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三)牡丹花會

第3章 (三)牡丹花會

在我的強烈要求下,我們一行四人終於進了城中花會,我也終於問明白了三哥和郭晞怎麼結上怨的。三天前,渤兒和堅兒與鄰里家孩子吵架落敗,回家后就想請他們的魔王宋倚來幫忙出出氣。三哥便想了個損招兒,去溪里捉了條水蛇扔進鄰家井中,要嚇上那家人一回。不想被郭晞師徒正好撞見,郭晞尊師命告訴了鄰里主人,次日鄰里便一狀告到了我爹爹那裏,才有了後來的抄家訓,比勝負。我真心覺得,三哥的家訓還得再抄一百遍!

不過現在,最重要的就是填飽我的轆轆飢腸。出門時追三哥趕得緊,沒來得及帶錢。可是我一點兒都不擔心,三哥身上自然不會少。水晶餛飩、江米粽子、玉露團、金乳酥、龍鳳糕……我吃得肚皮溜圓,還不斷把包好的給秋容拎着。待三哥郭晞秋容他們捧著一碗碗面時,已是只能幹看了,有心無腹了。

我見郭晞一身素衣道服,就問:「你小小年紀,為什麼出家做道士?」

郭晞回道:「並未受道籙,只是幼時多病,祖父與便將我託付給至友太虛道長,跟着師父清修學武。年初祖父病故,父親才命我素服清修,以表孝心。」

「那你不想家嗎?」

「我爹每年會派人將我接回家小住一月,我在家裏也是排行老三。」

我見他神色悵然,忙笑道:「你和我三哥一樣!你爹把小風送你,一定很疼你。」

三哥正好吃完,便要拉着郭晞去看舞刀雜耍。郭晞言說,還有師父交待的正事要辦,需先行告辭。臨行告知他道號長夕,師父乃上清道人張太虛,現居龍興觀,與師伯玄靜道長論道,讓我們閑暇一定去找他。

接下來的安排,我和三哥出現了分歧。我和秋容自然是要去朝芳園看牡丹,三哥卻說流連花叢的男子都不是好人,賞花是大姑娘小媳婦兒和酸朽文人乾的事,堅信朝芳園的牡丹不會比家中園子裏的好。我爭不過他,一賭氣,扭頭帶着秋容往朝芳園去了,三哥愛去哪,就讓他瘋去吧!

朝芳園亭台樓閣,繁花簇簇,呼吸間皆是馥郁花香。我只認得彩雲映日、洛陽紅、皇冠疊、紅雲飛片等。其餘或見過叫不出名,或聽名字知曉卻未見過,有些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我娘最愛紅雲飛片,因其花形雅緻,狀似蓮荷,嬌而不艷,所以家中最為多見;秋容娘徐嬸喜歡皇冠疊,我娘贊其形如皇冦,雍容有度,所以也栽了不少;洛陽紅,東都無人不曉,傳說武后曾將其焚燒貶至洛陽邙山,不想它一身焦骨,卻能紮下新根,來年硬是爭了個遍野花紅,洛陽人敬其氣節,紛紛將其移植家中,花兒也不負盛情,竟越加紅艷,於是起名叫洛陽紅,又稱「焦骨牡丹」,在東都最為常見;我最喜歡彩雲映日,因其輪兒多盤兒大有朝氣!

然而這幾個品種,這兒的倒真不如家裏的,我家種花的宋老頭兒果然能幹!於是和秋容商量著,怎麼摘幾朵回去,氣氣我那個臭三哥。秋容說:「摘幾朵稀有名貴的回去羞羞他。」我卻認為,三哥那個不孝子不見得對花名品種感興趣,只需將朵兒最大、顏色最少見的摘上幾枝,問他:你這猴兒精,向來前知五百年,後知五百載,這樣的花,有生以來,天上地下,可曾見過?想想都覺得大快人心!

看看周圍人山人海,於是領着秋容專走偏僻小徑,有看中的就趁人不妨果斷摘下,帕子一包,揣袖兒里。如此幾遭,竟把偌大個朝芳園逛了個遍,二人都甚感乏力,看看前方不遠有個湖心亭,便蹭蹭跑過去歇腳兒。春風拂柳,水波蕩漾,頓覺甚是舒爽!

岸上忽有人拉長嗓子大聲詠誦:

雲想衣裳花想容,

春風拂檻露華濃。

若非群玉山頭見,

會向瑤台月下逢。

我想起之前三哥所言,轉向秋容:「果然是酸朽文人!」秋容接道:「還大姑娘小媳婦兒呢!」兩人相視大笑起來。

「二位小姑娘覺得這詩酸朽?」說話人四十多歲模樣,白袍束帶,鼻挺眸清,分明自帶幾分恣意豁達,此時語氣卻含着幾分不遜。

我也毫不示弱:「煩請長者把『小』字省去。」

白袍人反而哈哈笑了:「那請問這位姑娘,覺得此詩何處酸朽?」

我也不好再出言不遜,將那詩略一沉吟,便說:「詩是甚好,只是如此不管不顧朗誦出來,便讓人覺得附庸風雅,沒了詩意。」

「你這小丫頭倒會用詞!」這回是個二十齣頭的青袍男子。我看他含笑盯着我,語氣親切,倒也並不反感。

「姑娘覺得怎麼才能有詩意,又不顯酸朽呢?」白袍人又問。

「只需對情對景對境對人,有感而發,發而有道。比如以筆書寫,或譜上樂曲,以曲歌之,便能顯出不同的韻律。」

「那姑娘可能將此詩譜曲歌出來?」

我看看白袍人,頓時氣餒轉話道:「我歲數小還沒將音律學好,你想要最好改日請我娘幫你作曲。」說完,拉着秋容便跑遠了,猶自覺得身後一雙眼睛緊緊盯着。

花會距我家頗有些距離,若要不誤了晚飯,此時便得往家趕了。我和秋容都累了一天,手裏又拎着花會上買的東西,磨磨蹭蹭近半個時辰,才走了不到一半。三哥在就好了,把手裏的都扔給他,還能說說笑話逗會兒樂子。我隨口哼著不著邊兒的調子:臭三哥~,壞三哥~,你在哪~,快出來~;香二哥~,好二哥~,快現身,幫着我……

秋容一邊換手提着東西,一邊出聲制止道:「小姐——你還是——省省力氣吧,再唱——咱們也是——自己走回去。」

「秋容,你不明白。我這是——在練氣,把累——都練出去。」我也有些氣喘地辯道,接着又隨口哼哼:「你不明白~,你不明白~」

秋容接道:「你哼哼——的時候,倒是——一點都不喘!」

我正欲接,卻聽身後有男子的聲音:「二位和我們或許順路,上車來共乘一段吧!」轉頭一看,馬車上的卻是那個青袍男子。我到底還是知道些禮數,便回道:「不勞煩二位哥哥了,我們即刻便到家了。」馬車呼嘯而去。

秋容正欲張口,我馬上截住她道:「我知道你要說什麼,可我們還是自己回去的好。」秋容道:「不是!小姐,我一直看那青袍人有些眼熟,剛才那馬車也有點像咱們家的。」我詫異:「趕車的不是咱們家人!別多想了,走吧!」

如此,又走了半盞茶時間。一輛馬車駛到我面前停下,卻還是先前那輛。青袍男子跳下車問:「小丫頭,可是姓宋?」我迷惘點頭,一聲「嗯」還沒發出,就被抱上了馬車,忙喊「秋容!秋容!」。卻見秋容向青袍人一揖,也上得車來,馬車再次啟動。

我安靜下來環視馬車,白袍人、青袍人、我、秋容,加上外面趕車的共五人。車內光線不甚好,看不清各人表情,我心裏叫苦,這不是要被賣掉吧,秋容倒是很鎮靜,大幾歲果然不一樣。

「別愁眉苦臉了,我是你姑父。」青袍人出聲。

我甚驚訝,我一共兩個姑姑,大姑姑嫁到洛陽鄭家。小姑姑是我爺爺最小的孩子,七年前嫁到吳房李家,也就是上午娘說不日到東都,將要在我家住上幾日的那位姑父。小姑姑成親時,我還不大記事,秋容也才六七歲,故此竟無從認出。

我看看車上並沒無行李包裹,便問:「姑父已經到過家裏了?小姑姑可有來?」

「嗯,你姑姑在長安,沒跟來。你先前叫我什麼?」姑父嗓音清澈逗笑道。

白袍人哈哈大笑:「哥哥!長者!一家親戚近在眼前,卻不相識!有趣可笑得緊!」

「辰兒,這位是李太白,詩仙太白,花會上那首詩就是太白兄上月所作,已由樂師李龜年先生譜曲傳唱。」

我聽姑父叫出我名字,心裏甚是高興,又聽「李太白」,不禁臉紅到脖子根,詩仙太白譽滿全國,只怕三歲小童都知道,我花會上那樣班門弄斧,哎!爹爹知道,不知道會不會關我一個月,言傳身教,免得我出去丟人現眼!

此念閃過,連忙接道:「太白先生見諒,方才班門弄斧,辰兒獻醜了。」

「獻醜什麼!你這丫頭很有見解啊!酸朽文人,附庸風雅,李太白也不屑與之為伍。心隨情至,方能有好詩。好詩必要歌之才能廣為傳頌。此外,我還是愛聽你叫我哥哥,先生什麼的,把李太白叫老嘍!」

我聽此話,心頭頓時一松,忙清清亮亮一嗓子:「太白哥哥!」

車內頓時笑起,太白兄道:「這下,我比你這位長源姑父,還年輕上一輩嘍!」

姑父笑接道:「你想讓我叫你太白賢弟,還是太白侄兒?」

我和秋容大呼「太白侄兒」,人卻已笑得彎了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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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夕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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