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接着還

第43章 接着還

曹敬筠雙手拄刀,冷眼盯着這個從小看着長大的孩子,冷聲道:「聽說就是你救下了公主殿下?」

陳銅雀提起那塊野豬肉晃了晃,招呼曹朝夕過來拎回屋子,孩子明顯已經被父親授意過,一通小跑過來接下豬肉輕聲說了一聲謝謝然後又一溜煙跑回去,曹敬筠冷哼一聲,很明顯那聲謝謝是小曹自己加上去的,這一聲冷哼嚇得曹朝夕腳下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在地。

武當興斜靠在籬笆院牆之上,打趣道:「曹老頭,我也沒記得陳家欠你的米還是差你的面,你說你好賴也曾做過一州將軍,有什麼心結能夠讓你對一個從小看到大的孩子耿耿於懷?」

曹敬筠白了一眼武當興,冷笑道:「我教訓陳家小子,與你這牛鼻子道士有什麼關係?難不成覺得我年紀大了,想仗着武力欺負人不成?」

武當興頓時哭笑不得,埋怨道:「小麻雀好心好意提着肉來登門,想着離開村子之前好歹見見你這個文小月辭世之前都還算得上正常的曹叔叔,到底是什麼原因讓你連自己兒子都要管着不讓他們來往,到了你家門前你倒好,臉皮夠厚,自家兒子懂禮貌說了一聲謝謝還被你白眼相加,這也就算了,自己還拄著一把刀跑院門口嚇人,你那幾年將軍就做成這幅德行?被貶到這荒郊野嶺,還就真不奇怪了。」

陳銅雀滿臉詫異的盯着武當興,這個師傅好像什麼都知道一樣,自己的家事這小小的陽山村都不可能人盡皆知,他到底有什麼神通,難道這世界上真有人能掐會算不成?

曹敬筠老臉微紅,一臉驕傲道:「我兒子是要做大事的,陳家老的沒出息,小的也不會有多大志氣,耗子下崽,這是隨根兒的事,只是可惜了那個婦人,本有熒惑天下之姿,中原共主之德,識人相面的本領卻差的很,嫁給那麼一個窩囊廢,她死了,曹家與陳家也就沒有什麼香火情了,反正這陽山村也不是困龍之地,何必讓他們倆在這破村子玩小孩過家家?」

武當興搖了搖頭,滿臉無奈道:「你呀你,還真是不見兔子不撒鷹,別以為諸葛洞燭那老頭給你許了個天府州將軍就覺得不得了,依他的尿性,你這還沒來得及展翅的兒子還不得在他的控制下束手束腳?到時候你明面上位極人臣,成了巴蜀建國后象徵武將頂峰的天府州將軍,最後還不是要受制於一個比你兒子大不了幾歲的女娃娃,諸葛家給的甜棗有那麼好吃?」

曹敬筠雙眼半眯,冷笑道:「為巴蜀效忠,是我的責任,為巴蜀赴死,我曹敬筠義不容辭,當年諸葛老丞相輔佐二世劉禪,鞠躬盡瘁,從未有過半點僭越之心,如今百年已過,巴蜀已曆數代君王,我曹敬筠一介匹夫,又何嘗不想效仿先賢,成就一番明君忠臣的美談?」

武當興隱隱有些怒氣,哼了一聲,說道:「巴蜀歷時百餘年,如今子嗣斷絕,已該成就分久必合之勢,個人之勇卻連累天下蒼生,既然天下之勢已成定局,又何苦垂死掙扎,做那害苦黎民百姓的不智之舉?何況自古以來,雖有紅顏執政,卻屢屢禍國殃民,諸葛洞燭既已邀你出任天府州將軍,想來北邊的事情你也略知一二,中原大地,已經承受不起戰亂之苦了你明白嗎?」

「何為戰亂苦?」曹敬筠居高臨下,氣勢愈盛,沉聲道:「天下興亡,百姓皆苦。」

見武當興默不作聲,似是在思考他方才說的那番話,曹敬筠又緩緩道:「我願意以性命保衛巴蜀,並非聖人口中那些為一帝王而愚忠,縱觀前古后今,包括你們所謂的千古一帝,誰不是將自身利益擺在最顯眼的位置?口中說着江山社稷,心中又何時有過江山社稷?巴蜀建國以來,廣修阡陌,你可見有哪一位皇帝因為自己的一己之私而將百姓生死拋於腦後?就連南蠻作亂,叛國之罪啊,也只是讓鄭南亭出面威懾,是巴蜀沒有能力為了鞏固政權而斬斷禍根?我時任閬州將軍,要平定二十萬亂臣賊子豈非易事?作為臣子,我因此與皇帝陛下大吵一架,被貶到這種小村子來保護某人,可作為百姓,我何嘗又不因為有這麼一位愛民如子的陛下而感恩戴德?」

武當興點了點頭,對曹敬筠的說法表示認同,之後又搖了搖頭,說道:「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巴蜀承漢家天下,百餘年來盡職盡責,我們這些修道之人從未視而不見,然天道循環,自有其則,如今巴蜀國運如此,加之劉勉後繼無人,國運柱早已搖搖欲墜,曹將軍可以跟我講道理,能與後秦南楚講道理嗎?在下一生修道,為的不過是芸芸眾生免遭生靈塗炭。曹將軍有沒有想過,包括天府州在內的巴蜀十二州,有幾位將軍如你這般心念社稷,直白一點說,若是沒有這十年的沉澱,曹將軍又能不能講出剛才那一番話?天下興亡,百姓皆苦,可你又知不知道寧為盛世狗,不為亂世人的無奈?如今後秦與南楚厲兵秣馬,近百萬虎狼之師在邊境線上枕戈待旦,戰事一起,人命就不再像現在這般值錢了。」

曹敬筠眼神堅毅,搖了搖頭說道:「你有你的信仰,我有我的祖國,或許你覺得後秦或者南楚能夠讓百姓安居樂業,但不論是作為臣子還是布衣,我都對劉家抱有莫大的期待,女子掌權又如何?只要國泰民安,人人安居樂業,後世史書上,未必沒有濃墨重彩的評價。」

佛家講究參禪打坐,道家也有坐而論道,武當興翻閱古籍數十載,從未想過天下還有這般謬論,只是他生於道家,亂世下山渡人是他的職責所在,道家給了他陸地神仙的修為,自然也需要他付出等額的責任,事實本也如此,堂堂道門真人,只要不參與這些家國之事,難道還保不下一個參道之所?只是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等你有能力獨善其身時,卻不能獨善其身了。這位道門真人要麼以三尺之舌平息這場即將到來的硝煙,要麼置身其中親自參與這場戰爭,誰都不為,只為千千萬萬黎民百姓。他深知這位被巴蜀皇帝流放陽山村十年之久的曹鐵頭對於新帝登基之後的重要性,也明白還未成年的劉遺珠想要從那個象著着整個蜀國的龍椅上全身而退會有多難,只得嘆息一聲,說道:「天道不可違,有些人,生來便註定失敗的。」

曹敬筠冷笑道:「時秦大夫以口舌滅五霸,今日道長也想效仿先賢,只是你談經論道興許不差,這興邦定國的本事卻着實不怎麼樣,道不同不相為謀,你修的是天道,註定不可無端殺人,口舌之爭也並非是你強項,道長還是打哪裏來回哪裏去吧。」

武當興輕嘆一聲,說道:「道門中人,實在不願眼睜睜看着天下生靈塗炭,但你為國盡忠,也確實沒有過錯,我們站的位置不同,思考問題的方式也天差地別,我畢竟只能算是江湖中人,天道如何,只敢揣摩,不敢定論,或許我以為正確的,實際上錯的離譜,只希望日後你們之間的戰爭,能儘可能少一些百姓受顛沛流離之苦。」

說完之後,轉身便要下山,卻見陳銅雀雙腳猶如被釘在地面,絲毫不挪。

曹敬筠嘆息一聲,說道:「你也走吧,公主殿下好歹為你所救,咱們之間也確實沒有深仇大恨,只要你日後不靠近我孩子,天大地大,自然有你的容身之處。」

陳銅雀咧嘴笑了笑,露出那口潔白的牙齒,無奈道:「可是劉懷璧讓我去那座聽說城牆都有脊樑山那麼高的錦官城去看看劉遺珠,小偉還說劉遺珠走的時候還特別交代他讓我與你們一家三口一同去皇宮呢,我救了她一命,她可是許諾了我高官厚祿啊。」

曹敬筠冷笑道:「我當年做閬州將軍,這柄飛煙刀下掉落的腦袋有名有姓沒有一千也有八百,這十年未曾開鋒,想來這老兄弟也渴的很,我不介意用你的血給它止止渴。」

陳銅雀上前一步,瞧見曹敬筠身後門邊露出一個小腦袋,被他一盯,又有些緊張的縮了回去,輕笑道:「你曾經也是封王拜相的大將軍,現在又被諸葛洞燭那老頭子趕鴨子上架去做那吃力不討好的勞什子天府州將軍,成天拄著一把刀嚇唬我這個還沒成年的小孩子幹嘛?」

曹敬筠手中刀一揮,刀刃接觸皮膚讓陳銅雀的脖子有些發涼,幾根垂落在脖頸的髮絲貼著脖子緩緩垂落,讓陳銅雀有一點酥麻感。

武當興面帶微笑盯着兩人,完全沒有出手幫忙的意思。

曹敬筠冷笑道:「不願殺你,不是不敢殺你,惹急了老子,我可以把你這顆腦袋帶到錦官城去,公主殿下只說讓你與我同路,可沒管你是死是活,高官厚祿有了,就怕你小子無福消受。」

陳銅雀躲也不躲,態度不卑不亢,說道:「你不會殺我。」

曹敬筠嗤笑道:「何以見得?」

「第一。」陳銅雀用手輕輕撇開有些冰涼的刀鋒,說道:「我不知道這個百人不到的小村子到底還有多少大人物沒有浮出水面,但有一點可以確認,都是為了我那個未曾謀面的爹,而在我娘生下我不久之後我爹就離開了,但你們卻留了下來,我雖然沒有見過外面的世界,但這兩天遇到這麼多事,大概還是明白閬州將軍與一個聖人是多大的分量,你與老張沒有離開村子,自然是因為還有讓你們要麼想要掠奪要麼想要守護的人或物存在,如果是人,那肯定是我,物我就不知道了,但也絕對與我有關。」

曹敬筠冷哼一聲,沒有說話,算是默認。武當興微微點頭,不懷好意的盯着曹敬筠笑。

陳銅雀解開綁在手腕處用牛皮套裹住的匕首,邊解邊說道:「若是方便,希望你能告訴我一些關於我爹的事情,當然,你不說我也會慢慢調查,出了這個村子,相信有的是人認識他。另外嘛,你到了錦官城幫我把這匕首轉交給劉遺珠,就說我會抽時間去看她,但不是現在,跟她說,其實當天在幽夜林,我真的對她起過殺心,叫她別覺得所有人都理所應當的該對她好。」

曹敬筠微微點頭,說道:「話我可以幫你帶到,只要別纏着我家朝夕便是。」

陳銅雀扭頭便走,背對着曹家父子二人道:「當年陳家欠你的情,這兩塊肉就當還了,從今往後,各自珍重。」

曹敬筠依舊雙手拄刀,望着一大一小兩個背影漸行漸遠。良久,才嘆息一聲道:「口是心非的小子。」言語中,還帶着些許笑意,與方才那個打死都不讓陳銅雀進院門的倔強老頭截然不同。

曹家小子站在他身邊,喃喃道:「爹你又何嘗不是口是心非?」

曹敬筠哂然失笑,摸了摸曹朝夕的腦袋,說道:「咱們欠陳家的債,爹這一輩子是還不清咯!」

曹朝夕是懂非懂,揚起腦袋笑容燦爛,說道:「爹要是還不清,兒子可以接着還嘛!」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千里山川萬里江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玄幻奇幻 千里山川萬里江
上一章下一章

第43章 接着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