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四)祖父藏書

第4章 (四)祖父藏書

說笑間,馬車已到家中正門。門房想是遠遠看到就通知了爹爹,見爹爹在門前等候,我連忙下車,向爹爹問了安。爹爹想是見我和姑父太白兄一起回來,甚是親和道:「你二哥已出門找你多時,到你娘處問安用飯吧。」

我見家裏已明燈高掛,連忙和秋容拎着大包小包遠離是非之地,遠遠傳來後面爹爹的聲音:「小女年少不知禮,怕是讓二位賢弟笑話了,愚兄備了薄酒,為二位賢弟接風……」

剛進到娘的院子,便看見跪在門前的三哥,我把耳朵往娘的小婢翠兒處一湊。「喬裝出門,被老爺罰的!」果然不出所料!我身子閃過三哥,便進門叫「娘」!

娘聞聲出來肅然問道:「怎麼現在才回來!」我軟著嗓子道:「哎喲!娘,我是和姑父太白哥哥一塊回的。」又拿起大包小包介紹:「這個金乳酥是我覺得實在好吃,心想一定要給爹娘嘗嘗的,那個龍鳳糕是中途遇到三哥,他給買的,還有……」娘順順我的頭髮道:「我的兒,真是有心了!你還去哪了?我瞥見三哥晃着食指,回道:「娘——,我沒去哪兒——」猛然想起一事,忙從袖裏拿出一物,「娘,我去朝芳園看牡丹,你看,有些比家裏的長得還大。啊——」不料帕子一抽,花瓣竟掉落大半,我頓時心灰。娘反倒安慰我:「好辰兒,娘知道你有心了,不難過,咱們吃飯去。」又厲聲道:「倚兒也起來用飯吧!此後三日,不許再出門半步,不然你爹饒不了你。」此時二哥已被爹爹派人找回。母子四人,總算是坐於桌前,一團和氣,其樂融融。

我是第二日才知道,爹爹硬是把太白兄留住在了我家,就在姑夫住的院子裏。家裏住了個詩仙,闔家上下都有種難以抑制的興奮,我很理解這種興奮,不一定被詩仙哪首詩帶到,再被好事者譜上曲子,這個人便定要名聞全國了。娘說,幸好爹爹向來律下極嚴,我家下人們也都有些見識,倒不至於出什麼荒唐事貽笑大方。

上午和跟娘學完音律,才知道夫子與爹爹出去辦事,下午沒課。用完午飯,我去書閣挑了本爺爺寫的手記,跑到花園子裏坐鞦韆上一邊玩樂,一邊閱看。花香醉人,暖日融融,過不多時,我便有些昏昏欲睡,索性躺在一方平石上小憩,將書卷在臉上一擋,免得太陽曬得刺皮。

不知過了多久,只覺雙腿陰冷,原是太陽已西移。聽見一男聲響起:「太白兄也想受篆為道?」卻是我姑父。太白兄道:「早年有幸遇見司馬承禎道長,便有此意。只是其時心存報國之志,未能成事。如今功業不成,被賜金放還,確是心有退意啊!」姑父又道:「泌幼時亦想出家,無奈家人不舍阻攔。你我同為翰林,雖從屬不同,但太子羸弱,卻是一樣不得重用,現有緣同出長安行至洛陽,不如便在此地尋訪高士受篆,如何?」

我一來不想打擾他們,二來渾身酸疼懶得動彈,便仍是躺着。聽到此處,心裏大叫不好,姑父要當道士,正欲往下再聽,四周卻安靜下來,突然眼前一亮,臉上的書卷已被人拿走。我見再也裝不下去,便緩緩起身伸了個懶腰,打着哈欠抱怨:「一個好夢,都被你們吵醒了!」

姑夫一點點抽著書卷笑道:「你這丫頭看祖父的手記,長大也要當宰相不成!」

我捋捋亂了的頭髮,道:「嘿嘿,我當故事看來着。不過我朝豪放,女人都當皇帝了,我能當個女宰相也算光耀門楣。」

太白兄接過書卷道:「可是前宰相宋璟?宋相為臣四朝,剛正直諫,政績卓著,當今天子亦贊其『守文以持天下之正』!堪稱天下讀書人之楷模啊!此書甚是難得!你我二人擇日向宋相祭拜一番如何?」

我接道:「爺爺逝后葬到沙河先塋了。」

「家中祠堂祭拜即可。你祖父去逝時,我與你姑姑剛成親不久,也未能好好祭拜。我今天就跟你父親提此事。」姑父也不將書還我,便與太白兄同去找爹爹了。沒走幾步,又回頭問:「辰兒,方才可聽到了什麼?」我想起自己佯裝睡着,便答:「夢見小鳥一直叫!」姑父挑眉,含笑而去。

翌日一大早,就得尊爹爹的吩咐,盥洗焚香,去祠堂祭拜祖宗。因不是規制節日,儀式較為簡單,家裏男丁拜完女眷拜,之後姑父、太白兄為祖父祭拜上香,不過半個時辰,儀式就完成了。

我正往回走,看見三哥個不肖子情緒甚是高亢,雙手一背踱到他旁邊,學着爹爹的嗓音道:「你出來了!祭完祖有沒有覺得醍醐灌頂,悔恨羞恥?還不回去關着思過!」三哥一手掐住我的後頸道:「韓娥,皮痒痒,又想讓三哥修理你了?」我脖子一縮,忙大叫放手,忽然想起昨日姑父欲出家為道的事,總覺不好告知父母,此刻再也忍不住,便壓低音量:「放手!我有事情告訴你!」

於是便把昨日所聞講了一遍。三哥聽完問:「他們要在洛陽找高明的道士?——韓娥,我們好像認識一個。」我忽略掉這句,指責道:「宋倚,是我們的姑父要出家!小姑姑知道得多難過,你竟還幫他們找道士。」「你這個傻韓娥笨韓娥,咱們皇帝還受了篆呢!姑父在長安有官位,你覺得他會拋妻棄子?就算真受了篆也是在家修行。」我一聽覺得甚是有理,說:「也是。不過我們哪認識什麼高明道士啊?」三哥卻往前一躍,「你自己慢慢想吧!回去閉門思過去嘍——」我想,祖宗顯靈,讓他病了!

這幾日爹爹與夫子似乎在籌辦一個盛會,故此下午皆無課業。我吃完飯午睡片刻,便又來到書閣,找本書靠着窗前桌案閱讀,窗外翠竹沙沙,涼風陣陣,襯得屋內很是陰冷清寂,清寂中卻不時有書折翻動聲,起初不覺,越是往後卻逐漸頻繁。冷風陣陣吹來,我不由想起三哥講過,午後日光強盛,小鬼往往藏在黑暗陰涼處。忙甩甩頭,身上一陣毛骨悚然。勸著自己「這是大白天的」,緩緩往書架後走,一列又一列,直走到最裏面,卻見幾個已空的酒壺,一人背靠牆壁席地而坐,捧書看得正投入。

我玩性大發,大喝一聲「呔!」

那人「哎!」一聲!我志得意滿,大笑出聲,「我道是哪個小鬼躲至我家書閣!卻原來是個喝醉的神仙!太白哥哥!」

「小丫頭,你說錯了,是二個神仙。」太白兄大笑接道。說着,只見從旁邊又走出一人,青袍玉立,卻是我姑父。

姑父欣喜贊道:「辰兒,你家倒是藏書不少,甚至有幾部已成絕世孤本,世人求之而不得啊!」

我脆脆答道:「大都是爺爺、伯伯和父親收藏的。來窗前看吧,家裏不許把書帶出門,你們若能在我家多住些日子就太好了。」

「小丫頭,我們是要在你家賴上了一陣子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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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夕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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