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仙子

第42章 仙子

從陽山村沿着黑水河朝下,大概二十多里的地方,有一個茶寮,之所以開在這裏,是因為再朝河邊走兩三里,便有一個不大不小的渡口。

別看北氓山是蠻荒之地,尚未開化,但這個渡口卻是車馬如織,巴蜀西北的涼州到南邊的宜州、甘州,雖有阡上道,也就是俗稱的官道可行,但來往商旅每過一地便會徵收一定的稅銀,當然這些稅銀也不會用在其它地方,各個地面都得保障自身地界官道的暢通,老百姓可能會抱怨路都好好的為啥要東住西補,可只有執政者才明白這裏面砸進去的可都是白花花的銀子,不然用什麼保障阡陌交通。

走鏢的、大商販不會在意那些許稅銀,多拉兩箱貨也就把錢掙回來了,可這些散人商戶,就靠着走南闖北賺點倒騰費的行腳商人,可是把其中的利益算得細至毫釐,別的不說,哪怕舟車勞頓一年半載,只要能節省個二三兩銀子,那心裏就是美滋滋的,畢竟這可是不用成本的純利潤了。

時日尚早,只有一些過於勤奮的散人商戶三三兩兩的坐着歇息,這些商人天天風餐露宿,一年下來滿打滿算可能都只有十來天能夠享受老婆孩子熱炕頭,這就讓氣定神閑坐在茶寮邊上喝茶的兩人看起來格外扎眼,老人一身素衣,續著及胸的山羊須,右手拇指與中指邊緣長著不薄的老繭,只要出生書香世家都能明白那兩塊繭疤是代表着什麼程度的日積月累。

女子年齡大概在二十左右,衣衫帶着淡淡的鵝黃,頭頂扎了一個不做作的髮髻,身材纖瘦,只是胸前有着不符合她整體身形的渾圓飽滿,這些商人一年到頭回不了幾次家,在深山老林中走商不遇到豺狼虎豹流寇山賊就得燒高香,何時能見到如此標誌的女孩,一開始還只是偷偷瞄兩眼,真是越看越好看,見着一老一少也都不像練家子,兩人弱不禁風,也不怕撞見熟人,幾個膽子大些的傢伙就動了歪心思。

茶寮正中間這桌坐着一個三十多歲的漢子,長的五大三粗,雙手一看就是做粗活重活的力巴,手掌寬大,手指粗短,他灌了一口酒,平日裏酒水淌在桌面上都會用嘴去吸今天卻極具大俠風範的喝一半滴一半,抓了一把花生米,一顆顆的朝嘴裏扔,搖搖晃晃站起身子,一屁股坐在兩人桌子邊的一張凳子上,右腳抬起直接踩在凳子一角,在他心中,估計沒有哪位大俠有這等風範了。

誰知剛剛坐下,就被人直接踹斷一根凳腿,四腳凳直接變成了三根腿,他這一屁股也坐的實在,連人帶着花生米摔了個人仰馬翻。聽得背後一個聲音嗤笑道:「就你小子也配坐這裏?不曉得自己啥樣子,不會回家拉泡稀屎照照?」

聲音的主人不到三十,腰間佩劍,是這條路上為數不多的江湖俠客,衣衫雖不算富貴,卻絕對當得起整潔二字,氣質不高,卻也絕非這些為了一日三餐而風餐露宿的行腳商人能夠媲美,這些年長期遊盪在陌下道,少有良家婦女逃過他的摧殘,這一次見着身着鵝黃衣衫的劉懷璧,竟然有了退隱江湖的心思,只覺得這女人模樣雖算不上傾國傾城,但那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氣質讓他起了好勝心,越難得到,就越想得到,他也有這個男人普遍都有的通病。

摔了個人仰馬翻的黃文韜打小性子便野,跟着一個名聲只限於一縣之內的末流武師學了幾年打馬走樁,前幾年那個嫁給他后便沒過過一天好日子的媳婦給他生了個帶把的小子,這可把黃文韜樂的不行,性子也收斂了不少,眼看着家裏積蓄越來越多,跟媳婦兒商量著這趟活走完就盤個鋪子做買賣,錢可能少掙點,但好歹沒有生命危險不是,至少也不用天天風吹日晒三十來歲就像個小老頭不是?可有些男人,身上一旦有了些錢,就總是管不住自己,特別是往常花天酒地慣了,一輩子沒有嘗過漂亮女人滋味的人,一旦遇上了這種機會,總是忍不住會去聞一聞外面的花到底有多香。

沒有看清對手的穿着打扮,從地上爬起來順手抄起一根凳子就朝那個讓自己摔了個狗啃泥的見過砸了過去,可憐的俠客剛剛擺出一副世外高人想要風流倜儻一把,結果木屑橫飛,腦袋直接被一凳子幹了個血流成河,那一件被他視為珍寶的梅花白袍又沾染上了幾多鮮艷梅花。

行走江湖,大致分為三類人,一類是不主動惹事,遇事不躲;二類是哪裏有熱鬧就朝哪裏湊,看熱鬧不嫌事大;第三類就是黃文韜與何元衛這種生怕出現晚了便宜就讓別人佔光了的半罐水。

小茶寮食客不多,這三類倒是佔了個遍。一個買一件衣服就要把它穿爛的漢子幸災樂禍道:「小子,你攤上事兒了,這位梅花劍仙何少俠可是師從廣州劍神董老神仙的青年才俊,一手明月劍法更是已臻化境,你小子砸倒是砸痛快了,看你一會兒怎麼收場。」

何元衛雖被砸傷,但面有喜色,仗劍走江湖,不就是圖個名與利嗎?如今功名漸成,在江湖上卻是已經有了梅花劍仙的美譽,若是平時,大可以大發慈悲放過這個不知輕重的江湖行商,不過此時美人當前,何元衛又自視甚高,不願用強,那在美人面前耍一套風流倜儻的劍法豈不是博取美人芳心的最好方法,況且面前這傢伙看上去五大三粗,最多不過是平時力氣活沒少干而已,在自己堂堂劍仙面前,不就是一個活靶子嗎?

「狗屁劍仙,老子一板凳砸的他滿地找牙!」黃文韜不是沒想過收手,但以往欺男霸女慣了,哪裏容得自己被別人如此戲弄?如今錯已鑄成,就算收手對方也不可能放過自己,再說這些年行走江湖,這種所謂的劍仙沒見過一千也有八百了,挎把劍就當自己天下無敵了?真要拚命,倒下的還不知道是誰。

諸葛洞燭笑眯眯的喝茶,絲毫沒有勸架的意思,不過誰也沒有在意剛才黃文韜那一凳子砸下去紛飛的碎屑在他與劉懷璧的身前三寸位置便已經簌簌落下。

劉懷璧端坐凳子上,不咸不淡的說了一句:「要打到外面去打,別砸了人家的茶寮。」

茶寮老闆正不知道該如何收場,聽見劉懷璧如此說,心中總算鬆了一口氣,這些江湖人士打完就走,受損最嚴重的還不是他這種窮苦老百姓。

兩人爭執本就信劉懷璧而起,加之何元衛一直以風流俠客自詡,那會如此沒有風度的將別人攤鋪亂砸一頓,於是背對着黃文韜,手中劍一揚,冷笑道:「不管是這根砸傷我的凳子還是什麼,你去取也可以,找人借也行,帶上你的武器,別一會兒死在本公子劍下才嚷嚷着不公平。」

黃文韜也是虎,順手拎起老闆擺在案台上的菜刀就要跟一個劍客拚命。

諸葛洞燭呵呵輕笑,說道:「老臣在想,若是他們知道坐在這個破茶寮讓他們捨命相搏的是長公主殿下,這兩人還有沒有這個膽子。」

劉懷璧用手順了一下被風吹的有些散亂的頭髮,有些責備的說道:「隔牆有耳,何況現在連牆都沒有隔。」

諸葛洞燭笑着搖了搖頭,說道:「殿下放心,咱倆說話,不會有第三個人聽見的,老臣雖是殘老之軀,但這點伎倆還是有的。」

劉懷璧輕輕點頭,放下心來,忍俊不禁道:「這些年深居皇宮,哪曾見過真正的江湖,若非身負重任,還真想找個重情重義的江湖俠客,下半生南轅北馬,快意恩仇,也算是一樁美事。」

諸葛洞燭呵呵輕笑,在陽山村待了一晚之後似乎特別喜歡碎碎念,說道:「初入江湖,自然覺得光怪陸離,江湖人初上廟堂也一樣覺得有滋有味,只是待久了,就會發現與初見之時南轅北轍,江湖有江湖的規矩,廟堂有廟堂的說法,有些時候就連陸地神仙都無法免俗,我們這邊的江湖,其實不過是讓初出茅廬的小傢伙們成長到足夠抵禦那邊那些傢伙的境界,不管最終是死在自己人手上還是死在外族人手上,都逃不過一個死字罷了。」

劉懷璧心有戚戚,帶着些許期望問道:「就沒有誰從那片不毛之地回來過?」

諸葛洞燭手肘抵在桌面,撐著半歪看着外面兩個後背生死相鬥猶如稚童互毆的腦袋,搖頭道:「如今那道城牆之上,加上還沒抵達的張震雁,聖人共計三位,陸地神仙共計一百三十八人。城牆之外,聖人十八,陸地神仙不計其數,就連屍體都沒有辦法收回來。」

劉懷璧趴在桌面上,臉頰朝外,盯着為了她私鬥的兩位江湖好漢,悲傷道:「如此說來,他們這種江湖最底層的蝦兵蟹將,活的最是無憂無慮。」

諸葛洞燭伸了個懶腰,身上關節被撐的噼啪作響,點頭道:「至少還有人給他們收屍。」

一老一少談的是陸地神仙守衛城牆,茶寮外的爭鬥也近尾聲,何元衛終究出生「名門」,在胸口與右腿留下了兩條傷口之後還是將只會些粗鄙套路的黃文韜斬殺,一劍刺透胸膛,看起來乾淨利落,實則渾身都是漏洞。

劉懷璧起身走出茶寮,朝強撐著不昏倒過去的何元衛道:「將他埋了吧,日後行走江湖,少與人起爭執,負了傷、死了,都不值得的。」

英雄救美的何元衛有些欣喜的點了點頭,覺得這下肯定是搏得美人心了,正要開口,卻見美人與自己擦肩而過,那個老人跟在後面,背部微駝,朝着渡口方向行去,連回頭多看他一眼的念頭都沒有。這讓身負重傷的梅花劍仙如何受得了?扭頭喊道:「還未請教姑娘芳名,日後江湖再見,我……」

「不會再見了。」劉懷璧的聲音淺淺傳來,身影卻突然消失在原地,下一刻又出現在前方二三十丈之外,那個老人同樣步履闌珊,緊隨其後。

難道是天上下凡的仙子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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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山川萬里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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