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雅慧還是說不買，說家裡有。

「人家別人家都在買東西，就咱們家，甚也不買！」如此三番過來，新民掃興的嘟囔道。

雅慧無奈，只得讓他去看看誰家賣肉了，買一點兒。

新民這才興沖沖的走了。看的雅慧又笑又搖頭。

不吃瓜子兒也能過年，但沒有肉，這一春一夏可怎麼往出熬。

新民一會兒就跑回來了，說村頭毛眼兒家有一顆豬頭想賣了，問雅慧買不買。

「多少錢？」雅慧問。

「十五塊錢。」新民道，「人家要賣二十，我說咱們買，才要了十五。」

「多大的豬頭啊？要十五塊錢？」雅慧問。

「挺大的。」新民道「他們家的豬今年殺了四百多斤了。」

雅慧還是打不定主意。還說要幫新民打飢荒娶媳婦兒，可現在才只存下五十八塊錢，這倒又要花去十五塊。她實在捨不得。可一看新民眼巴巴的等著她，就一狠心拿出錢來給了他。

豬頭一買回來，新民每天都在問，甚時候煮豬頭呀？雅慧總說過兩天。

「再過兩天就過年了。」新民道，「大過年的，人家誰還吃豬頭了。」

雅慧說不管是豬頭還是牛頭，只要有的吃就不錯了。

這兩天人們都在煮肉。跟雅慧相好的桂蘭云云她們幾個，知道他們小家小戶的什麼也不養的，煮熟了肉都會給他們端過來一些。桂蘭殺了豬，還給拿來了十幾斤豬肉。他們要煮豬頭，還不得挨家挨戶給還禮啊？那麼點兒一個豬頭，這樣分過來還能剩什麼？雅慧已經想好了，過了年，給她們的小孩兒一人織一件毛衣。她寧願舍點辛苦，也捨不得那點兒東西。

新民這麼一說，倒提醒她了。就年三十煮了，那天家家戶戶都在吃肉，誰也不用給誰家送。

有了這顆豬頭，再加上眾人給送的，雅慧也存下了滿滿的一瓮肉，凍在後院兒。她每天都要揭開瓮，把這些肉檢視一遍，心裡別提多滿足了。

雖說這兩天頓頓飯里有肉，可新民還是覺得不解饞，說他們也什麼時候能別人家那樣，敞開肚子吃一回肉。雅慧說等年三十，保准讓你吃個夠。

年三十那天，天還沒亮，村子里就響起了零星的炮聲。雅慧趕緊起來叫醒了新民，讓他出去放炮。簡單的吃了點東西，兩個人就忙著開始煮豬頭。

豬頭太大了，一鍋根本煮不下，新民費力的把豬頭從中間劈開了，分成了兩鍋來煮。又說煮豬頭需要硬火，最好是柳木，煮出來的肉也香。又忙著去劈材火。

沒一會兒，他們家裡也飄出了濃濃的肉香。

事實證明，這顆豬頭真是買值了。過完年，雅慧把吃剩的肉炒出來用鹽腌了，連肉帶油足有一小罈子。

中午一吃過飯，人們都趁著暖和貼對子。雅慧做飯的時候就熬好了漿糊，她在下面刷漿糊，新民站在凳子上貼。胡老師的兩個兒子都回來了，也在院子里貼對子，一邊跟新民打招呼，一邊偷偷的打量著雅慧。

「還是咱們這對子好看。」新民跟雅慧說道。

「不一樣嗎？」雅慧看了看胡老師家的對子說道。

「那能一樣了？！」新民道，對雅慧沒看出其中的差別表示很不滿，「咱們這是王畫匠給用金粉寫的！一副對子比他們那兩幅也貴。」

雅慧這才看出來，都是紅色的春聯兒，一邊兒是紅底黑字，一邊是紅底金字。太陽光一照，金光閃閃。好看是好看，但雅慧還是覺得把錢花在這上面很不值得。

貼完了門上窗戶上，還剩下一些跟橫幅一樣大小的小對子。新民在水瓮上貼了一張，嘴裡還念著：「細水長流。」在房樑上貼了一張，是抬頭見喜，院里的梨樹上貼的是出門見喜，後院的肉瓮也貼了一張，叫年年有餘。剩下一張旺氣衝天，是接財神燒旺火時用的。

貼完了對子，男人們的工作就算做完了。換生和村裡的幾個後生早在院子里等著新民。雅慧見他們都穿上了新衣服，就也把新民的新衣服拿出來讓他換上。

新民一走，她才忙著洗換下的衣服，把一冬天吃下的葫蘆籽拿出來炒了，裝在盤子里放在吃飯的小桌上。又切了一盤梨灑上白糖，把炸好的麻花裝了一盤。實在再找不出什麼了，只得對堆在後院的玉米棒子打起了主意，先煮出來，再把玉米粒兒一顆一顆掰下來，沾上打了雞蛋的麵糊放進油鍋里炸，出來一嘗，味道還行。好歹湊齊了四樣，擺在桌上滿滿當當的，這才鬆了一口氣。

村裡的年輕人在三十兒夜裡就挨家挨戶的拜年串門兒。雅慧雖然什麼也沒準備，但也不想太寒酸了，讓新民沒面子。遠近又響起了炮聲，人們開始吃晚飯了，可新民還轉悠的沒有回來。雅慧剛想上炕歇一歇，見云云來了，忙打起精神又坐了起來。

「倒都收拾好蘭？」云云進來問。

雅慧說就剩下包餃子了。一邊把云云讓到外屋的桌上。

云云每樣嘗了一點，直說好。

雅慧不知道別人家都準備些什麼，懷疑這點東西是不是太過簡單了。想等云云走了，趕快再準備點兒東西。所以一聽云云要她跟著去買窗花，就忙說不了，還沒準備晚飯呢。

「走哇。」云云說，「新民他們早就在外頭吃了飯蘭。」

雅慧只得跟著她出來。這是雅慧在這裡過的第一個大年，雅慧以後想起今天來，還記得那股子喜氣洋洋的熱鬧勁兒。掃的乾乾淨淨的土路，黃昏中烏黑錚亮的玻璃，紅彤彤的春聯兒，看得人不由得心生喜悅。

跟著云云來到村西頭的一戶人家。「就是這兒。」云云跟雅慧說道。一邊推開門笑道：「這一家人關住門偷吃甚好的了？」

一個長臉兒女人應聲出來笑道：「還偷吃甚了，這不是倒讓你逮住蘭么。」

兩個人都笑。

「這是新民的新媳婦兒，」云云介紹道，「我領上她過來看看你剪的窗花。」

「就是漂亮了哇！」女人拉著雅慧上下打量著說道，「怪不得營子裡頭的人都說，新民可找了一個漂亮媳婦兒。」

說著就把兩個人往屋裡讓。

「這就是巧蓮的手藝。」云云指著門玻璃上貼著的窗花對雅慧說道。

雅慧一進院就看見了，門上窗玻璃上，貼的都是紅色的窗花。

「手可真巧。」雅慧由衷的稱讚道。

「這有甚了。」巧蓮不好意思的說道，「我這也是沒做的，瞎鉸了。」

屋裡一個男人和兩個孩子正滿頭是汗的坐在炕桌上吃飯，一見她們進來就要下地。云云忙說：『你們趕緊吃哇，我們過來看看巧蓮的窗花。』

巧蓮領著她們來到裡間，拿出一本卷了邊的中學課本來，一頁一頁翻著給她們看，紅色的窗花就夾在書頁中間，「這是喜鵲登梅，這是花開富貴，這是紅雙喜字，都是結婚用的。」

窗花線條不均，有的大刀闊斧，有的細如髮絲。雅慧看了半天，也沒看出一點兒規律來。不由得問道：「這些都是你剪的？」

「是了哇。」巧蓮笑道，「可好鉸了，你要想學我給你教，保准你一學就會蘭。」

雅慧直搖頭，那麼複雜的圖案，別說讓她剪了，她照著畫也畫不來。

雅慧挑了兩幅伶枝俐葉的，給錢的時候，巧蓮死活不要。說這麼點兒東西，還要甚錢了。還讓雅慧多挑幾張。

「這可不是小東西。」雅慧道，「這要在城裡，就是手工藝品，城裡的人就喜歡這些手工製作的東西。」

「真的？」巧蓮欣喜的問。

「真的。」雅慧道，「你要不相信，等下次趕集的時候拿到集上去賣，肯定能賣個好價錢。說不定那些外地來的販子還會跟你收購呢。」

「真的？」巧蓮咯咯的笑著問。

「巧蓮，你不要說，這真是個好辦法。」云云也說道，「你沒事的時候多鉸下點兒，等下次趕集的時候，拿上去賣，肯定有人買了。」

「沒事的時候常過來串門子。」巧蓮直把她們倆送出院門，拉著雅慧的手說道。看得出，她是真喜歡雅慧。

「人家這是大家閨秀！」云云笑道，「這也是讓我強拉出來的。」

雅慧回去就把窗花貼在了玻璃上，左看右看。

新民天黑了才匆匆回來，看雅慧吃飯了沒有。天涯會說吃了，著急的就又要走。被雅慧拉住了讓幫著她掛窗帘。

「窗帘兒？」新民道，「哪來的窗帘兒？再說蘭，你看這村子裡頭哪有掛窗帘兒的，你掛上讓人笑話。」

雅慧說不管，不掛窗帘，她一個人在家害怕。說罷，就把準備好的釘子，鎚子，鐵絲都拿了出來。

新民沒辦法，只得搬過凳子來。

窗帘就是買毛衣時要來的那塊花布，銀灰底子小紅花，十分鮮亮。一掛上去，新民也直點頭，說好看。問雅慧是哪來的，雅慧就把趕集的時候買毛衣要布的事對他說了。聽的新民直笑，說多遇上幾個你這樣的，買東西的人就剩下哭了。

初一早上，雅慧本來是準備跟新民一起去桂蘭家拜年的，一則，桂蘭的老公是村裡的。村長，二來，桂蘭平時對雅慧也像親姐妹一樣照顧。雅慧給新民兜里裝了幾元錢，讓給桂蘭的兩個兒子作壓歲錢。說起壓歲錢，新民才想起來，說村裡的規矩，新媳婦上門拜年，也是要給壓歲錢的。雅慧一聽，忙說不去了，不能給人添這負擔。讓新民一個人去。

雅慧這兩天也忙的有些累了，就上炕躺著歇息。

村子也歇了下來，只不時響起幾聲孩子們玩的小炮，顯得靜謐而又安逸，雅慧躺在炕上，看著裝飾的披紅挂彩，煥然一新的屋子，感覺十分愉悅。

似睡非睡間，忽然想起了媽媽。不知道媽媽一個人現在在幹嗎？吃了飯了沒有？是不是也在想她呢？真是兒行千里母擔憂，母走千里兒不愁。她這些日子竟然會把媽媽忘到九霄雲外，一次也沒有想起來過。

雅慧躺不住了，一翻身坐了起來，恨不得插上翅膀飛回家，讓媽媽知道她一切都好，不要挂念。

新民回來，見她眼睛紅紅的，就問：「想家了？」

雅慧把臉往枕頭裡藏了藏，沒有作聲。

「不要哭蘭。」新民搖了搖她的肩膀，「等明年，不對，是今年，只要一有機會，我肯定就把你送回個。」

「我只是擔心我媽。」雅慧吸了吸鼻子說道，「她不知道我的下落，現在也不知道急成什麼樣了。」

「那要不我們給她捎個信吧？」新民道。

「捎信？」雅慧道，「可以嗎？」

「只要去了縣裡頭，就能寄信了。」新民道。

「縣裡？」雅慧一聽就泄了氣了，她早聽桂蘭說過，這裡離鄉里就有好幾十里路呢，別說縣裡了。

「你放心哇，我自然會想辦法的。」新民道。

「算了，別說這些了。」雅慧道，「你給桂蘭他們拜了年沒有？」

「快不要提蘭！」新民說著仰面躺在炕上，兩隻手枕在頭下面，「我去了還沒說兩句話，兩個人就打起來蘭。」

「誰？」雅慧急忙坐起來問道，「桂蘭和她老公？」

「除了他們還能有誰了？」新民道。

「為了什麼？」雅慧問，「她老公喝酒了？大過年的怎麼會打起來呢？」

「誰知道了。」新民道，「估計我去以前兩個人就正擰眉（鬧彆扭）的了。我看見桂蘭嫂臉色不對，坐了一會兒就要走，可換生他們也去蘭，喜榮哥就讓張羅酒菜，桂蘭嫂剛把煮好的餃子端上來，我們都還沒反應過來了，喜榮哥就把碗扣在了桂蘭嫂頭上。」

「他怎麼能這樣呢！」雅慧氣憤的說道，「桂蘭再有什麼不對，他也不能動手啊！還當著你們這麼多人的面兒。這讓桂蘭以後怎麼見人呢？」

「唉！」新民嘆道，「桂蘭嫂早就已經習慣蘭。他們這兩口子三天不打架連我們也覺得稀奇了。早就已經習慣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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