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在下，顧辭，久仰。
「呵。」洛桐嗤笑，顯然不信，「登徒子、浪蕩子們搭訕姑娘的時候，大多也不會直言不諱說自己搭訕的。」
臨近正午，往來客人多了起來，有些注意到了這裡的動靜，交頭接耳著。時歡皺了皺眉，她素來不喜這些事情纏身，當下便轉了身就要走，卻見對方微微躬身，抬頭看來的眸子里，多了幾分瞭然笑意，溫柔又克制，宛若雨過初霽，「在下的確並非搭訕兩位姑娘，不過是……搭訕時小姐罷了。」
「時小姐。」
「在下，顧辭，久仰。」
氣氛有那麼一瞬間的凝滯。
即便是素來長袖善舞的洛桐，都微微瞪大了眼，張著嘴沒有反應過來，看起來有些可愛，又有些可笑。
對面的男子看起來非富即貴，骨子裡帶著天生的貴氣，多少有些高高在上拒人千里之外的距離感，方才下意識退開的那一步來看，亦不喜與人靠近，這樣的人，其實是做不出「搭訕」這樣的舉動的。
時歡蹙眉，看著對方很是漂亮的臉，縱然自己記憶缺失，但這樣好看的臉若是見過……應該不會忘記才是。但的的確確，面前的男人，好看，卻陌生。
只是那聲音，竟令人有些……無法釋懷。
像是初秋清晨，薄霧染上了眉宇之間，那涼意，直直透入心扉。
透心地涼。
她直直看著人，有些失了態，對方似乎並不在意，微微低頭斂著眉眼抿嘴笑了笑，他似乎不常笑，笑意很淡，幾乎不見。
收了所謂「搭訕」的帕子，又上前一步，溫和，又不容抗拒的舉止，低了頭俯視她，「時小姐，可記住了？」
壓迫感隨之而來，似有翠竹冷香，若有似無。
明明是溫潤如水的一個人，看起來還有幾分虛弱，偏生有這樣的強勢。
她不認識這個人，不代表她猜不到他的身份，顧姓於這天下並非什麼稀奇姓氏，但在這帝都，卻只有皇室一族。皇室之中，皇帝年邁，皇子皆已成年，封王侯賜封地，如今留在帝都的不過三倆，年紀卻和眼前之人對不上號，再說這看起來病懨懨的模樣……想來就是長公主之子，被皇帝親賜皇家之姓氏的傅家少爺。
聽說是個人物，卻病了，至此，仕途終成奢望。
才回帝都沒幾日，接二連三地遇見了些不大想遇見的人。
時歡微微後退了一步，不遠不近的距離，和方才顧辭退開的那一步有些異曲同工的味道，她彎了彎腰，端著得體優雅又距離感十足的笑意，「顧公子說笑了，這帝都雖大，卻無人不知顧公子。」
是個病秧子。
洛桐在一旁掩著嘴咯咯直笑，只覺得這顧家少爺也是有趣得緊，竟然搭訕一朵雪山之巔的雪蓮花。時歡行走多年，最是不喜這些個登徒子行徑。不過不得不說，縱然是這登徒子行徑，由這顧辭做出來，卻無端令人……心動。
仿若並未察覺到時歡退一步拉開距離的舉動，顧辭半點不懂見好就收，搭了訕之後便似乎熟稔得很，「時姑娘這是去哪裡，若是順路，倒是可以捎姑娘一程。」
身後侍衛浮影瞠目結舌。
溫潤又謙虛的貴公子，即便用著招數老套的搭訕方式，看起來也賞心悅目得很。洛桐暗暗點頭，目光順著那臉往下移，卻不經意間瞧見顧辭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攥著，因為用力甚至看得到節骨都泛了白。
那個角度，稍微偏後，從時歡的角度想來看不到。倒是不知道是有心，還是巧合。洛桐收了戲謔的笑容，重新看向顧辭，他……
他想要抬手摸摸她的臉。
他想要伸手將她擁進懷裡，嵌進骨頭裡，融入血液里。
想要以此來證明這個人不是自己的幻覺、不是隔著冰棺了無生氣的軀殼，而是活生生的人。只是，當全身所有零件都在叫囂著想要這麼做的時候，唯有腦子裡格外清楚一件事——她，半點不會再記得他。
三年七個月，零五天。
漫長的等待，因著纏綿病榻而顯得更加度日如年。沒有人知道這些年他是如何過來的，數著日升，數著月沉，數著窗前薔薇，開了又謝，謝了再開。
原是不能來的，怕失態。
卻還是來了。
鬼知道此刻他忍得多辛苦，掌心都掐地生疼，才能剋制著道一句，「倒是可以捎姑娘一程」，雲淡風輕的。
洛桐發現了異樣，時歡卻瞧不見，只覺得這人很是奇怪——傅家名門望族，顧辭又深得皇帝喜歡，在這帝都也是數一數二地權貴勛爵，倒不至於真的過來搭訕。
拒絕的話到了嘴邊，洛桐突然上前，嘻嘻一笑，「既如此，倒也好，左右你一個人上街我還有些不放心。如今有顧公子照拂，我便可以安心了。」說著，將時歡輕輕往前一推。
翠竹冷香撲面而來，強勢得很。
時歡咬牙切齒地回頭看嘻嘻笑著一臉「關切」的洛桐，不放心個鬼？真要遇到了什麼事情，到底是她救顧辭還是顧辭救她喲？一個病秧子，她要他照拂？
……
卻終究還是被塞上了馬車。
茶香裊裊，霧氣氤氳，沁香怡人，遠遠聞著便是上等好茶。
從對面雙手遞過來的茶杯看起來不過是普通的白瓷杯，入手才覺比之尋常茶杯更要薄了許多，卻絲毫不灼手，謂之驚艷。
見她端著不喝，斂著眉眼安靜的模樣，也看不清到底是什麼表情，顧辭給自己也倒了一杯茶，不動聲色地喝了一口，才道，「秋季陰雨連綿，最易寒氣入體，時姑娘衣衫單薄，若是不愛這茶，端著暖暖手也是好的。」
時歡瞭然，他是怕自己不放心這茶水，先喝了一口，又遞過來一台階——真是細心又周全的人，難怪素來難對付的帝王也對他讚不絕口。
若是他身體康健……怕是又不知將成就一代什麼樣的妖孽。
「我於茶並無多少研究，喝不出好壞，倒是糟蹋了顧公子這茶。」
瞧她一身氣韻雅緻，便也知道是個見過好東西的，這糟蹋一詞，實在過分自謙了。何況……顧辭端著茶杯，霧氣之後的眸色，細碎晶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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