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現在都是自由戀愛了,怎麼還有打老婆的人呢?」雅慧道。

「自由戀愛?」新民冷笑了一聲,「我只聽過沒見過。」

新民坐了起來,「在我們這兒,不打老婆的男人就是怕老婆了,沒出息。要不我就不想結婚?」

「那打老婆就是有出息啊?愚昧!」雅慧道,「老婆是你這輩子最親的人了,陪著你黑頭熬白頭,你不疼她也就罷了,怎麼能下得去手打她呢?」

「讓你說得好像是我打老婆了。」新民笑了。

「那你怎麼你不拉著點兒呢?」雅慧道。

「那能不拉了?」新民道,「可是喜榮哥那脾氣,你越拉越厲害,最後把桌子也給翻蘭。」

「桂蘭一定氣壞了吧?」雅慧心疼的說道。

「氣哇有甚辦法了,哭一通該咋還是咋。」新民道,「就是看見兩個娃娃可憐了,嚇得哭也不敢哭。」

「那肯定連孩子的壓歲錢也沒給成?」雅慧問。

「給蘭。」新民道,「我出門的時候塞給桂蘭嫂了。」

兩個人少心沒緒的吃了飯。雅慧收拾的去灶房洗碗,見新民又上炕看起了書,就問:「晚上不出去了?」

「不蘭。」新民道,「沒心思。」

「馬陰陽晚上不是在王老五門市說書嗎,你不去聽?」雅慧慢慢洗著碗,問道。

「不去。」新民道。

「那你說桂蘭晚上會不會來?」雅慧又問。

「夠嗆,這麼晚蘭。」新民半倚在炕沿兒上,頭也不抬的說道。

「她要是來了,我們還能安慰安慰她。」雅慧道。

新民笑了一聲。

新民越是不說話,雅慧就越想跟他說話。就問:「你這麼愛看書,怎麼不考大學呢?」

新民抬起頭來看了她一眼,說道:「我想考就能考上了?」

「那你要不跟我走吧?你去了城裡肯定不愁找工作。」雅慧又道。

「找了工作又能咋?還不是個農村人?你以為進了城就是城裡人蘭?別人就能高看你了?」新民一連聲的說道。

雅慧這才反應過來,她犯了新民的忌諱了。新民的女朋友就是進了城以後才不要新民的。

「起碼可以見識見識嘛。」她小聲說道。

「我看書就是為了消磨時間。」新民的視線又回到了書上,「沒有那麼大的野心。」

桂蘭沒來,云云和黑眼子第二天來了,一進門就說家裡乾淨的她們都不敢進了。

雅慧把吃食都搬回裡間來,讓她們坐下。

云云一坐下就開始罵換生,說夜來(昨天)晚上,換生把剛上身的新褂子讓炮炸了個窟窿,連棉襖也炸破了。氣的說以後再也不給換生做新衣裳了。

說還有個後生,把頭也給炸破蘭,流血流成個血頭狼。

「都是大人,怎麼還會被炮炸了呢?」雅慧道。

「大人?!」云云氣道,「大人才會耍了哇!人家幾個人把麻雷(二踢腳)點著了,擲的打人了,躲不開那還不是就在身上炸蘭?你說我還凍死可憐的給人上山挖山貨掙錢做衣裳了,純粹是替瞎毛驢剜草(形容白費辛苦)了!」

黑眼子說怪不得聽見夜裡頭有人響炮了,「有福(黑眼子老公)還說了,這是誰家了,咋半夜還放炮了。鬧了半天是換生他們幾個?」黑眼子笑道。

云云斜了她一眼,嘴裡笑道:「是了哇!你人家能管住女婿了,不讓在外頭瞎跑。我沒這本事哇!」

云云說完沖雅慧笑笑。

雅慧知道云云的意思,也笑了笑。

人們都說黑眼子的男人是個變態,村裡沒人跟他來往。別看黑眼子出來嘴硬,可人們都知道她男人經常打她。雅慧剛開始不知道,有一次看見她胳膊上有一片淤青,還問她是怎麼了,黑眼子說是自己摔倒碰的。

桂蘭說起來也說他們兩口子打架跟別人不一樣,別人是動靜大不傷人,可黑眼子男人是悄沒聲兒的下死手。

說起桂蘭來,幾個人都嘆氣,說桂蘭是人好命不好。沒人說喜榮,畢竟人家是一村之長。

黑眼子走了,云云才說道:「沒辦法,我們這地方就這鄉俗。不打老婆的人少。」

「那換生怎麼不打你呢?」雅慧笑道。

「他敢!」云云一睜眼道。

「你看!」雅慧笑道,「說明也有例外吧?」

「新民哇捨得打你了?」云云也笑,「唉,誰知道了,人們都說桂蘭跟喜榮是大相(屬相)不合。就跟黑眼子他們兩口子一樣。」

「黑眼子也是大相不合?」雅慧道。

「黑眼子他們是……」云云看了一眼雅慧,笑著不出聲了。

「他們是什麼?」雅慧問。

云云還是笑,一會兒才說道:「換生不讓我每天跟你瞎說。說你家新民怕我們把你帶壞了。」

「你哪壞了?我怎麼沒看出來?」雅慧道。

「不是。」云云說道,「我也是聽別人說的。說黑眼子是白虎星。」

「白虎星?」雅慧奇道,「什麼是白虎星?」

「就是……」云云翕張著嘴唇,半天也沒說出來。情急之下,一拍雅慧說道:「哎呀!你咋甚也不知道!」

雅慧大笑。

云云這才趴在她耳朵上小聲說道:「就是下面……」

「啊?一點兒也沒有?」雅慧也小聲說道。

「沒有!」云云道,「就跟人禿頭一樣。」

「還有這樣的人呢?」雅慧道。

「有了哇,女人這樣叫白虎,男人叫青龍。反正都不主好。犯克的了。」云云道。

「誰克誰呢?」雅慧問。

「都也克的了。」云云道,「有福以前也還好了么,自結了婚就把性格也變蘭,一天鬼眉溜眼的跟在黑眼子後頭。就怕老婆跟人跑了。你以前是沒注意么,黑眼子一來這兒,他肯定在外頭轉悠的了。等再來的時候,我指給你看。」

正說著,院里走進一個男人來。雅慧趕緊問云云:「不是這個人吧?」

云云一看,忙跳下炕來說道:『這個死貨咋來蘭?』

雅慧才想起來,這就是她一來那天見過的那個瘦高個男人,云云的男人換生。怪不得她看著面熟呢。

「你咋來蘭?」云云拉開門道。一邊不好意思的看了雅慧一眼。說嘴打嘴,剛說完黑眼子男人跟在老婆屁股後頭,自家的男人就來了。所以云云趕緊又問了一句:「有做的了?」

換生個高,臉長,下巴也長。還沒進屋就咧開嘴笑開了。

「來作甚來蘭?」云云又問。

「甚也不做哇就不能來串個門子蘭?」換生道,進屋的時候下意識的縮了縮脖子。

「進來坐吧。」雅慧忙讓道。

「啊呀!你們這家敢是嬲了哇!」換生打量著屋裡說道,「怪不得我媳婦兒一來了就不想回家蘭。」

「快不要鬼嚼蘭!」云云看著雅慧笑道,「沒做的就回個哇,我也一會兒就回個蘭。」

「著甚忙了!」換生道,「來也來蘭,咋也得坐一坐暖暖身上了哇!」

「你看你腳上的土!」云云推著他,「趕緊回個哇!」

這時新民回來了,換生索性坐了下來,對新民說道:「你說你們把個家布置的這麼好,讓我們看了,再回了我們那家裡頭該咋住了?你們還讓不讓人過蘭?」

雅慧這才聞見他身上一股酒味。

「咋住了?不要住蘭!」云云道,「看魚喝水還把你憋死了。趕緊回家哇。」

說著又推換生。

「忙甚了?就在這兒吃飯哇。」新民讓道。

「對,吃了飯再走吧。」雅慧也忙道。

「不蘭。」云云道,「你們快趕緊吃哇,我們回個也是現成飯。忙了一臘月,就為了這兩天能吃個現成飯。」

黑眼子再來了,雅慧就留神看外面,果然看見一個又矮又胖的男人在路上轉過來轉過去的,一邊還扭過頭來直往屋裡看。男人臉色陰沉,留著一圈黑乎乎的鬍子,一看就不是善茬。

雅慧怕惹麻煩,想跟黑眼子說,讓她以後別來了,可是張不開嘴。新民也不喜歡黑眼子,說她那張臉化的跟二鬼一樣。雅慧只能冷淡著她。

二月二一過,天氣一天比一天熱了。人們也都坐不住了,為開春種地做起了準備。

凍在院里的肉也放不住了,家家戶戶又飄起了肉香。有算計的人家把肉炒出來腌了留在以後吃。沒算計的人家則是趕著往完吃。

新民在院里聞見了肉香,三步兩步跑了回來問:『咱們家也是燉肉了?』

「對!」雅慧揮舞著鍋鏟說道,「咱們也是燉肉。」

新民喜的趕緊坐下給燒火。

菜端出來,一看盤裡還是那麼幾塊肉,新民一放筷子道:「肉了?你這不是哄人了?看的那麼一大鍋肉,到吃的時候就這麼兩塊兒?」

雅慧對他的抱怨現在已經習以為常了,不急不忙的說道:「細水長流!你自己說的話也忘了?」

「知道你就是哄人了!」新民無奈的笑道。夾起一塊肉來把肥的咬去了,瘦的放進雅慧碗里。

「你吃吧。」雅慧又夾給他。

每次切肉的時候,雅慧都會把肉切的有肥有瘦,這樣她就可以說不吃肥肉,把肉都給新民吃。

「咋了?嫌我了?」新民道。

「是了。」雅慧道,「嫌你有口水呢。」

「那你咬。」新民又夾了一塊肉遞過來,「我不嫌你。」

「哎呀!」雅慧裝的不耐煩的說道,「每天吃飯都是這樣!夾來夾去的飯都涼了。」

「誰讓你把肉都給我的?」新民道。

「讓你吃你就吃。」雅慧道,「你現在正是長身體的時候……」

話未說完,新民就笑了起來:「我都多大了,我還長身體了?」

「多大你也不如我大!」雅慧道。

說著又問新民,「你明天早上有事嗎?」

「明天?你要做甚了?」新民道。

「我想讓你給我在廚房挖個小地窖。」雅慧道。

「地窖?你要地窖做甚了?」新民問。

「放東西。」雅慧道,「要不天一熱東西都放不住。廚房后牆那裡背陰,我想在那兒挖個窖。」

「那我一會兒就給你挖出來了。」新民道。

雅慧說的真沒錯,新民只挖了兩鍬土,就感覺到一股濕蔭蔭的涼氣。新民挖了一個兩尺見方的坑,把周圍的土拍瓷實了,問雅慧:『行不行?』

雅慧點頭說行。

第二天就開始忙活起來,把豬肉都炒好腌了。羊肉不能炒,就用調料油鹽煨好了裝進罐頭瓶里。一共裝了十幾瓶,放進地窖裡面。這才踏實了。

一停了爐子,就覺得院里要比屋裡暖。

雅慧坐在院里洗衣服,胡老婆兒站在牆邊看著她,好長時間都一動不動。雅慧也習慣了,就當沒有她這麼個人,該做什麼做什麼。半響,聽見胡老婆兒說道:「愁洗不愁干蘭。」

雅慧沒聽懂,就抬起頭來看了她一眼。

「我是說這天氣,」胡老婆兒解釋道,「愁洗不愁干蘭。」

雅慧才明白她說的是天氣好,衣服洗個費勁,幹起來快。就應了一聲。

「天長日短,不颳風就暖。」胡老婆兒又道,「咱們這地方就怕颳風了。」

雅慧笑了笑。覺得這兩句話說的還像那麼回事,有個聊天的樣子。就問:『你家二小子沒來?』

「沒!」胡老婆兒道,「人家上班兒的了,哪能每天往這兒跑了。」

「胡老師出去了?」雅慧又問。

「出個蘭!」胡老婆兒不忿的說道,「家裡頭就跟有釘子了,一會兒也在家坐不住……」

正說著,那邊的院門響了,胡老婆兒丟下說了半句的話趕緊迎了過去。胡老師趿拉著步子回來。每次看到胡老師,雅慧總感覺他是因為婚姻不如意才會這樣散漫不拘。胡老師那頭花白的頭髮和清瘦身材,很容易讓人把他和種地的農民區分開,要是舉止嚴謹一些,說他是位教授也有人相信。可實際上的胡老師走起路來卻軟綿綿的腰來腿不來,倒踩著鞋跟,腳底次啦次啦的拖著地。

「今天咋這麼早倒回來蘭?」胡老婆兒跟在他身後問。

「洗衣裳了?」胡老師仰著頭看著雅慧笑道。

雅慧笑了笑。

「問你了!」胡老婆兒道,「又耍(玩牌)個來來?」

胡老師已經一推門進了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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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露滿山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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