑臉人。你能不讓她進嗎?進了屋,娘倆就做遊戲,拍手歌。世上只有媽媽好。杏兒一看,氣得瞪眼:「遲春英,往後你來,得提前預約,知道嗎?」遲春英說:「不好意思,我思女心切,忽略了。其實啊,我來你家看女兒,是她爸答應的。還有,小雪給我打了電話,說想吃我做的飯。還是親媽做的飯香,那是媽媽的味道。」杏兒笑了:「哎喲,你看看,你真是親媽。我問你,小雪長這麼大,吃過幾頓你做的飯啊?她喜歡吃什麼菜?你說?」杏兒這橫插一杠子,掃了小雪的興,噘著小嘴,掄著兩條胳膊,耍著走了。遲春英擺這場面,就是故意氣杏兒。杏兒的脾氣,點火就著,就中招兒了。說實了,杏兒也是吃醋了,心想:小雪呀,親娘把你拋棄了,你還對她這麼好。我這做后媽的,把心都掏出來了,你咋不領情呢?遲春英被噎住了。她知道,自己在杏兒跟前,只能耍耍心眼兒。動嘴、動手都不是人家的個兒。這樣下去,你再來看孩子,杏兒還會給你開門嗎?不拿拖把把你趕出去就不錯了。再說了,她要把這事兒捅給少山,少山能饒了她嗎?想到這兒,說:「杏兒妹妹,你消消氣,我不會說話。咱倆這關係,不跟親姐妹一樣嘛!」遲春英打開包,拿出一個手串,海南黃花梨的,看著不便宜。「妹妹,你看啊,你們結婚,我也沒送你東西,這個你就收下吧!我想,以後咱們多親多近。」杏兒接過手串兒,戴在胳膊上,笑笑:「真不錯。送我的?」遲春英說:「送你的,你戴著多好看啊!」杏兒說:「收了!我這人收禮沒原則,來者不拒,可辦事有原則啊,得講規矩。」遲春英也笑笑:「那不成收了禮也不給人辦事的貪官啦?」遲春英哈哈笑了:「這個比喻恰當。對了,往後,你敢給,我就敢收。看孩子,兩周一次,可以帶出去,玩一天,傍晚前,給我送回來。若行,咱們就這麼辦,若不行,那就算了,手串兒不還!」遲春英遇到茬兒了。你這不是霸王條款嗎?想到可以接出去,母女玩兒上一天,遲春英答應了。那個手串一萬八呀!

可是,就這口頭協議,沒履行多久。杏兒不幹了,不讓遲春英見孩子。啥原因?遲春英接了幾回孩子,杏兒發現小雪就變味兒了,不理她了。有時還發脾氣,說她兩句,頂嘴。有一回,娘倆吵起來了。末了,小雪拋出了「殺手鐧」:「我恨你!是你拆散了我爸和我媽。如今,我媽這麼可憐,你還要拆散我們母女,你的心太狠了!我最恨女人當『小三兒』」!杏兒氣暈了,身子抖成了大風中的小樹。你遲春英還要點臉嗎?竟敢把黑的說成白的?明明是你「小三兒」起家,卻把自己個說成了受害者呀!你向孩子說這些鬼話,往後,我在小雪面前還怎麼做人,怎麼當媽?

杏兒去找遲春英。正趕上馬玉剛開著車,從小區門口出來,遲春英坐在邊上,副駕駛。杏兒把車攔住了。遲春英下車,笑著對杏兒說:「妹妹,有事兒啊?」杏兒掏出那件手串兒,朝遲春英砸了過去。遲春英躲閃不及,手串砸中了她的額頭,一線殷紅的血慢慢流了下來。杏兒指著遲春英的鼻子,咆哮起來:「你這個壞女人!你是怎麼跟孩子說的?明明是你婚內出軌,而你卻說別人是『小三兒』,你是個什麼東西!」這下場面大了,招了不少人看熱鬧。馬玉剛不知咋回事兒,下來勸架。這下圍觀群眾明白了,原來是「小三兒」大戰原配,都拿出手機拍照,髮網上了。

杏兒不省心啊。丈夫在老家,自己個要賣菜,照顧不滿一周歲的孩子,還要拉扯小雪和黑桃。黑桃懂事兒,不讓她操心。可小雪誤會她,硬讓她心都結冰了。有時候,想跟人說說話,跟誰說呢?誰是個知冷知熱的人啊!最讓她難受的是,兒子明明體格不好,經常鬧病,發燒。她照看孩子,就顧不上生意。菜攤上,就剩小蘭。她不愛說話,生意寡淡。一些個老主顧,她也不認得。杏兒是個要強的女人,賣菜的生意不能垮啊。一大家子,都等著用錢呢!咋辦?她讓小蘭照顧明明,自己一頭扎進了菜市場。

有時候,杏兒覺著自己是個無依無靠的孩子,被行駛的汽車拋在了半路。路上,沒車,沒人,風沙呼呼吹打著她。更要命的是,天色黑了,每個人內心都有一個死角。她不想把啥話都跟少山說,人家在白羊峪呢,你能一天打十個電話嗎?你能說你前妻說我是「小三兒」,我跟你前妻大吵一通嗎?沒用。說不定你還得挨埋怨。再說了,杏兒也不想讓范少山操心。白羊峪的事兒夠多的。賣完菜,她常常把車開到附近公園門口,進去坐一會兒,一個人,坐在椅子上,看看人,看看樹,看看水,發一會兒呆,回家。這天,她正坐著,有瓶水就遞到了她的眼前。她一愣,看看,她旁邊坐了一個人。誰?思文。就是前頭提到過的思文,杏兒的貴州老鄉,中學同學,前男友,北漂畫家。杏兒為了他,和這個男人的新女友撕過架的。咋回事兒,他咋冒出來了?北七家這地方,是有地熱的,就是溫泉。有了溫泉,就有人開發,就生出了大大小小的溫泉城,就有了大大小小的老闆。有個老闆是個畫家,和思文熟,一塊擠過地下室的。人家這邊有親戚,親戚看他日子苦,就讓他過來經營溫泉生意。做了老闆,比當畫家的日子滋潤,還當畫家幹啥?乾脆掙錢唄!老闆就把畫筆扔了。直到有一天,他在網上看到了思文,看到他的畫,想起了那段地下室歲月,感慨了一陣兒。思文成名啦?也不是,大凡在網上開網頁,說自己個是著名畫家的,都不著名,大多是畫賣不出去的。人家真正的著名畫家,沒那工夫。反正有點兒想這個人。聯繫上了。請他過來泡泡溫泉,四處走走,寫寫生。這當口兒,思文正被新交的小女友甩了,小女友以為遇到了著名畫家,後來發現,沒幾個錢,遠不是那麼回事兒。思文的心情有點糟,時常照照鏡子,心裡說,年老色衰了。回頭想想自己愛過的那些個女人,十個還是八個,忘了。印象最深的,還是閆杏兒。他知道杏兒去了昌平,嫁了。好長時間沒聯繫了,號碼也換了。你只知道她在昌平,可昌平這麼大,到哪兒去找啊?這個自己曾經愛過的女人,就這樣消失了。思文正想杏兒的時候,過去的室友找他了,去哪兒?昌平。正好,可以在杏兒生活的地方走走。思文晚上住在溫泉城,白天就跑出去,寫生,攝影。這天傍黑兒,當他的照相機對準一個景物兒的時候,就發現,邊上,坐著杏兒。思文的心怦怦跳。他想,這是命運的安排嗎?我怎麼會在這兒見到杏兒,巧得有點兒不可思議。於是,他悄悄走過去,坐在了一邊。杏兒嚇了一跳:「你怎麼在這兒?」思文說:「我來這兒寫生。巧吧?」畫家的長發和溫柔的目光,撩撥得杏兒的心緒有點亂。思文說:「你過得好吧?」杏兒說:「挺好。老公待我挺好的,我兒子叫明明,對了,我還有兩個女兒,都上四年級了,挺招人喜歡。」思文說:「你好,就好。能見到你,是我的福分。過去,我一時糊塗,把你弄丟了……」杏兒說:「都過去了。現在還說這些,有意思嗎?」思文有點尷尬,說:「就想和你說會兒話,可以嗎?」跟前有間咖啡店,去了。坐在對面,兩杯咖啡,店裡放著音樂,克萊德曼的《回家》。杏兒的心頭一熱,想起那年,也是這個季節,也是在一間咖啡店,也是兩個人,兩杯咖啡,也是《回家》,那是兩個人第一次約會,杏兒覺得會忘掉和這個男人有關的一切,不想都還埋在心底,稍有波瀾,它就會浮現出來。而思文呢?他還記得嗎?在這樣場合,面對這樣的人,杏兒很想說說心裡話,就像過去一樣。她說起她的愛情,她的婚姻,臉頰泛著幸福的光澤。提到了丈夫范少山,還有他的金穀子、試驗田、隧道、農場……津津樂道啊。杏兒啥都說了,說了體弱的兒子明明,說了女兒小雪和黑桃,還說了和范少山前妻吵架……有日子,沒向人說過這麼多話了。說完了,心裡頭痛快。思文也挺佩服范少山,說他挺漢子的。接下來,杏兒就想聽聽思文,結婚了沒有?畫畫成名了吧?思文只是搖頭。思文只是慨嘆時光,那麼年輕的杏兒,白凈細膩的雙手,如今,一張臉,似乎沒啥變化,可雙手呢?看得出,已經粗糙了。一雙賣菜的手,你還指望它細膩到哪兒去?思文說:「杏兒,記得我們第一次約會,是在燒烤攤兒……」啥?燒烤攤兒?不是咖啡店嗎?是啊,杏兒的初戀,她一輩子都不會忘。可思文呢?他已經忘了和多少女孩約會了。他記得杏兒,卻把約會的地點,放在了和別的女孩約會的地方。對,就是這樣。杏兒還指望著,在鋼琴曲中,回憶回憶那些過去的事兒,雖是往事如煙,一切成空。她已經不恨這個男人了,但她畢竟愛過他。她希望能成為他心頭的一塊疤,想起的時候,會隱隱作痛,但她沒能做到。她覺得,自己很無趣。她站起身,走了。在《回家》的樂曲中,回家了。思文不知咋回事兒,愣愣地端著咖啡杯。

再說白羊峪。這天,范少山正在農場忙活,田新倉跑了過來,在他耳邊嘀咕幾句,范少山愣了。田新倉打開手機翻看,范少山就發現了一段視頻。畫面上,小區門口圍了好多人,中間,兩個女人在吵架,其中一個女人的額頭在流血,一個男人,在中間勸了這個,勸那個。推出大字幕:「小三兒」打原配。范少山腦袋炸了:這不是杏兒和遲春英嗎?咋打起啦?勸架的是馬玉剛啊!還「小三兒」打原配?這啥鬼呀?田新倉說:「俺剛才通過手機上網,忽地看到了這段兒,這不是俺的舊嫂子和新嫂子嗎?你得知道啊!就跑過來讓你看看。」在白羊峪這才幾天啊,沒想到北京出了這麼多事兒?真不讓人省心啊!二話不說,范少山開車去了北京。

杏兒就想瞞著范少山,來個先斬後奏。你跟范少山說,我要去跟遲春英打一架,他能同意嗎?再說了,她再也不想讓少山操心了。知道這事兒早晚瞞不住,沒想到,網上傳開了,自己個成了「小三兒」了,也不知哪個網民,打了這行字幕,杏兒的生活亂成一鍋粥了。這兩天,接到不少朋友電話。誇她威武,問是不是真的,氣得她恨不得把電話摔了。她知道,這下闖禍了。

范少山沒有回家。他安排了一家飯店,把杏兒叫了過來,請遲春英、馬玉剛兩口子。看了視頻,他知道杏兒是找遲春英打架去了,當然不是馬玉剛的「小三兒」。他想,這件事兒不解決,他在白羊峪就待不踏實。後院都起火了,你還有心思幹活兒嗎?他就想著杏兒和遲春英兩人好好的,讓小雪健康成長。你倆打來打去,受傷害的可是孩子啊!

半路,范少山把電話打到家,問小蘭咋回事。他不想問杏兒,又怕她發脾氣。直到杏兒來到飯店,他才告訴杏兒,他要請遲春英和馬玉剛吃飯。他對杏兒說:「老婆大人,你受委屈了。小雪那兒,我會跟她解釋。但是,你做事兒太衝動,人家額頭也受傷了,你就道個歉吧。」杏兒說:「我也不想這樣。我就是不喜歡這樣虛偽的人。」范少山說:「你知道就中了。何必惹自己個一肚子氣呢?事情出了,就得面對。她是小雪的親媽,你是小雪的新媽。俺希望你倆相安無事,別讓小雪受傷害。」杏兒說:「不知怎麼的,自己的脾氣越來越糟了。」范少山說:「這次回來,俺多陪你幾天。」杏兒說:「又扶貧來了。」杏兒的脾氣來得快,走也快。看到遲春英來了,額頭上貼著一條創可貼,氣早消了。馬玉剛在這一點上,還是明事理的。他說:「我也批評了春英了。你咋能這樣騙孩子呢?你是受害者,那我不成大騙子了?這事兒搞的,好多人以為我有小三兒呢!」馬玉剛笑著,瞥了杏兒一眼。杏兒站起來,跟遲春英鞠了一躬:「大姐,我不該用手串砸你。對不起。」遲春英說:「我也就隨便說說。哪個當娘的不想在孩子面前有個高大形象啊?」范少山急了:「你這話就不對了。你可以不告訴孩子真相,但你不能騙孩子,傷害杏兒!」爭來爭去,也就這麼回事兒。范少山說:「這事兒就此打住。往後你們看小雪,還是按原來定的辦,別影響孩子學習。」這頓飯,沒吃多少菜,就散了。

回到家,范少山對小雪說:「小雪,你相信你爹不?」小雪說:「相信。」范少山說:「俺告訴你,你爹沒有拋棄你娘,從來沒有。俺認識你杏兒娘的時候,和你娘早就分開了。也就是說,你親娘對你說的那些個話,都是錯的。為啥你長這麼大,你太爺爺、你爺爺奶奶,俺都沒有跟你說過你親娘和俺分開這事兒呢?因為你小,不該知道這些。」小雪皺著眉頭說:「你說我親媽撒謊?」范少山說:「小雪,有些事兒,等你長大了就知道了。俺只能跟你說,你杏兒娘,是個好人。她是真心真意待你的,你不能傷害她。俺和你杏兒娘,都愛你。」小雪還是挺懂事兒的,她相信爹的話。跟杏兒道了歉,杏兒把她摟在懷裡,親了她一下腮幫兒。小雪想:我相信爹的話,那娘就是撒謊了。娘為啥要撒謊呢?還是快快長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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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谷銀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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