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萬魔城、明月宮、魔后寢殿里，床榻下面是一個堪比地獄的密室。裡面除了擺滿刑具、掛著造型各異的人皮燈籠，在火架上還烤著兩個暗紅的骷髏頭。

火架上的火是墨綠色的妖火，兩個骷髏頭的嘴大張，眼眶中透出的火焰隱隱有眼淚流過的形狀，似是骷髏在哭泣。

「子瞳，你要堅持住，不要讓妖婦得逞。」其中一個骷髏對另一個骷髏說著，忘了自己也正在受著妖火燒灼之痛。

「畫娘，我受得住。」被稱作子瞳的骷髏閉上嘴咬緊牙，任妖火再盛也不再動作一下。她能感覺到附近有桃林氣息，她們來找她了。

她是桃林的罪人，不值得她們捨命相救。她已經萬劫不復，現在最大的心愿就是找到兇手，為兄嫂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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變成妖儡的過程極其殘忍，死後靈魂不得輪迴，卻能感知自己身體腐爛的痛苦，最後化為白骨，魂魄永世囚於白骨之上。

妖儡原為妖界豢養的人類寵物，後來作為懲罰叛徒的刑罰沿用過一段時期。直到後來，某任妖后因嫉妒妖王的一位愛妾，將她做成妖儡，此法才被禁用。

想解妖儡陰毒，須在人死前以桃林一脈聖潔的鮮血染透銅釘，凈化其怨氣，此時可將銅釘拔下。再以鮮血注入被銅釘所傷人的傷口，如此那人才可得救。

解毒需要大量鮮血，整個過程不可停頓，必須一氣呵成。否則中毒之人無法生還，桃林一脈也會受妖毒吞噬，一起變成妖儡。

「且不說桃林一脈從不與世往來，無人知道他們在何處。就算你找得到，你猜他們會不會救我這個魔頭呢？凈末，別忙了，現在我只想和你好好說會話，等我把心裡的話都告訴完你，你就按《六冥志》上記載的無明業火將我燒成虛無，免得我白受罪，好嗎？」

「你說。」凈末哭著點了點頭，她不會讓后卿變成妖儡的。不就是血嗎？她有！

「凈末，那日在傲龍山，你為何要打我?」

「你已經有了八房妾侍，怎麼能再輕薄於我？」想起他的妾侍們，凈末仍是一腔幽怨。

后卿勉強扯動嘴角笑了笑，原來是吃醋了，真好。

「凈末，我娶那幾個女人只是為了鞏固地位，我娶的不是她們，是她們背後盤根錯節的勢力。當年唐府變故，我以為你死了。從那以後我活著就是為了復仇，再未有過半分感情。現在你回來了，我的心也活了。我沒想輕薄你，是真的想娶你。」

后卿有氣無力地說完這一番話后，便徹底陷入昏迷。最後一程，是她送他，真好。

我願化作一棵樹，長在你每天必經的路旁。陽光下慎重地開滿了花，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只願能讓我們結一段塵緣。

彷彿又回到了那夜，心甘情願為他捨棄自己性命。那時的她還只是個不識情愛的女孩，他也不是這個冷血無情的魔頭，真好啊。

她是不是快死了？到處都是血，后卿的還是她的，凈末自己也分不清。銅釘被浸透了，后卿身上妖儡的陰毒也解了。而她也在清楚地感到生命在消失，她會不會就這樣死去？

后卿醒來后就看到凈末面無血色地躺在地上，瘦弱的身體軟軟的，沒有一點生命力，雙手手腕處各有一道深深的傷口。

身上的銅釘已被拔下，銅釘上滿是凝固成黑色的血。難道又是她救了自己？

五年前心痛的感覺再次席捲全身，不留餘地地摧毀他所有意志。后卿顫抖著把凈末抱在懷裡，視線模糊一片，眼淚似大雨滂沱。

凈末求求你，不要再留我自己在這世上了。

「哭喪呢？」刻薄的語氣憑空響起，他到底要哭到什麼時候，煩死了。

聽到這熟悉的語氣，后卿獃獃地看向突然出現的狄勉，一時忘了反應。

狄勉沖他一翻白眼，徑自從凈末腰間解下荷包，拿出一顆彩石輕輕一捏，彩石應聲而碎，露出裡面紅色藥丸。狄勉細細地將藥丸外皮捏碎吹散，把裡面的黃色顆粒喂進凈末口中后，這才鬆了一口氣。

「沒用的東西，這五年你都練了些什麼？乾脆我親自把你做成妖儡得了，省得丟人現眼。」狄勉說完又從鼻孔冷哼一聲，沖后卿翻了個白眼。隨後狄勉身影越來越淡，最後徹底消失在空氣中。

后卿一口氣差點上不來，低頭再看凈末時，臉上竟有了一絲血色。

他現在嚴重懷疑之前狄勉就在不遠處看著自己被暗算，看著自己被釘在樹上，但就是不出手。一直等到現在，凈末有了生命危險才出現。這種事他絕對幹得出來，真是氣死人。

不去管狄勉怎麼知道他們有難，又為什麼肯出手幫忙。后卿思前想後，最後決定將凈末帶往穿雲山腳下修養。既然當初狄勉把他困在那裡，那他肯定還會回去。現在他和凈末都受了重傷，借他的勢保護自己是最好的辦法。

趕往穿雲山的路上，后卿又抓了好幾個大夫日夜不停地照料凈末，這才保住她一條命。但凈末失血太多，元氣大傷，總是不停地在昏迷與清醒之間轉換，無法完全康復起來。

后卿一怒之下殺了三個大夫，剩下的大夫被嚇破了膽，紛紛跪在地上求饒。床榻前鬧得雞飛狗跳，屋裡到處都是后卿暴躁的吼聲和大夫們的求饒聲。凈末被他們吵醒，這次醒了竟再沒昏迷，如此後卿才饒了那些大夫的性命。

「但她為什麼還是病懨懨的，看起來沒精神？」

「這是氣血兩虧，需要補，而且是大補。」

補？不就是吃補品嗎？吃！

隔壁阿婆的兒媳婦坐月子，天天吃紅棗雞蛋補身體。后卿把周圍能買到的雞蛋和紅棗全給買了回來，一天三頓地給凈末當飯吃。吃到最後，凈末聽到雞蛋和紅棗就開始乾嘔，后卿這才放過她可憐的胃。

有個大夫說人蔘補氣，后卿立馬趕回魔宮把涼爽抓來，要拿她給凈末燉雞吃。涼爽被嚇得嚎啕大哭，誰哄也止不住。后卿被她哭煩了，一巴掌拍上她後腦，世界才算安靜。

雖然最後被凈末攔著，涼爽沒被做成人蔘燉雞，但她卻作下了病，見到后卿就後腦勺疼。

又有個大夫說天界聖草是補身良藥，后卿就天天潛入天界偷聖草，偷得天界的聖草絕了根。此事惹得天帝震怒，出動兩萬天兵去來拿后卿。

這事還沒解決，后卿又跑回魔界解除與珠璣公主的婚約，安排那八房妾侍要麼另嫁他人，要麼重金送回娘家安養。還有一位既不願回家也不願嫁人的，就給她領養了個孤兒留在魔宮，讓他們受王族庇佑度此一生。

為這些著實鬧了一場不小的風波，差點引發三界大戰。最後還是后卿以魔王應允的心愿為依憑，讓魔王出面周旋，才徹底從這些事中脫身。然後他就回來穿雲山，寸步不離地守著凈末，過起了與世無爭的日子。

在涼爽每日的千年參須湯和后卿的天界聖草調養下，又過了大半年，凈末總算是康復了。

今天她難得被允許出門，興奮地看什麼都新鮮，這兒摸摸那兒碰碰，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

此處雖然地處西蜀，但街上賣布的、賣菜的、賣糧的、賣零嘴的應有盡有，一派繁華熱鬧。

逛了半天後，她和涼爽人手一根糖葫蘆，停在了賣玉器首飾的攤販前，嘰嘰喳喳地挑起了首飾。

后卿在她們身後不緊不慢地跟著，想他堂堂魔界二太子，攪亂六界的魔頭，現在竟然淪為小跟班，她有膽！

真不知道這些廉價的東西有什麼好喜歡的。想要玉跟他說一聲就好，他可以去昆崙山幫她采顏色最正，水頭最好的大玉塊，保准重得讓她抱不動。

但他把這話告訴凈末后，卻換來她一頓白眼，說什麼他不懂女孩家的心思，要他走遠一點。真真是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選了幾件首飾后，涼爽和凈末又樂此不疲地跟小販講起了價。

后卿長呼出一口氣，略有不耐地走上前，遞給那個小販一錠金子：「這個攤我買了，以後這兩個姑娘來買首飾，隨她們挑。」

「大爺真是好眼光，我這裡的首飾可是咱們這一帶最好的。大爺英姿偉岸，兩位夫人國色天香，與大爺郎才女貌……」

小販接過金子雙眼冒著光，繼續歌功頌德。后卿冷冷地瞥過去一眼，淡淡問了句：「兩位夫人？」

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小販趕忙尷尬地笑著補救：「難不成是兩位妹妹？」

后卿臉色更加難看，從小販手裡一把奪回那一錠黃金，扭頭就往遠處走去，留下小販一臉心痛地看著他消失的方向。

凈末和涼爽一臉莫名其妙地跟在他身後，他這又是在鬧什麼彆扭，真是喜怒無常。

三人漫無目的地閑逛，來到一座寺廟前，看到寺名后都忍不住停下了腳步。

「詐騙寺？現在的和尚都這麼大膽了？這不明著告訴別人他們是騙錢的嘛。」涼爽挺納悶，難道和尚比人蔘還要沒心眼？

「阿彌陀佛，小兩口來啦？」寺門前一個白眉老僧面向他們單手施禮，表情十分猥瑣。

聽到這話，后卿臉色稍霽，十分自然地介面：「嗯，來了。」

「施主是來捐款的嗎？」

「……不是。」

「哦，好走，不送。」老和尚扭頭進了寺廟，緊接著大門緊閉。

秋日的風吹著幾片落葉在身前飛過。三人看著寺門上方的「詐騙寺」三個描金大字，內心一片凌亂。

遠處傳來鬧嚷聲，一群男人從他們身前跑過往街口而去。路過的人說是此地大戶董家要給小姐比武招親，馬上就要開擂了。

涼爽最愛看熱鬧，拉起凈末就跟著人群往街口那跑，一門心思要佔個好位置。

一刻鐘后，在招親擂台下里三層外三層的大男人中間，涼爽和凈末就這麼突兀地站在了最前排，身後跟著一臉不快的后卿。只要有男人敢往前靠近半步，立馬一記橫眉冷目過去，弄得熱鬧的招親擂台下，異常冷清地空出了最前排。

擂台上緩緩走出一個又黑又矮還大小眼的姑娘，姑娘身上穿著大紅嫁衣，脖子上掛著一塊足金的長命鎖，身後跟著一個更矮的豆丁和一個發麵饅頭般的少年。

涼爽一看就樂了，這不是當初非說戰無拘非禮她的董美麗嗎？世界還真是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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