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凈末姐姐，你看這些花兒好看不？」

涼爽手裡拿著一束不知名的花花草草，獻寶似的舉到凈末跟前，兩隻不大的眼睛彎成了月牙。

哎……這丫頭剛剛又是拱去哪裡玩了，弄得身上頭上全都是土。

從袖間抽出手帕細細揩拭她髒兮兮的小圓臉，凈末忍不住責備道：「你也太淘氣了，怎麼能把自己弄成這副模樣。讓別人看到只怕要以為你是個沒人教的野孩子。」

提及父母，凈末又沉默了。

「凈末姐姐，大黑牛說你因為沒有父母才不開心的。涼爽也沒有父母，但是涼爽有凈末姐姐，所以不會難過。你也像涼爽一樣好不好，你有我和大黑牛，所以也不難過。」

說著涼爽就把那一束野花塞進她手裡，然後伸手抱著她，臉不住地摩挲著她，十足的依戀。

看涼爽這樣，凈末說不感動是假的。但旁邊狀似忠犬的那一隻是不是有點太過了？只見戰無拘作狗蹲狀在旁邊直瞅著她們流淚不止，臉上寫滿了「感動」。

「戰！無！拘！」一字一句、咬牙切齒。

「人家在，嗚……嗚……」好傷感的聲音。

「你幹嘛偷聽我們說話，還有，你那滿臉的『感動』是誰寫上去的？」

「凈末，你好凶，嗚嗚……」

江邊漸漸傳來追逐打鬧的聲音，戰無拘一邊躲避著她倆丟過來的「武器」，眼裡一邊閃過戲謔的光芒。

只看她倆丟過來的東西就知道她倆永遠也成不了狠角色：饅頭、包子、肉乾、甚至連銀兩都丟過來了，就是不敢撿地上的石塊來打他。

斜坐在樹榦上，后卿嘴裡叼著一根草棍，面無表情地看著嬉鬧的三人。

如果她知道，神女子瞳，是被他的生母和妖婦聯合陷害的。那她，是否還會願意陪在他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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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冥志》，起於何人所著，無考。書中除記載六界奇毒異術、頂級心法外，更有不少已經失傳的絕學。得書之人憑天賦修鍊，修鍊過程中再不斷將此書完善。直到再尋到一個可託付之人，才會將此書交出。

狄勉接管《六冥志》期間，在書中重點添了兩件事：一是桃林一脈在解妖儡陰毒時不可中途離開，否則會被陰毒反噬同化；二是桃林一脈由族長親自看守盤古石，族長殞身後由神女接替族長之位，神女終身不可婚配。若強行婚配，必定在劫難逃。

終身不可婚配？后卿手裡拿著這本《六冥志》，保持著同一個姿勢許久。

如果這本書上記載屬實，那神女子瞳是因為動了凡心，所以才遭此劫難的？若真是如此，那凈末的父母又是為何死於非命？難道是神女禍及親人？

都說桃林一脈與世無爭，心地純良，可為什麼對神女如此苛責？桃林神女一旦繼任族長，終身不得踏出屋居半步。八千年後族長必須殞身，再由新任族長繼續看守盤古石。

日日夜夜沒完沒了地對著一塊石頭，八千年後還必須去死，說白了這八千年就是數著日子等死期。就算桃林一脈尊女媧法旨看守盤古石，但這守護法是不是太殘忍了？

凈末說，自從上任神女叛出桃林，兩千年來，桃林再未有神女選出。所以，任何一個桃林女子都有可能繼任神女，就連凈末也不例外。

心底泛出擔憂，且不說他想和凈末廝守終生，只說為了神女要面對的那一眼望到底的如死水一般的未來，他也斷然不會讓凈末有機會去做那個勞什子神女。

合上書，反手來到窗前，看見院子里正在和涼爽採花的女子，后卿嘴角不住地上揚再上揚，眼裡泛起柔的化不開的情誼。

這一個多月，他們一路往東，數著梨花落了桃花開，眼瞧著堂前燕築巢安家，凈末幾乎每天都生活在對自然萬物的喜悅中。

人間百年，她不是受苦就是生病，像這樣輕鬆自在還是頭一遭。難怪她每天笑容滿面，跟吃了蜜似的。當然，這種笑容在看到他的時候，尤為甜蜜。

前幾日他們來到這處名為「暮晨府」的地界，一行四人立刻被這裡的獨特風景所吸引。此處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延綿不絕的山巒間大小湖泊零落，美不勝收。

暮晨府家家有泉、戶戶有井，走在街上，到處都是領著孩子、抱著木盆在門口淘米洗粽葉的婦人，眾人這才知道再有幾天便是端午節了。

端午節，民間風俗是吃粽子、賽龍舟，以此紀念五月初五投江自盡的愛國詩人屈原。

暮晨府的端午節比別處更熱鬧些，除了原有的習俗，姑娘們還會提前用鮮花編了花環，等端午那日給心儀的男子戴上；隨後才會賽龍舟，奪魁的男子們將由眾人抬著繞城而走，若他們將姑娘給與的花環再送回去，就代表兩人兩情相悅，願意共結連理。

待黃昏時分，男男女女們就會去隔溪的山上對山歌。山歌內容現編現唱，樸實的人們將心事唱成一支支悠揚的曲調，以此來表明心意。

到了晚間，由州中長老主持，眾人合力布置，一起給白天成雙成對的男女舉辦婚宴。

據說每年端午都有不少對新人產生，送花環、賽龍舟、對山歌，儼然已成了暮晨府的特色。慕名而來的外鄉人絡繹不絕，才子騷客的吟詠和姑娘們的嬌笑聲將這座山城點綴的好不熱鬧。

幾乎是立時的，涼爽和戰無拘就決定了要留下來。他倆最愛看熱鬧，是絕不可能放過這種有的吃又有得玩的好事的。就連凈末也跟著興緻大增，想要參與其中。

於是她倆開始包粽子、買絲線、編花環。半日下來，客棧里到處都是水漬、糯米、花也被糟蹋了個乾淨，可她們連一個像樣的粽子也沒包好，一個成型的花環也沒編成。

客棧老闆大不樂意，吵嚷著要他們賠，大有不肯罷休之勢。后卿甩給他一錠金子，老闆立刻閉嘴不作聲，然後陪著笑臉開始往後院補充所需材料，還直誇凈末手巧，說她一個盆都沒有打碎。

凈末高興起來，想起了朱雀殿里的綉線，於是她想要刺繡的小心靈再次蠢蠢欲動起來。當她對另外三人說要給他們每人綉一個荷包時，凈末頭一次被三人有志一同地鄙視了。

這些不懂得欣賞的凡人，果然無法理解她綉品中的真諦！想她身為桃林一脈，自然不能跟凡夫俗子一般見識。既如此，那此事就作罷吧。

凈末大方地不與凡人計較；那三位也劫後餘生般地長吁一口，慶幸自己不用戴著丟人的荷包出去招搖過市。

於是，凈末只好繼續努力地糟蹋花、糟蹋線、糟蹋米。

再有一日就是端午，凈末和涼爽的花環還沒做好。后卿在窗前看著她倆笨手笨腳的樣子，忍不住笑出了聲。

真是有夠拙的，綁花能把自己綁起來，她倆也實屬難得啊。

拱門處，客棧老闆娘扭著水桶般的腰往後卿方向走來。看她姿勢，凈末覺得她應該是想走出娉婷婀娜、弱柳扶風的感覺，奈何老闆娘生活實在滋潤，養的身上贅肉如山，只能撅著屁股走成一隻鴨子。

「恭喜公子，賀喜公子，奴家給您道喜了。」老闆娘甩著粉紅色的手絹捂住一張大嘴，倚住門口「咯咯咯」地笑個沒完，成功擋住后卿房裡的一大半陽光。

后卿不動聲色地看著老闆娘，並不開口搭話，任她自己笑個夠。老闆娘笑了一會兒后頗覺尷尬，悻悻地用手絹擦擦嘴、清清喉嚨繼續開口道：「公子大喜，城東富戶張大老爺、城西王員外託人來給公子說媒，公子請隨我前廳一敘？」

「走開。」

「公子莫怪，這女子上門提親是咱這風俗，並非不懂禮教。想是公子剛來不適應，沒關係，有奴家呢，公子且隨我來。」說著老闆娘拉住后卿衣袖就往外走去。

「放手。」

「唉喲，看公子還害羞呢。」粉紅手絹再度遮住大嘴，扯著嗓子嬌笑間還不忘用眼角餘光偷覷凈末。

都說這個姑娘是這位公子的心上人，拿著要緊得很，看來所言非虛。

說實話，她也不願意做這毀人姻緣的事，可那邊給的謝媒錢實在豐厚，又有一個戴狐狸面具的惡煞恐嚇，她也只能硬著頭皮上啦，總不能讓家人都死於非命吧。

「找死！」

后卿心頭微煩，自內而外釋放些許魔力，直接將老闆娘震飛出去。

「啊——！」老闆娘笨重的身軀像一隻翩翩飛起的大雁從眼前掠過，「砰」地一聲落在院落那邊，然後再無聲響。

凈末的眼角抽了抽，涼爽的手抖了抖，這位二太子的脾氣還真是讓人難以捉摸。他不想去就不去，幹嘛這麼暴力。

涼爽想，這麼一個喜怒無常、陰晴不定的魔頭，大概也只有凈末姐姐受得了吧。

關鍵是這個魔頭還長得特別好看，憑著他這副迷惑眾生的皮相，總有那種對愛情充滿幻想的無知女子被他迷了去。

嘖嘖嘖，妖孽啊！

回想這幾日，每次他們上街，總會有一些發情的女子圍繞在他們身邊。要麼就是突然躥出個女子與后卿作偶遇狀，然後暈倒在他懷裡；要麼就是有紅著臉的少女羞答答地遞給他一方手帕或是一個香囊；哦，對了，昨天還有個遞婚書的。

通常這個時候，大黑牛都會冷著臉把頭轉向一邊，不接也不拒絕。然後戰無拘就笑嘻嘻地從人家小姑娘手裡拿過東西，一邊誇繡的好，一邊把東西揣進自己懷裡。惹得小姑娘以為有戲，第二天繼續送更多的東西來。

用戰無拘的話說，這是人家女孩的心意，不能隨便糟蹋了。

說這話時，戰無拘正在從身前的一堆帕子、香囊、扇墜中挑選精緻的收進自己囊中，剩下的才會留給她玩。

可是他們賣書不是賺了很多錢嗎？現在為什麼又把這些破布破石頭看在眼裡？真真的比人蔘還財迷！

其實戰無拘並不是喜歡這些，而是想留著以後給凈末用。畢竟她的那一手綉活，真的是有夠丟人。這些雖然不值什麼錢，但好歹比外面買的好。

哎……他喜歡的女人心裡根本沒有他，他還得什麼事都為她打算，身為男人，他怎麼能這麼賤！

狠狠地鄙視完自己，戰無拘繼續給凈末存家當。來暮晨府幾日，他已經給凈末攢了幾十方手帕、六個扇墜、二十多個香囊、發簪釵子無數。

他真是一個居家的好男人。他要是個女的，他就嫁給自己了。

戰無拘肯定地點點頭。

客棧院子里，凈末還在努力地編那個看不出形狀的花環，后卿在旁邊笑著不說話，喜歡看她笨手笨腳的樣子。

既然她想看賽龍舟，那他就親自上陣，讓她看看他是怎樣奪下頭魁的。

她的眼裡，只能有他。

后卿心裡一動，想起了《六冥志》上所記載的內容。桃林神女，終身不得婚配。那是不是也代表了，婚配的女子無法繼任神女？

凈末說要回桃林，但她並不確定桃林的具體位置。只知道在海邊，有兩座山夾著一條官道，然後去到海中央，向著太陽飛一天。

身為路痴，她的水平也算是登峰造極了。饒是后卿這種久經沙場的魔頭，聽到了這樣的地理形容，也不免虎軀一震，驚嘆於凈末的曠世奇才。

這樣的人才，還是拴在身邊吧，省得她出去滿哪亂跑找不著家門。屆時她再好心眼泛濫，救救這個，幫幫那個，惹得六界大亂就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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